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鱼汤很好喝,梅子酒也很好喝”,包子笑了起来,“我在娘亲肚子里,也有份喝的。”
孔明笑。
“诸葛叔叔,娘还说你是机器猫!”曹包子语不惊人死不休,顺便将孔明升极为“诸葛叔叔”。
“猫?为何说我是猫?”孔明波澜不惊地笑问。
“机器猫是我娘故乡的猫,它有一只神奇的口袋,什么都能变出来!”包子凑到孔明身边,卖乖。
“嗯……”孔明点头沉吟,复又笑着看向包子,“那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呢?”
包子嘿嘿地笑,“诸葛叔叔果然聪明。”
孔明笑了起来,轻摇羽扇,“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双鞋子。”
“什么样的鞋子?”孔明故意又问。
“给娘穿的鞋子。”包子看了看我脚上刚刚因为踩进污水而湿透了的鞋,道。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有了一阵暖流划过。
“好。”孔明居然点头,一点都不怕会砸了机器猫的招牌。
“骗小孩子是不道德的。”我摇头。
孔明笑着,伸手,缓缓从袖中摸出一双崭新的鞋子。
我大奇,“多年不见,功力见涨哇。”
换上鞋,我对诸葛先生的敬仰便有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了……因为这鞋子简直就像订做的一样,十分的舒适合脚。
孔明仍是好脾气地笑。
“我跟诸葛叔叔好投缘”,包子直套近乎,“我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见过你啊。”
“是啊,好久不见。”孔明摇了摇羽扇,轻笑,眼睛却看向我。
那一句“好久不见”让我心虚了起来,当初我莫明其妙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死皮赖脸地粘着他,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甚至捆缚了他的手脚,害他背上骂名,我这一身乌烟瘴气的偷儿,把好好的一汪清水搅得一池浑浊,在他身边白吃白喝了半年之久,结果最后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便避着他匆匆离开。
襄阳一别,便是时隔这么多年……
我仍记得离开的那一天,那晨光中的小院,曾经温馨明媚得令我挪不动脚步。
在那个小院里,我度过了最寒冷的冬天。
最喜欢喝着浓郁的汤,坐在床上,开着窗户赏雪,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外屋看书,时不时拿些零嘴给我消遣。
还有院子里的那几株红梅,在那雪落满天的时候,开得如火一般浓艳,美得令人惊心……
那样的温暖,曾经给我一种错觉,仿佛那里……便是我的家,我的归宿。
“若是下一次想走,记得告诉我,我会送你,这样,我也比较安心。”孔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讪笑着点头。
“想不到,你竟是曹操的夫人。”
我抬头看向他,发觉他那极轻的声音里,竟是带着喟叹。
“曹操曾经来找过你。”孔明看着我道。
我心虚地低头不语,我当然知道,我就是那一日离开的,还曾在路上打了个照面,危危险险地避开曹操,去了丹阳,结果没想到辛辛苦苦兜兜转转跑了一圈,还是回到起点,依然被曹操逮了个正着,最令我扼腕的还是……我居然自投罗网。
一想到这个,我便想起周公瑾,恨得直磨牙……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有搜出夫人,自然便离去了。”
我咧了咧嘴,借着一点酒意装傻陪笑。
“我很喜欢诸葛叔叔啊!”包子极有眼见地凑上前,化解我的尴尬。
孔明转身看他,笑着抬起羽扇轻轻拍了拍包子的脑袋,温润的眼里暖暖的。
吃过东西,一直淅淅沥沥的雨竟然也停了,华英雄便花钱雇了几个人一起帮忙去推马车,包子坐不住,也屁颠屁颠地随着华英雄一起去看推车。
于是我只剩下我和孔明。
孔明安静地坐着,看着我,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呵呵,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你在襄阳那么远,居然也能在这里遇见你。”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拿起桌边的茶,喝了一口,解解酒,顺便打哈哈。
“嗯。”孔明微笑。
“你准备怎么回去?”我继续寻找话题。
“雇一辆马车回去。”孔明微笑着答。
“我要去易州。”
“嗯。”孔明继续微笑。
“我跟你提起过的,我有一个和你一样聪明,而且喜欢故弄玄虚的朋友,我要去看他。”我认命地继续没话找话说。
“此人可是曹操的谋士郭奉孝?”孔明终于搭话。
“你见过他?”我大奇。
“没有”,孔明摇头,“据闻此人料事如神,是个鬼才。”
我点头,继续喝茶。
“只是……”孔明微微蹙眉,看我一眼。
“怎么?”我疑惑地看他。
“我近日夜观天象,此星不日即将殒落。”孔明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道。
“我知道”,我咬唇,侧头看向不远处,马车已经从淤泥里推了出来,“我就是为此才去易州看他的”。
“我记得你眼我说过,他为了一个女子,病弱至此。”孔明忽然开口。
“你也说过,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了。”
“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孔明喃喃地重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竟是有一丝惘然,“当时终究是纸上谈兵,现如今哪能说得如此轻松自在。”
“好生感概啊”,我贼贼地笑,“莫非孔明你……有了心上人?”
孔明微怔,随即浅笑着看向我,“纵然我不认路,也断不可能从襄阳一路迷失到此处。”
“哦?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好奇。
孔明仍是笑,那笑却变成了苦笑。
我仍是眨巴着眼睛,不解其中真意。
“我就缠着你们冰清玉洁的先生,一辈子都缠着他,到死也缠着他,你们能耐我何。”孔明忽然开口,念道。
喝了一口茶,我傻傻地眨了眨眼睛,这是那一日在枫林,被那一群村民气得发飙,我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当是为了这句话,我差点被村民群殴。没想到,居然被他听到了。
“听到此话,我很开心。”孔明忽然道。
“噗……”闻言,我一下子将口中的水全都喷了出来,呛得拼命地咳。
孔明站起身,一边抬起袖子替我拭去嘴边的茶水,一边轻拍我的背,“慢点喝。”
我闭了闭眼睛,这跟喝茶无关吧……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来见你一面,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孔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是温和。
我愣住,回头看他,“为什么?”
“数月前,皇叔刘备来访,感其三顾茅庐之恩,我已许下诺言,助他谋定天下。”孔明道,清润的眼睛里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刘备?那只大狐狸?他终于找到他的大智囊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应识其主而事之。
我看着眼前的诸葛孔明,眉目朗朗,隆中对三分天下,他,终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从此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为刘备谋下三分之一的江山。
“娘!车子可以动了!”包子一路小跑过来,道。
“此次一别,恐是后会无期了”,孔明看着我,清润的眼里有淡淡的痛,“我会记得你的。”
“若能再见,你记得我也好,若不能再见,便忘了吧”,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郭嘉,记忆之于一个人的折磨,我胆颤心惊。
“好。”孔明点头,微笑着答应。
“以后自己小心,不要再迷路了……”
“好。”
“一路保重……”我张了张口,终只有四个字。
“好。”
“好什么好!”想起即将的离别,我终于没好气地道。
“什么都好”,孔明依然好脾气地微笑。
“你啊……真是个好好先生”,我终是失笑。
“该出发了,也不知奉孝怎么样了”,华英雄也走了进来,道。
我点点,站起身。
之前他才说,下一次想走,记得告诉他,他会送我。
想不到,下一次分别竟是这么快。
“诸葛先生,后会有期。”华英雄抱了抱拳,倒也古意十足地道。
“后会有期。”孔明也抱拳道。
“诸葛叔叔再见。”曹冲也笑眯眯地道别。
孔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再见。”
“我走了。”站在一旁,我看了孔明一眼,道。
“嗯,一路小心”,孔明抬头看我,微笑,“像现在这样看着你走,我很安心。”
我转身,拉着包子,跟着华英雄离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坐在马车上,我拉开车帘,看向酒家的方向,那一个颀长的身影临风而立,目送我离开。
很多年以后,我仍是记得今日。
那一个男子,他有着能够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他的眼里常常带着温温的悲悯……
他说,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了……
半仙归去(上)
“你怎么认识诸葛亮的?”坐在马车上,华英雄好奇地问。
“我走桃花运,行不行?”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华英雄极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什么叫桃花运?”求知欲极强的包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
我哑然,自作自受,怎么跟包子解释“桃花运”的含意?
“呃……桃花运就是……人见人爱……”在华英雄看热闹的期盼眼光下,我点点头,满意地道。
华英雄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嗯,我也要桃花运!”包子笑眯眯地宣布。
我抹汗。
“诸葛亮要出山了吧。”华英雄忽然正色道。
“嗯。”我看他一眼,轻应。
“他专程来看你的?”
我点头。
“看来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华英雄忽然感概。
我怒目而视,“华英雄,你什么意思!”
“要看也看美女,比如大乔小乔之类的……怎么来看你……”
于是,我咆哮了。
天放了晴,我们担心郭嘉的病,便日夜兼程赶往易州。
马车停在一处府邸前,有些破落的房子,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佣在打扫,我们下了马车,进门时也没人阻拦。
我原以为会看到郭嘉缠绵于病榻,我原以为会看到他奄奄一息……
所以,一踏进院门,我便愣住了。
院子里,有一株不知名的树,树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纯白如雪。
树下站着一个青衣的男子,他手执画笔,时而锁眉沉思,时而展颜一笑,复又低头不知在画些什么。
不时有如雪的花瓣飘下,沾在他的袖上,发上,他也不理,只是极认真地画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的枝桠晒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间,衬是他的脸愈发的苍白如雪。
“半仙!”我开口唤他。
那青衣的男子回过头来,放下画笔,看着我。
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他一贯淡淡的脸上竟是写着惊喜,“若若,你终于来了……”
他竟是认不出我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华英雄,却见华英雄锁眉,摇了摇头。
“怕是熬不过去了。”华英雄开口,声音极低。
我僵住。
郭嘉已走到我面前,轻轻执起我的手,“若若,我等你许久了”,他看着我,仿佛眼里只能看到我。
我知道,在他眼里的,一直是那个叫做安若的女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明明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