错,理论上来说,可以。”
我双手紧握著拳,挥动著:“那样说,岂不是只要通过生命配额的转移,受益人的
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延长下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进了书房,亮声老实不客气坐了下来,并且翘起了双脚。
我并不迟钝,这时已经看出亮声是故意以不礼貌的动作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同时
我也可以肯定,他有许多动作,例如盯著我看之类,都表示他对我很有意见。
我不知道那是为了甚么 我只知道这一定是他来找我的原因。
我走到他的身前,神情严肃:“阁下既然化身成为一个看起来像是君子的地球人,
那么,行为也请比照君子来进行。”
我的用词,十分啰唆,正合某些所谓“文艺作品”的用法,对于这种用词方法,最
准确的评语是:那不像是人说的话。
而我在当时是故意这样说的 道理很简单,因为亮声根本不是人,用不像是人说
的话,与之交谈,不亦相宜乎?
而且不但是他对我不满,我也对他不满 上得门来,甚么话也没有说,就摆出一
连串动作来,真是莫名其妙。
亮声听得我那样说,整个人跳起来,大声道:“我怎么不君子了?”
我也大声道:“有话不直说 非君子也!”
亮声抗议:“不是说话不可以太直接吗?那是礼貌。”
我教他:“陌生人之间可以如此,朋友之间如此,就变成虚伪,绝非礼貌!”
亮声喃喃自语:“地球人的行为,真是复杂!”
我笑道:“你慢慢学吧,你对我有何不满,从实道来。”
亮声倒也爽快:“你不够朋友,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却不告诉我们!”
他说得十分认真,而且再也不在表情上掩饰他的不满。
我呆了一呆,叫了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叫了一句之后,我灵光一闪,知道他是为甚么会来兴师问罪的了 事情很明显,
又是那徵求启事惹出来的。
徵求启事上提到了我的名字,而稍有头脑的人,看到了这样的徵求启事,一定可以
联想到徵求者要生命配额的用处,也可以进一步推想到徵求者已经有了转移生命配额的
方法。
而启事上既然把我的名字抬了出来,再联想到事情和我有关,也是很自然的结论。
当然是由于勒曼医院注意到了这个徵求启事 他们有理由加以注意,因为生命配
额这个观念,在地球上是由他们最先提出来的。他们又以为事情和我有关,所以才派亮
声而来。
想通了这些,我只好苦笑:“我还以为是你们不够朋友 你倒反而怪起我来了!
”
亮声的反应极快 他脑细胞活动的速度,可能超过地球人一百倍,一听得我这样
说,不必我再作进一步解释,他就道:“啊!不关你的事,这就奇怪了,是谁刊登这个
徵求启事的呢?”
这时,可以肯定,事情和勒曼医院无关。
我当然也不必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这时我对亮声的出现,极表欢迎 和他讨论
整件事,比和任何人讨论更好。
我立刻道:“为了找寻这个徵求者,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可是一无所获!”
亮声道:“愿闻其详。”
我就把这一个月来,有关这件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包括了陶启泉、大
亨那一干豪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钱购买生命配额在内。
在说完了陶启泉他们那些人的意图之后,我和亮声之间有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和本
故事关系不大,可是我还是把它记述在下面,因为在这段对话之中,很可以体现“旁观
者清” 亮声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行为瞭解之透彻,竟然在我之上!
对话是由我先引起的 我对于陶启泉他们的行为,始终不以为然,所以把这个情
形说了之后,面对一个外星人,我有些惭愧的感觉。
我道:“他们这些人一心想要购买他人的生命配额,用在自己身上,地球人的行为
之中,甚多不堪者,这一项也可以算是典型之至了。”
亮声听了我的话之后,神情很讶异 显然他并不同意我的说法,他问道:“陶启
泉、大亨他们,全是商人,是不是?”
我奇怪他何以有此一问:“当然是,全是。”
亮声点了点头,他再开口,说的话却离题万丈:“你可知道,人脑部的活动,也在
生命配额的设定范围之中?”
我道:“当然知道 人一生所有活动,都在生命配额的设定范围之中,不会多,
也不会少。”
亮声这才道:“这就是了 一个人之所以会成为商人,根本是由于‘设定’的缘
故,他的脑部活动,全都依据商业行为的准则来进行,请问商业行为的准则是甚么?”
亮声虽然对地球上的一切十分熟悉,可是他毕竟长期在勒曼医院之中,并不曾真正
溶入地球人的生活。而且平时他和地球人说话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所以他说起话来,一
板一眼,有时候很多话可以省略不说的,他也一定不厌其烦,照说不误。
他这时这样问我,听来就有点啰唆。
我瞭解他说话的习惯,所以我也不厌其烦地回答:“商业行为的最高原则是‘谋利
’ 追求利润,是商人的生命目标。他们的生命目的是赚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
所以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千做万做蚀本不做。”
亮声笑:“请把你最后那句话,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
我想了一想:“那也就是说:只要有钱赚,千做万做,甚么都做。”
亮声哈哈大笑:“答对了!”
我有点恼怒:“缘何发笑?”
亮声道:“我笑你明知道商人的行为离不开他生命的设定范围,却还要责怪他们,
要求他们去做不属于他们生命设定范围之内的事情。”
他的话,一时之间很难彻底明白。我追问:“你的意思是 ”
亮声挥了挥手:“我的意思是:商人的唯一行为准则是赚钱,除此之外,和他讲任
何原则都属多余 因为那不在商人的生命设定范围之内,等于叫一条响尾蛇去爱抚一
只老鼠 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他先是举了一个古怪透顶的例子,接著居然引用了《四书》中的名句,虽然不伦不
类,可是倒也把问题说得明白之极。
我笑道:“响尾蛇不但不会去爱抚一只老鼠,而且还会把它一口吞掉!”
亮声向我指了一下:“你总算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照你的说法,根本不必和商人谈甚么道德、正义、民主、自由等
等?”
亮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首先一定要有钱赚 能赚钱,甚么都可以谈:
不能赚钱,一切免谈。这是商人的生命本能,要是没有了这种本能,就不是商人了。”
我大为叹服:“陶启泉或许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但大亨一定会把你当成知己。”
亮声很是自负:“我这番话,是所有商人的心声。”
我闷哼了一声:“可是承认这一点的人却并不是很多 很多还要把自己装扮成君
子、上等人,很令人恶心!”
亮声大摇其头:“卫君!卫君!你大错而特错了!”
我大为不服:“明明只是为了赚钱,都还要摆出一副讲仁义道德的君子嘴脸。为了
赚钱,就可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向强权统治叩头,连做人起码的尊严都没有,那还
不令人恶心?”
亮声仍然摇头:“你感到恶心,那只不过因为你不是商人。人,只是一个统称,在
这个统称之下,有许多分类,有革命英雄、有民主先锋、有人权斗士、有贩夫走卒、有
富商大贾、有的杀人放火、有的偷鸡摸狗……各按设定的生命本能行事。你所谓是非、
黑白,那是你的生命本能。”
他说了一大篇,我还是不断摇头。
他叹了一声:“你还是不以为然?我问你:蜂鸟说企鹅捕鱼维生无耻,企鹅又去骂
燕子捉虫充饥下流,燕子嫌蜂鸟吸蜜恶心 你说有没有道理?”
我望了他一会,无话可说,只好道:“没有道理 可是人总是人,和其他动物不
同。”
亮声又哈哈大笑:“那也是因为你是人!当然,人设定的生命本能,比其他动物要
复杂得多,可是基本原则不变 各有各的生命方式,没有必要,也绝不能用单一的标
准去统一。”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管这单一的标准是仁义道德,还是强凶
霸道,都决不会成功。奇怪的是,人类很热衷于行为统一,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追求
行为统一的经过 无数纷乱,不断失败,都无法改变人类的这种追求。”
我呆了一会 这个外星人,看地球人的行为,完全是旁观者清,在他的心目中,
完全没有“人”的立场,人,在他观念中,和其他动物没有分别,所以他才能将人的行
为分析得如此透彻。
根据他的说法,我确然是大错而特错了 陶启泉、大亨他们收买人命的行为,根
本无所谓对或不对,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对或不对的统一标准。
你认为对的,他认为错;他认为对的,你认为错,应该照谁的标准行事呢?
矛盾在人类又是群居生活的动物,所以相互之间,要没有纷争,那是决无可能之事
!
亮声显然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他道:“你想通了?”
我只好苦笑:“没有想通 越想越糊涂!”
亮声耸了耸肩:“那就不要去想它 我们还是想想实际问题比较好。”
我叹了一声:“甚么是实际问题?”
亮声吸了一口气:“有人已经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 问题是:是甚么人?
”
我道:“我已经把一切经过告诉了你,这个问题,应该由你给我答案才是。”
亮声抬头望著天花板,半晌没有说话。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的困扰不在我之下。我提议:“不如先告诉我,你们做了些甚
么工作。”
亮声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好。”
说了一个字之后,又过了片刻,他才道:“这徵求启事第一天在报上出现,我们就
注意到了,立刻进行讨论。讨论的结果是:事情既然和卫斯理有关,他一定会和我们联
络,把一切资料提供给我们,所以我们不必做甚么工作。”
我听他这样说,真是啼笑皆非:“你们也太相信我了!生命配额是你们首先提出来
的,怎么可以那样不放在心上?”
亮声苦笑:“我们的结论,只是错在以为事情和你有关,并不错在对你相信。”
我很是感动,也很无奈 要不是他们相信我,一早就开始有行动,以他们的能力
,一定可以有很好的成绩。
我抱著一线希望:“你们不至于一点工作也没有做吧?”
亮声摊开双手:“大家都认为,你在进行,和我们在做一样,所以 ”
所以,他们甚么也没有做!
直到一个月之后,他们以为我已经可以提供资料给他们了,而我却没有消息,所以
亮声就来了。
我心中懊丧无比:“你们既然甚么也没有做,刚才你又在想些甚么东西?”
亮声的回答,倒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他道:“我在想,那辆小货车怎么会在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