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在这个学校就象海带长在海里一般自然而普通,成绩平平,长像平平,一切都是最普通的存在,而文涛挟开学典礼之余威,上来就风头盖世,一时无二。所有存在于校园的旧例似乎都是为了衬托他的不凡为了让他打破而设立的,初一的第一学期他就入了团,进了学生会。校园广播中代表学生会的那把娇滴滴的女声实际上是一个漂亮小男孩的事实也逐渐为大众所接受。而此时,陈墨正愁眉苦脸地写信给刘鹏程跟他说英语跟不上,刘鹏程的回信简单而直接,“你少看点小说还会有什么跟不上?”两个人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写信时一色的白蓝色航空信封,贴得四四方方的邮票,说话同样的尖酸刻薄一针见血。
陈墨的童年结束于这一年的初夏,这个夏天,在陈墨记忆里永远是灰蒙蒙的阴暗。首先是她舅舅家大表哥的过世。爸爸妈妈小声议论感叹了什么,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再逼陈墨刻苦读书。大表哥和陈墨年龄相差了七、八岁,两人不算亲昵,陈墨虽说也难过了一番,终究不是自已太关心的事,并不觉得什么伤心。而接下来的机关撤销和大院搬迁,才真正叫陈墨尝到了什么叫椎心泣血。
陈墨从小习惯的清贫而快乐的日子,那种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被打破了,小朋友们一批批地随着爸爸妈妈搬出院子各寻去处,曾经那样亲密的伙伴,有的竟然连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讲。甚至如林桐芝,林桐芝走的前天还和陈墨坐在一条凳子上写作业,第二天上课就再没有看到她了。陈墨后来辗转听说林桐芝当兵去了新疆,林桐芝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突然想起了林桐芝从胎发留起的两根长辫子,辫梢上总是变换着花样,夏天的茉莉花,冬天的各种发饰,有一段时间她发梢上的二条小手帕变换出来的花样竟然没有重复过。那样黑亮的长发在入伍的时候必也被剪掉了吧?那么她记忆里还有多少童年的存在呢?陈墨想起来心头阵阵的惆怅。
陈墨是最晚的走的那一批,在最后的这一年里,由于院子里的小伙伴急剧减少,陈墨玩的兴趣也渐渐少了,一般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蜷在家里看书。她这时候再捡了红楼梦看,看到黛玉的死,两行泪水不觉就挂了下来。
林桐芝走后,陈墨一个人绕了院子走了一圈,凭吊与铭记,本来以为会住下一辈子的地方,现在看来,哪怕每一个角落都那么美丽,藏着这么多的故事。这是她为自已不甘告别的童年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尽力把每一点东西刻入脑海里。
打击接踵而来,当然,下面的这一点打击对陈墨而言,于质于量上都已经不算什么了,这天放学的时候,文涛破天荒地在陈墨教室门口叫住她。
陈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注意过文涛了,好象周围人也窃窃地说过文涛家里出了什么事,学校广播里学生会通知也换了一个极甜极糥的真正的女孩子来念,但陈墨一直无暇顾及到此。她背了书包出门站在文涛身旁的时候,发现文涛又长高了,但还是瘦,脸上原来一笑就现出酒窝的婴儿肥也已经消褪,露出明朗而深刻的五官来。他此刻的面色有些沉静,也有些严肃。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文涛突然开口,“爸爸妈妈要接我回去了。”
陈墨现在听到任何坏消息脸上都不会显出诧异来,她侧了头问,“接你去美国?”
文涛有些烦燥地摇头,“我爸妈早就回北京了,现在爷爷奶奶退了,她们要爷爷奶奶带我回去。” 许是变声期的缘故,文涛的声音此时低沉破损得就象一只公鸭。
陈墨并没有拿来取笑,她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忙补充了一句,“那好啊,恭喜你。”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而陈墨此刻心中的无力感无法言喻,她还是按照惯例回家找了个新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了几句不知从哪本书上捡来的,她以为足够高深莫测的话“依隐于世,形见神藏,与物变化,无有常象”强颜欢笑地拿去送给了文涛,她并不喜欢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改变,但是这就是命运,命运之严肃残酷是你连图然的努力都无法尝试的。陈墨自出生就一直生活的家园,她从小熟悉的伙伴――这些她生命里重要到无可替代的部分,就这样被命运生生地扯了出来。
第 6 章
时光荏苒,红颜弹指老,陈墨也从小姑娘长了大姑娘,拿到身份证,考进大学成为了九十年代尊贵高傲的大学学生中的一员。
陈墨高考时过于潇洒,一篇宏扬大论的议论文写了一半才发现题目下的小四号字注解:记叙文。于是文章又被她硬生生拗了回来,结果可想而知。幸好其他科目没出漏子,让她踩了录取线划进了这所二流大学的三流专业。而刘鹏程那厮居然凭20分体育加分考上了隔壁某二流大学的一流专业。两相比较,陈墨输得颇不服气。好在跨进大学就终身有靠,她也没怎么懊恼。那天陈墨刚报完到,正在寝室和姐妹们交换姓名来历,外面传呼机里嗡嗡地叫“陈墨,陈墨出来。”
陈墨偏了头听,“找我?”寝室里诸人此时都还不熟,大狼尾巴夹得紧紧的,都有几分顾忌收敛,一边张开八卦的耳朵眼睛收集了陈墨脸上任何一点异状,一边还纷纷做出纯情羞涩状,“陈墨,男朋友找吧?”
陈墨“嗤”了一声,“是啊男朋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哈哈大笑了走到门房处向里面一看,哇了一声,吹声口哨。
刘鹏程就套了件篮球背心和短裤,头发是湿的,手里还提了一塑料袋。
陈墨上下打量了他,眼里冒得出星星来,“你看过灌篮高手?故意吹得这头发吧?藤真兄。”一边伸手去摸藤真兄的头发,无奈此时两人身高相差甚远,陈墨踮了脚摸了二次却摸得一手湿淋淋的水,藤真兄也不理她,以不变应万变地说,“刚刚游了几圈过来的,怎么样?东西整理好了?”
陈墨忙点头,听了藤真兄说,“怎么样我也算你的客人了,请我吃晚饭吧?”一边把塑料袋递给她。陈墨此时口袋里第一次放了这么多钞票,财大而气粗,很豪迈地开口,“好吧,反正姐姐有的是钱,你,开路的干活。”一边接过袋子,里面是三个苹果。她不由皱了眉毛问,“一斤苹果就这么点儿?你会不会认秤啊?”刘鹏程笑笑道,“我妈前天走的时候买的,叫我送过来给你,谁要你这时候才来,这几天兄弟们吃得差不多了,好容易才抢下两个留给你。”
陈墨作出一脸的不屑样子,心下还是欢喜的,乖乖地把塑料袋放回寝室,又拿了钱包出来。两个人向校门口旁边的一条小食巷走去。此时走在刘鹏程身边无异是一种挑战,看了周围变得分外斯文羞涩的女生们,陈墨虚荣心这个膨胀啊,终于忍不住笑咪咪地开口,“喂,刘鹏程,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旁边这人猝不及防地挨了这记典型的陈氏信口开河天马行空拳,身子晃得一晃面上表情犹如吐了一口血出来一般,挣扎了问,“不会吧?你真的假的?”
陈墨很有一点受伤,来来往往的人的眼神和镜子一般,映出了她和刘鹏程的差距。她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要糟,可这刘鹏程居然丝毫不懂得照顾女孩子的面子,还要追了问真的假的,她表现忿怒的方式还是和从前一样,象出膛的炮弹一样默不作声低头加快步子就往前闯。怎奈以刘鹏程现在的长手长脚,她哪里甩得下?听了刘鹏程在一旁笑,“咦?你找得到路?喂,这个店子菜最难吃的啊。喂,喂!”
再难吃的店子,里面也已经坐了很多学生了。看见她们进来,某一桌上一个拿了钥匙圈在指头上滴溜溜打转的很有几分玩世不恭气质的男生旁若无人地大声招呼,“刘鹏程,这边。”
陈墨气鼓鼓地找了另外一张桌子坐下,刘鹏程对那个男生笑笑,在陈墨身边坐下。那个男生也过来了,看了陈墨笑,“这个妹妹很眼熟啊。”
靠,你贾宝玉我还是王熙凤咧,陈墨撇了嘴不语,听了刘鹏程介绍,“陈墨,凌风。”凌风?陈墨记忆里是有过这个名字的,凌风呲了一嘴的笑,似乎对她的名字也有印象。刘鹏程又补了一句,“都是老院子的。”
陈墨马上一改刚才的轻视,原来是那个凌风啊,幼儿园的前辈,陈墨多少年的崇拜偶像啊。当年凌风爬在板栗树上往下大枝大枝地折了往下扔板栗的时候,陈墨还只有资格蹲在地上拿砖头一颗颗砸开板栗取肉吃。
她几乎有些谄媚地开口,“老大。”
凌风微咪了眼,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陈墨的崇拜。
刘鹏程是三个人里面唯一一个正常的,他拿了菜单对站在一旁的小妹说,“点菜,炒个青蛙,有油渣没?拿油渣烧个辣椒,再来个紫菜蛋汤。”又问凌风,“你那桌都上菜了,你到底在哪边吃啊?要不要再点个菜?”
凌风头也不抬地对着他那桌喊,“你们吃你们的。”一边说,“你会不会点菜,都没有下饭的菜,小妹,再炒个辣子鸡。”
陈墨在她生命中的前十七年基本上没拿过钞票,付帐的时候她正准备喊小妹过来尝尝做买单老板的味道,凌风伸手抢在她前面数出一张绿色的大票子,转过脸,他微笑了伸出一个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你老大咧,再说,就算我不在,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妹子来付帐。”
陈墨几乎是看陈百强现场演唱会一样看着他的动作,超级偶像的登场,那样光彩夺目。又听凌风问刘鹏程说,“你还打球不?”一边掏出烟来,散了支烟给刘鹏程。
刘鹏程笑了摇头,凌风转而自已点了。刘鹏程才说,“当然打了,还要打个够,高三时被我爸管惨了。”
陈墨心下又说了一个“惨”字,她爬上窜下是一流的,体育却只能够上及格二字。知道篮球里有个叫“三分球”的还是靠高二时狂迷的灌篮高手中的一众帅哥,这又活生生地少了一个共同话题啊。就在这当儿,已经听到刘鹏程说结束语,“你们系的小师妹,罩着点儿啊。”
凌风伸手拍拍陈墨的脑袋,痞痞地笑,“小师妹,来跟大哥说说,你想要升官发财还是要帅哥如云?”
陈墨眼中冒出无数的星星来,头点得象小鸡啄米一般,抢了说,“要,要,我全部都要。”
刘鹏程在一旁卟哧笑了出来,“算了吧,她这辈子也不会有升官发财的命,劳驾你管住她期末不要补考就谢天谢地了。”
早来才几天?就拽成这二五八样。何况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陈墨心头突然泛起了一点点酸苦,她昂着头如一只捍卫自已领地的公鸡一般,咬了牙重复“升官发财和帅哥,一样都不能少。”
凌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这两个后辈新进,呵呵地笑了起来。
陈墨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班导师是个刚刚硕士毕业的帅哥,牛仔裤白衬衣,看上去比班上男生大不了几岁,笑得很是阳光灿烂。开口第一句就是“进了大学,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陈墨生平第一次从做老师的嘴里听到这样富有诱惑力的话,她立即铭记在心,并且贯彻到底。
晚上,导师和系里的干部浩浩荡荡到女生宿舍来慰问新生,新生的第一晚,寝室里最流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写信,看到有这么多人进来,大家忙撮起信纸往桌子里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