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朔风等陆续落地,卿尘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来察看十一伤势,一见之下,心神透凉。
夜天凌抱十一半靠在怀中,急问道:“怎么样?”
触手是鲜血横流,卿尘手指不能抑制的颤抖,几乎答不出话来。长箭穿胸而过,正在要害,十一唇角不断呛出血来,呼吸急促,战甲之上已不知是雨还是血,一丝温热也无,冷冷淌了一地。
卿尘反手一把撕裂衣襟,压着十一的伤口抬头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她所知的器械、药剂,一无所有!
不是不能救,她知道该怎么救,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一的血漫过手掌,染透衣衫,在城头急雨洗过的青石之上蜿蜒而下,仿佛带走了鲜活的生命,消失在黑冷的夜中。
那箭横在眼前,只要一动便致命,卿尘跪在夜天凌身旁不停的将手边唯一所有的伤药敷在伤口四周,十一一阵猛烈的咳嗽,勉力抬手制止了她,艰难说道:“别……费劲了……”
卿尘死咬着嘴唇摇头,泪水便在瞬间急如雨下,噼哩啪啦落在十一手上。
十一竟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轻轻一笑,说道:“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记得也答应过我……”
卿尘心中痛如刀绞:“我知道,我都记得!十一,你撑住,我想办法……”
夜天凌手掌贴在十一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护住他的心脉,十一似是振作了一下,他脸上始终带着英气俊朗的淡笑,抬头看向夜天凌:“四哥……你……欠我一醉……”
夜天凌双目赤红,缓缓对十一点头,只觉输入的真气如泥牛入海,而十一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哑声道:“别说话。”
十一果然不再说话,笑着闭上眼睛,身侧的手却缓缓垂下。
卿尘再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机,心口彻骨的痛掀起巨浪滔天:“十一!”
夜天凌紧紧将十一护在臂弯,许久一言不发,忽然仰天一声悲啸,震彻云霄。
黑如深渊的原野上此时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漫山遍野风雨,天边似有一道滚滚的乌云掩向突厥大军,战火猎猎,席卷大地,冷雨潇潇。
山野叠翠,绿林枝头阳光透亮如水,湛蓝的天空划过云影淡淡,潇洒如男儿清澈的笑。
清风已无痕。
雁凉城白幡如海,一夜冷雨成冰,早已回暖的日子居然又纷纷扬扬落雪满天。
飞雪静谧,飘落人间,原野上连绵数十里的硝烟战火,血流成河,都被这悄然降临的白雪无声覆盖,广袤大地白茫茫,静悄悄,连风声也无,只是无穷无尽的白,宁静而祥和。
默默无声的雪帘,长垂于天地,卿尘轻轻迈入雪中,苍白的容颜似比这雪色更淡,她漠然望着遍布城中的白幡,冬阳透过一缕冰枝穿落于清冷的空气,透彻如水。
一战全胜,天朝援军杀至,叛首虞夙战死乱军之中,突厥兵退四十余里……这一切似乎都是匆匆一梦,空惹啼笑,
眼前挥之不去浓稠的感觉,纠缠浸入骨髓,她缓缓抬手压上心口,仰头任冷雪落了满身。
弹指间,今非昨,人空去,血如花。
眼前再也不会有人回头一笑,连万里阳光都压下,空茫处,只见雪影连天。
痛如毒蛇,噬人骨血,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挡,当厚重的棺木即将把十一的笑容永远遮挡在黑暗中时,她只觉得只要那棺盖不下,十一便不会离开,一切就都是假的。
只是恶梦,梦总会醒,只要棺盖不落,十一还在。
不知是谁将她带离了灵堂,无尽的昏暗淹来,那一瞬间,是沉沦而绝望哀伤。
醒来这一望无际的白,琼枝瑶林,美奂绝伦,然而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
轻雪散落肩头,她站了许久,慢慢向前走去,到了离灵堂不远的地方,却终究还是停下脚步。
眼前的景象似已模糊一片,她黯然垂眸,驻足不前,却在此时听到夜天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终于心满意足了。”
她微微一愣,一段凝重的沉默后,有人说道:“四哥定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这熟悉的声音温雅,淡若微风,此时却似风中雪冷,萧瑟万分。
短短的两句话后,再无声息,卿尘迟疑望着前面,四周一阵逼人的死寂。
打破死寂的是一声锐利清鸣,随之而来似乎突然间冷风卷雪,安静的空间内杀气陡盛,金玉相交之声连串迸射,卿尘猛然惊悚,快步上前。
激雪横飞,乱影丛生,面前雪地之上白衣青衫交错,剑光笛影纵横凌乱,原本安静的雪幕化作旋风肆虐,眼见竟都是毫不留情的打法。
卿尘一时呆在当场,剑气之间,夜天凌眼中的杀机清晰如冰刃,澹澹冷意,逼人夺命。
夜天湛一身白衣飘忽进退,看似俊雅洒脱,手中玉笛穿风过雪,攻守从容,面上却如笼严霜。不知为何,数招之后他忽然频频后退,渐落下风,夜天凌手中剑光暴涨,四周冰雪似都化作灼目寒芒,遽然罩向夜天湛。
夜天湛面色微变,剑笛碰撞,一声暗哑金鸣,玉笛竟脱手而出,夜天凌攻势不减,长剑啸吟,如流星飞坠,直袭对手。
卿尘心下震骇,急喊一声:“四哥不可!”不急细想,人已扑往两人之间。
夜天凌剑势何等厉害,风雨雷霆,一发难收。忽然见卿尘只身扑来,场中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夜天凌飞身错步,剑势急转,夜天湛上前一步,单掌掠出,不偏不斜正击在他剑锋之上,一道鲜血飞出,长剑自卿尘眼前错身而过,饶是如此,剑气凌厉,仍“哧”的一声利响,将她半幅衣襟裂开长长的口子。
回剑之势如巨浪反扑,几乎令夜天凌踉跄数步方稳住身形,夜天湛手上鲜血长流,滴滴溅落雪中,瞬间便将白雪染红一片,“卿尘!你没事吧?”他一把抓住卿尘问道。
惊险过后,卿尘才知竟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她愣在原处,稍后才微微扭头:“四哥……”
夜天凌手中长剑凝结半空,斜指身前,此时惊怒万分。那神情便如这千里冰雪都落于眼中,无底的冷厉,铺天盖地的雪在他身后落下,衬着他青衫寥落,一时天地无声。
许久的沉默,一阵微风起,枝头积雪“啪”的坠落,夜天凌剑身一震,冷冷说道:“让开。”
语中深寒,透骨生冷,卿尘知他确实动了真怒,一旦无法阻拦,后果不堪设想,她摇头道:“四哥,你不能……”
“让开。”短短两字自齿缝迸出,夜天凌越过她,冷然看着夜天湛。
卿尘上前一步,注视着他已然冰冷的脸庞:“你要杀他,便先杀我!”
夜天凌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剑,直刺她眼底。卿尘手掌微微颤抖,却没有退让:“你不能杀他。”
夜天湛上前一步,将她拦住:“卿尘,此事你不必插手。”
卿尘迅速扭头,一双凤眸凛然掠起,极锐的盯住夜天湛,她一字不言,只用那样冷冽的目光看着他,清清楚楚表达出制止的意味。
夜天湛剑眉傲然一扬,方要说话,忽然见她清澈的眼底缓缓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那深处浓重的哀伤几近凄烈,揪的人心头剧痛。他顿了顿,终于长叹了口气,闭目扭头。
夜天凌冷冷注视着这一切,面若寒霜,“你是铁了心要护着他?”他面对卿尘,似要将她看透,眼中是怒,更是滔天的伤痛。
卿尘道:“四哥,你冷静点儿……”
不等她说完,夜天凌缓缓点头,“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反手狠狠一掷,三尺长剑没柄而入,深深掼入雪地。他再看了卿尘一眼,绝然拂袖而去,顷刻之间,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中。
卿尘痴立在原地,冰冷的雪坠落满襟,她似浑然不觉。夜天湛缓缓开口:“你不必这样做的。”
历经一时寂然沉默,卿尘才慢慢看向他:“兄弟三人,领兵出征,若只有一人活着回去,无论那个人是你还是他,都无法跟皇上交待。”
夜天湛片刻未曾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忽尔一笑,笑如飞雪,极轻又极暗:“你拦下这一剑,并不是为了我,仍是为他。”
卿尘淡淡道:“他是我的丈夫。”
夜天湛轻轻退了一步,突然以手抚胸压抑的呛咳出声,手上伤口的血淋漓染透衣襟,在雪白的长衫上触目惊心蜿蜒而下。
卿尘见他面色苍白,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夜天湛微微摇了摇头,暗中调理呼吸,稍后问道:“你恨我吗?”
卿尘眸色渐渐暗下,一抹幽凉如残秋月影,悄然浮上:“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你、我、四哥、十一,谁也没有资格恨谁。”她凄然抬头,仰望飘雪纷飞,眸中是难言的寂寞:“无论是恨,还是怨,十一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平缓的语气,如此清冷的神情,夜天湛却如遭雷殛,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许久,方道:“不错,再也回不来了,一旦走上这条路,我们谁又敢再回头?”字字如针,冷风刺骨,凉透身心。
卿尘幽幽看着他,说道:“所以我谁也不怨。”
夜天湛道:“我已尽力了。” 卿尘垂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夜天湛望向她的目光渐渐泛起柔和的暖意,他唇角淡淡勾起,缓若清风般一笑,再也未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薄薄急风掠过眼前平旷的空地,雪光刺目,逼的眼中酸楚夺眶而出。
一行清泪,零落辛酸,卿尘孑然独立于连绵不绝的雪幕之中,乱风吹的发巾轻舞,白衣寂寥。
两只青鸟自枝头振翅飞起,惊落碎雪片片,遥遥而去,相携投入茫茫雪林中,不期然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卿尘抬手拭过微湿的脸庞,转身看去。
出乎她的意料,身后之人竟是万俟朔风,一身墨黑劲袍反剪双手,他眼中是颇含兴味的打量。
卿尘没有说话,万俟朔风悠然踱步上前,挑眉一笑,说道:“你方才其实没必要去挡那一剑。”
他话中别有意味,卿尘静静抬眸望去:“何以见得?”
万俟朔风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雪地,白底之上新鲜的血迹似红梅轻绽,薄薄已添一层新雪,他说道:“再有一招,夜天凌便会发现对手身上有伤,我想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在此时痛下杀手。”
卿尘眼前闪过夜天湛极为苍白的脸色,细思之下确实不同平常,只是刚才无心顾及,竟完全没有察觉,她眉心轻轻紧起:“怪不得,原来他受了伤。”
万俟朔风道:“我倒是很佩服你们这位七殿下,竟这时候便到了雁凉,我原先以为以射护的十万大军,怎么也能拦他两日。”
卿尘道:“射护可汗人在雁凉,重兵围城,哪里又来十万大军?”
万俟朔风道:“射护可汗是在雁凉不错,但其右贤王赫尔萨暗中率精兵十万阻击天朝援军,其中不乏西突厥数一数二的高手,又岂是那么容易应付?即便没有这十万大军,自蓟州至雁凉也颇费时间,比起这个,其实我倒更有兴趣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能这么快便带兵赶到百丈原?”
若非当日路遇迟戍,赶抄捷径,卿尘与南宫竞等亦无法及时增援。迟戍一事乃是军中禁忌,卿尘只说道:“自蓟州到百丈原,不是只有一条路。”
万俟朔风并未追问,只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说:“夜天湛非同一般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