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渟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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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渟渟-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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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还用问么?”谢泉渟仍是冷笑,“你的儿女对她,可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必定是冷嘲热讽吧?他们看中的,怕只是我们谢家陪嫁来的东西——尽管在我看来那些东西一文不值。人活着,我们便忍气吞声,为的是家庭和睦;现在,人死了,我们之间的帐该清算了呢!我谢泉渟,从来不会让哪本帐少算了!好啊,既然你们看中的是布庄的利益,那我不妨就明说了:布庄的经营权,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只不过你们从没发现罢了——因为我不会草率地相信任何只用利益就能打动的人。”
  “那你还敢让你妹妹……”毕夜心叫了起来。谢泉渟悲从中来,恨声说道:“我无法阻止她,我想让她快乐——可是,我后悔了,如果我不天真地以为你们能看在财产的份上好好待她,她就不会轻生了!轻信了你们而害死了草熏,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纵观全场,大概只有毕天夜还能保持一下商人本色,就听他回得圆滑:“谢二少爷,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在您还没有证据说明令妹轻生原因的现在,要是就这样一口咬定是我们毕家的责任,对毕谢两家可都不好呢!”“不好?”谢泉渟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似是恢复了以往的精明强悍,“那有劳毕二少爷明示,什么能被称为‘好’呢?”想来毕天夜也没有料到谢泉渟会这么问,一时有些发懵。但毕天夜就是毕天夜,只是眨眼工夫,他便有了对策:“当然是大家互不为难最好了。”“哦?是么?”谢泉渟习惯而又熟练地似笑非笑,“在下怎么就没看出来贵府有什么可‘为难’我们谢家的地方呐?”没人回话。因为谢泉渟一语正中红心。“再者,”谢泉渟利落地旋身重新落座,摆出一贯的迫人架势,“在下深信在处理今日之事上,并没有刻意刁难贵府。”是啊是啊,您老兄是没有“刻意”刁难,只是“稍微”刁难——毕家人的心声。
  毕波起身,先是抬手示意几个急欲发言的儿女不要冲动,随后面向谢泉渟,歉然道:“箴之的要求,为兄莫不敢从。但是草熏的遗骨,请……”“小弟绝对不会让亲妹妹的遗骨落在外面的!”谢泉渟着重强调“外面”两字。
  “如此……”毕波很痛苦似的闭紧了眼,“请便!”谢泉渟笑,苍凉的声音里夹着些微不易被人觉察的苦涩,僵硬地回道:“既然毕兄同意了,那小弟也不便在府上多扰。告辞!”说完,她一拱手,甩开衣摆,转身而走,背影决绝。徒留毕家老小在厅里脸色阴晴不定地僵站着发愣发愣再发愣。自从谢二少爷由毕家回来,谢府合府上下都不敢靠近她住的地方半步,生怕一去就不复返了。因为谢家二少爷正在与谢家老爷子奋力吵架中——哦不,应该是谢老爷每日一次前来挑战。
  “逆子!你居然真把她的尸体给带回来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谢老爷觉得这几天里生的气简直要比以往几十年里生的气还要多。“为什么不带回来?”谢泉渟半倚在小榻上,脸色仍是有些大病未愈的苍白,但那谢二少爷独家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是丝毫没差地被她挂在了脸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天经地义的!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出嫁的女子,那就‘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箴之啊箴之,枉费你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竟还不如你兄长明事理!”谢老爷一摔袖子,气得胡子都要被烧着了。“哦?圣贤书?儿子可不记得自己读过多少圣贤书。儿子读的不都是泛着铜臭味的俗书么?至于大哥……他啊……呵,我想知道,他又对您老人家说什么了?”谢泉渟懒洋洋地挪动一下身子,好使自己能更舒服地躺在榻上,然后又懒洋洋地抬眼瞟了瞟谢老爷。“你!”谢老爷眼看大势将去,不由得更动怒万分了,“老夫早晚要被你这逆子活活气死!”
  一直在一旁静静立着的如霞原本是一丝不苟地盯着小几上的一盅药,此时却忽然有了动静。只见她迅速利索而又不失细致小心地用一方白布将药盅托起,手微微一倾,药汁便悉数注入一边早已准备好的瓷杯子里。谢老爷的话被如霞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正待继续,却又看到了这倒药的一幕,竟没有缘由地发起呆来,一时间无话可说了。谢泉渟轻轻地摇摇如霞捧过来的杯子,不紧不慢地啜着药汁,似在品尝。仿佛那不是令人退避三舍的苦药,而是一杯琼浆玉露。“爹,您就别护短了。大哥说了什么,我们大家心里有数。您有什么意见就明明白白地说吧,儿子仔细听着呢。”谢泉渟终于“品”完了药,把瓷杯子递还给如霞。刚从如霞流畅的倒药过程中缓过劲来的谢老爷,又被自家儿子对药的态度吓到。
  待谢老爷好不容易才能出声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他的火气已经在这两个停顿中无形下降了不少:“箴之,连你大哥都知道什么叫做礼。这草熏的尸体确实是不该带回来的!她已是毕家人了,我们谢家不应该为她收尸。再者,如果我们为她收了,那就代表着是我们谢家人不懂事,这让我们谢家颜面何存?”“礼?”谢泉渟嘲讽地笑,“惟有智者难言礼,恐似愚者常汲汲。真正的礼,不是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况,这件事上,本是他们毕家先有错,我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你这逆子!”谢老爷终于明白什么是有口说不出了,“好好好,就算我今天白来这一趟了!”
  “爹,您慢走。儿子有病在身,就不便送您出门了。”谢泉渟挥挥手,大方赶人。
  “哼!”谢老爷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嗨,谢家老爷子每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每天走前还都要说什么“今天算是白来了”这样的话。真是无聊至极!“少爷。”如霞奉上蜜饯,轻声提醒兀自沉迷于思虑中的谢泉渟,好歹得让嘴里去去苦味。
  “不用。反正现在的我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谢泉渟推开她的好意。如霞暗暗叹气。少爷都病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为小姐的事犯愁。可是老爷居然看不透少爷的一片苦心。他若是看不透,也就罢了,竟还不让少爷好好休息着,每天都要来打扰少爷的静休。老爷,果然不似对待大少爷那般对待二少爷啊!难道在他眼里,优秀的庶出少爷,真的永远比不上无能的嫡出少爷么?
  本来是想和二哥谈谈二姐入葬事项的谢风泠刚一跨入屋门,就眼尖地发现谢泉渟斜倚在正冲屋门的坐榻上。发未梳,稍嫌凌乱地披在身前背后,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修长十指散散地抓着一本书,头都快要埋进不知何时被蹭至前面的一个小圆靠枕里。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瞄一眼谢泉渟手中即将滑落的书,怕闹出动静会影响谢泉渟好睡的谢风泠止住后退脚步,好笑又叹息地回身走至榻前,轻轻抽去书,又略施小劲把谢泉渟的身体扳正,以免她的不良睡姿会使她醒过来后手脚发麻,再拉过被她撂在后面的被子为她盖好,最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心地把门合上。屋里,谢泉渟仍在沉沉睡着。她实在太累了——身心皆累。“少爷睡下了?”谢风泠关好门回头就看见了满脸尽是焦急神色的如轻。“嗯。先别去打扰她了。”谢风泠轻声回答,“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也行。”
  “是……澹台家……提亲……”如轻紧紧跟在谢风泠身后走远,冷冷的风隐隐送来了几个特别的字眼。显城谢家,又要有暗风流云兴起了。
                  
亲事
  “哎呀,听说没有,澹台家的小少爷和澹台小姐过几天就会来我们谢家呢!”尖细的声音自谢家某个角落传出。“是啊是啊,看,咱们老爷都乐得嘴合不拢啦!”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唉,就是不知道那澹台小少爷好不好看……”这是个有些发傻的声音。
  “哟,你这白痴,就算人家再怎么好看,也不关你的事啊!”尖细女音再次响起,却是讽刺意味十足。“就是嘛,你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嘲笑顿起。“什么啊,人家只是想看看那少爷有没有我们谢二少爷和谢小少爷俊俏!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最后那个傻傻的声音似是不服地反驳。“……”静默片刻。“确实想知道啊……”第二个声音带着遗憾。“可是我们只是扫院子的小丫头,看不到的吧……”尖细声音不再尖细。
  “不一定哦!要我说……”角落里,又是一阵唧唧喳喳。“……少爷……”如轻在谢泉渟面前站定,欲言又止。“说吧。”谢泉渟头没抬,眼也没离开手上的帐本。“简少爷派人送的口信今天早上刚到,说,要是少爷的病没好利索就不用再回去了,西北的生意基本上都步入正道,他也想着可以往回赶了呢!”如轻看看谢泉渟的脸色,决定硬着头皮向下汇报,“然后就是,大小姐那边也来信了。”“哦,她说了什么?”谢泉渟停顿一下,翻过一页帐本。“其实……应该是姑爷的意思……”如轻说不下去了。“嗯,继续。”谢泉渟不为所动。“是……是……是说,大小姐有孕在身,接到消息后伤心过度,下不了床了,所以前些天才没能及时赶来参加二小姐的葬礼。”如轻磕磕巴巴地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泉渟的脸色。
  可惜谢泉渟那仍旧苍白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一片平静。“这样啊,那么,”谢泉渟终于停下了手头上的盘查工作,“记得待会儿让帐房支点儿银子,打发送口信的人。至于大小姐那边……怀孕是好事,确实不该经受车马劳顿……我自会修书一封,告诉她这边的情况,也让她不必太过忧心,务必要修养好自己的身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如轻弯弯点头,又想了想,“那如轻是不是要让送信的人先稍等片刻,好把少爷的回信一并带回去?”“嗯。”谢泉渟颔首。出得门来的如轻与匆匆而来的如雯在外廊打了个照面,却见如雯眼中精明不似以往,竟有了些许慌张之色,不禁心里暗暗嘀咕:又怎么了?而如雯心里就明显不像如轻那样松快,她有重大事件需要“上报”!“少爷,少爷啊!”如雯一进屋就开始叫着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在乎、只看得见面前平摊着的信纸的谢泉渟。
  “怎么?”谢泉渟依然如老僧坐禅般眼神转也不转,悠然执笔,缓缓落墨,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似的静雅闲适。“天啊,少爷,您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舞文弄墨?澹台家的人都快到城门了!”如雯紧张地看着她。“不是已经有人去接了么?”谢泉渟眼皮不眨,下笔的动作不曾稍停。“可是,对方是澹台家的……”如雯往日的精明强势这会儿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好了。”谢泉渟回劲停势,放下手中毛笔,又将信看了一遍,然后对如雯说:“你去把如轻叫来,让她将这信给那送信人尽快带走。”“少爷,礼数不……”如雯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去吧。”一抬眼,谢泉渟看见了她满脸的不赞同,笑了,“如雯,你且先不用着急。那澹台家的少爷小姐又不是什么玉帝大神,有爹和大哥去即可。而且,依爹的性格,他绝对会说我是有病在身、不能相迎。这样一来,不就算是礼数周到了么?唔……我看啊,你这易焦易躁的脾性,还得再磨练——人嘛,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轻易犯急的。”如雯愣了愣,终是听从了谢泉渟的话,去找如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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