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小鬼的娘亲向紫烟,乃是我大宋立国以来第一个女神捕。”
“原来如此。”鱼姬含笑看看南墙上悬挂的铜镜,心想果然是时候物归原主了。继而言道:“确实是不易。对了,刚刚龙捕头说差了点缘分,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涯叹息连连,“多年前的糗事,说来逗乐也无妨。大约是十年前,洒家因为与向家长子玄鹫一道破得三起连环官宦灭门案,初得圣上嘉许,受封京城第一名捕,而后受玄鹫邀请去向家做客,后来才知道向老爷子觉得我年少有为,有心招我为婿。”
鱼姬掩口一笑,“那倒也是门当户对,甚是般配啊,为何没能成就一桩佳话?”
龙涯脸上微微一红,“说来惭愧,向老爷子膝下两子一女,次子向青鸾和幺女紫烟乃是孪生兄妹一胞所出,当日在厅堂见得向家二少爷向青鸾。——早年听得传闻,这二少爷也是名捕,只是在太湖追捕江洋大盗时不慎呛入冰水,伤及肺腑,而后劳碌奔波缉拿悍匪未及时养息,虽建得功业光耀门楣,却落下了病根,染上咯血之症,所以一直在家休养。当日一见,向青鸾却是个俊秀文生,眉目之间英气非凡,并非外间传闻的病弱苍白。相互认识摆谈了几句,那向青鸾便提出要切磋武艺。”
外面的明颜早奔将过来,开口追问:“谁赢了啊?对方只是个病君,龙捕头若是输了,脸面上可不好看。”
龙涯一时间哭笑不得,“惭愧惭愧,那一战洒家不但是输了,还输得很惨。先前一直以为向青鸾是个病君,不料向青鸾出手迅捷非常,洒家一时不察,被他点中穴道,僵立当场,被言语奚落一番后,就见向青鸾和长兄玄鹫以及向老爷子据理力争,坚决不肯将妹子配给洒家。”
明颜摇头叹道:“难怪难怪,一定是那二少爷觉得你武功低微,看不上你这个未来妹夫。”
龙涯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当日堂上闹得翻天覆地,而后内堂又转出一人来,伸手拍开洒家身上的穴道,却又是一个向家二少爷,只是这个二少爷真是满面病容。”
“啊哟……”鱼姬笑得打跌,“敢情和你动手的那位是西贝货一件。”
龙涯讪笑道:“的确,后面出来这位是真的向青鸾,和我动手那位是如假包换的向家三小姐向紫烟,他两人既是孪生,自然容貌相似,别说是我,就连身为父兄的至亲,一时也认不出来。”
明颜哈哈大笑,“难怪你没讨成老婆。人家姑娘自是不答应,否则也不必变着法儿来折腾。”
龙涯苦笑道:“妹子这张嘴好不辛辣。当日自是不成事,那向三小姐被向老爷子一番训斥勒令回房,玄鹫与向青鸾倒是一直向洒家致歉,留洒家在府中盘桓半月之久。”
“呵呵,吃瘪还留下,想来还是不死心是吧?”明颜口无遮拦。这也难怪,每次龙涯来这鱼馆都会调笑戏弄于她,而今让她逮到机会,还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龙涯如何不知,也不以为忤,接着说道:“那倒不至于,只因交得玄鹫、向青鸾两位好友,言谈甚是投机。至于那桩亲事,终究是勉强不得。其实说来那向三小姐也并非针对洒家一人,只不过是与老父斗气而已。向老爷子生性执拗,说一不二,而向三小姐也是一样,是以向老爷子说东,她决计往西,向老爷子要她不出闺阁修习女红,她偏偏随两位兄长学得一身好武功,又时常随兄长外出办案,机智果断不下须眉。”
鱼姬微笑言道:“这位向三小姐倒非一般女儿,听龙捕头口气,当年自有几分倾心了。”
龙涯哈哈大笑,“洒家行伍出身,自不懂那许多情情爱爱,不过向三小姐这样的姑娘家却也难得。据向青鸾言道,自及笄以来,向老爷子便多方张罗为爱女挑选乘龙快婿,无奈越是如此,越激得向三小姐反感,这一拖就拖到花信之期还未出阁。家中父兄皆为之忧虑,这位三小姐却甚是洒脱,浑不放在心上。”
鱼姬掩口一笑,“现在听来,怕是不止几分了。龙捕头为何不多花心思,让向三小姐看到你的过人之处,说不定也可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龙涯叹了口气,苦笑连连,“纵使有心,却始终少了些许机缘。原本留在向府本有机会,不料向老爷子心中焦虑,时常念叨,那三小姐性格执拗,和老父吵了两句就离府出走,只把向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没做手脚处。洒家见因自己引出这般风波,也不好再叨扰,加上刑部批准的假期将满,也该回京就职,于是拜别向府众人,回归汴京。”
鱼姬叹息连连,“可惜可惜,这向老爷子也是太过顽固,虽说为人子女应听从父母之命,但子女既已成人,自有想法考量,一味紧逼,也难怪向三小姐反应过激。”
龙涯面色渐渐沉痛,继而言道:“谁料那日一别,却成永诀。我回到汴京不久,就听闻刑部接到成都府发来的加急公函,言道眉州众巡捕一共六十八人,在大宋、吐蕃边界的沫水之畔围猎马贼尽皆暴毙,就连神捕世家的向老爷子和大捕头玄鹫也未能幸免。据仵作验尸,众捕快与马贼一共一百五十三人,皆无明显外伤!”
明颜闻言一惊,“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还都没外伤,只怕蹊跷得很。”
龙涯点头言道:“确实蹊跷。当时眉州巡捕倾巢而出无一生还,州内已无捕快可用,唯有暂时从邻近州县调集人手,缉拿凶嫌的担子就落在了已经离任四载抱病在家的向家二少爷向青鸾身上。”
鱼姬叹了口气言道:“病弱之躯,还要担此重任,真是难为了他。”
明颜此刻早无戏谑之心,开口追问道:“后来如何?”
龙涯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川西向家的宅子本不小,虽非雕栏画栋的财阀贵胄,也算家业殷实。
向老爷子德高望重,更有玄鹫、向青鸾两个出类拔萃的好儿子继承家声,本当老怀安慰才是,只可惜有三件心病。
一是那性情执拗的小女儿紫烟,女儿家的柔顺温婉没学会半点,整日里舞刀弄枪逞强好胜。
这些年来为她物色了不少登对的少年郎,全都被她变着法儿吓得逃之夭夭。
好不容易遇到个没被吓跑的,她倒好,自个儿先跑了,而今天大地大,派出人手搜寻,偏偏她自幼就习得追踪术的精髓,若非她良心发现自己回来,恐怕不太可能有人找到她的踪迹。
这样一来,婚事自然告吹了。
第二件,就是抱病在家的次子向青鸾。
四年前向青鸾染上咯血之症,多方求医都不见好转,无法在外奔波缉拿凶嫌,唯有长留家中静养。
数年下来,所用的药渣都可以堆成山,而向青鸾依旧渐渐消瘦下去,在所住的鸾苑中深居简出,若是近得鸾苑,远远就可以闻到浓郁的药味,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直到半年前将祖上传下来的护宅灵镜从神楼移到鸾苑,向青鸾才不再憔悴恶化下去,只是病症顽固,依旧不见起色。
好在还有长子玄鹫,公门中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公务繁忙,老在外东奔西走,年届三十还没娶妻生子……
一想到这三件事情,向老爷子就焦头烂额,全无办法。平常人家到了他这岁数,也都三代同堂,含饴弄孙,可家中这三个子女,忙的忙,病的病,闹别扭的闹别扭,没一个遂得他心愿,怎叫他不心中郁闷。
这也难怪,常言到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者,任他如何英雄盖世,子女有事自然烦恼不已。
烦恼归烦恼,公门中的事务也颇为烦心。
适才收到成都府发来的公函,言道近日眉州境内来了一伙马贼,时常抢掠过路的商家行人,更有甚者大白天纵马入市洗劫多家商铺银号,浑然不把眉州的官差放在眼里。故而成都府知府出具公函,调动他与玄鹫入眉州,率当地官差捕快一同剿灭马贼。
这等跨州县的公务也是常事,是以午后向老爷子就偕同长子玄鹫一道赶去眉州,临行前吩咐向青鸾留在家中好生养病。
向青鸾送父兄出门,转身吩咐管家安排家中大小事务,待回到鸾苑,早有仆人奉上煎好的药汤。
虽说这药汤没多少作用,却不能不喝,向青鸾皱眉将汤药强灌进去,只觉得口里苦涩难当,心中却是莫名烦躁,于是挥手让仆人离去,一个人在书房偏厅的矮榻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突然闻到一阵酸甜甘香之气,一睁眼,只见一双纤纤素手托了一碟蜜饯正在眼前,忽然间心情大好,“梓影,你来了。”
那个叫梓影的女孩子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是啊,刚刚看到来福端药汤给你没有带送药的蜜饯,反正现在不当晒,就去厨房给你拿蜜饯了。”
向青鸾微笑道:“那可不得了,厨房的张妈只怕又要焚香拜狐仙了。”
梓影笑得打跌,“还不至于,这次我只揭开罐子取了这一点,她不会发觉的。喏,给你。”
向青鸾坐起身来自碟子里掂了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生津,也不觉得口中苦涩难当了,自梓影手里接过碟子放在茶几之上,顺手拉住梓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快到了,现在看你的容貌越来越清晰了。”
梓影叹了口气,“又来胡说八道了,堂堂成都府二捕头偏生如此油嘴滑舌没有规矩,若是被向老爷子看到,非得大耳括子打你不可。还不松手?”虽是如此微嗔,却也不把手收回,任由向青鸾握住。
向青鸾哈哈大笑,继而言道:“爹爹若是看到,倒不会打我,反而会催我央媒下聘,他老人家早就想家里添上几口人,若是看见你,定然欢喜。”
梓影听得此言,心中虽暖,却也有几分失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来历,向老爷子怎会让个镜妖做自家儿媳?”→文·冇·人·冇·书·冇·屋←
向青鸾摇摇头,伸手将梓影拉入怀中,低声言道:“你都不嫌我这将死之人,为何还如此介怀你的身世来历?自你守护我向家以来,百多年中帮我向家挡去多少灾难劫数,便是我这条性命,也是因你残存至今,为何还要如此妄自菲薄?”
梓影淡淡一笑,眉头微微舒展,“自我化生以来,便一直被封印在镇幽潭中不见天日,直到百多年前鱼姬姐姐将我从镇幽潭底打捞起来便将我托付向家,那时曾言道我命中注定和向家渊源匪浅,本意便是让我守护向家家宅,并顺道了却这段夙缘。可是历经多代以来,这家中却无人可以看到我,若非半年前将我从神楼移到你这鸾苑,也不知道原来你……”
向青鸾坏笑道:“原来我什么?”
“原来你是个坏蛋!”梓影言语出口,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早招架不住向青鸾呵痒笑闹连连告饶。
一对情人打打闹闹,旖旎非常,惊动了在门外伺候的来福,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张望,却只见到二少爷向青鸾一人在那里嘻嘻哈哈,心中疑惑,却不敢进去打扰。
向青鸾一时忘形,引得咳嗽不已,甚是难受。
梓影伸手轻抚向青鸾背心,向青鸾顿觉胸中舒畅,渐渐停止了咳嗽,只觉得口里微热,用手帕一抹,帕子已然红了些许,却是先前咳出的血块。
梓影见向青鸾又咳出血来,心中难过,“终是我不好,不该和你闹的。”
向青鸾满不在乎地将粘血的手帕扔在一边,“生死有命,怎能怪到你头上?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要去介怀,岂不浪费我后面的时间?何况这世上有谁是不死的?活着的时候认识你,已经是向青鸾莫大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