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二世祖,这些纨绔子弟。我从心底里鄙视你们……也只敢在心底鄙视……
悲愤的我于是决定实行“三不政策”:不客气、不手软、不伪装淑女。郝守宁笑眯眯地看着我以激扬文字的派头点菜,一边不时给予参考。
菜一道道上桌,甚是精致。我再一次感叹贫富差距,同时鄙视自己的奢侈浪费行径。
“我听别人叫你小扬。”郝守宁突然开口。
“那你有没有听到她们叫我小谢?”
他一时未接话,好一会才慢慢说:“我可否怀疑,你对我有意见?”
我有点无奈。这个人,前天说从我眼神中看到我对他有好感,今天说怀疑我对他有意见。所谓前言不搭后语,指得就是他了。
“是不是我的处事方式让你反感?”
我放下筷子,双肘搭在桌上,再对上他的视线:“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我对你有好感呢?”我原意只是单纯的提问。然而话一出口,仿佛不知觉就带上了隐形的火药味。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他轻笑。
我竟感到几分懊悔。太不可思议。怎么说都是常年混迹于小言界,另加多国偶像剧熏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麽?郝守宁是何方神圣?虽然交情粗浅,但见面时那些个排场,还能看不出他的身份非富即贵?这样的人,面上的喜怒哀乐能做得了几分真呢?
我可真没出息。
“这鱼看上去不错哦。”我匆匆转移话题。
“这是鲥鱼。”郝守宁没有纠缠旧话,配合我开始新话题,“广东有句话,‘春鳊,秋鲤,夏三黎’,三黎就是鲥鱼。现在是五月天,差不多到夏天了。”
“果然博学。”我啧啧称赞,“不似我,孤陋寡闻,五谷不分。”
他夹了块鱼肉到我碗里:“鲥鱼刺多,小心些。”
如此细心体贴。我讪笑,只剩下埋头苦吃的勇气。接下来基本上是他在找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我实习的事。这中间他接了三次电话,我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犹豫半天,讷讷问:“你有事?”
“没什么,几个兄弟找我玩而已。不理他们,我们慢慢吃。”他竟关了手机,“你看你这么瘦,估计就是离家太远,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最会善待自己了。”我额头黑线,严肃抗议。
“是吗?那你说说怎么善待了?”他笑,“比如,睡懒觉?”
“……那是我妈传给我的优良习惯。”我噘嘴,“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我爸就看不惯我和我妈睡懒觉。睡懒觉怎么了?多舒坦多幸福呀!我就盼着能每天睡懒觉。”
“小孩子。”他轻轻摇头。
我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见你比我大多少,别总是老气横秋的。”我上学早,五官显幼稚,个子亦不高,总被人当小孩子看。平日里就讨厌那些装老成的同学,谁知道心理年龄是不是比我还弱智呢?
他倒是气定神闲:“你才大四吧?我都大学毕业八个年头了。”
“怎么可能?”我脱口质疑,见他只微笑不说话,摸摸鼻子继续说,“你看上去挺年轻的,一点都不像奔三的人。”虽然有时表现比较腹黑,但外表绝对看不出城府来。“怪不得。”我拍拍脑门,“你太容易让人轻敌,怪不得我总栽在你手里。”
他终究忍不住,抚掌大笑。
意料之外
郝守宁说,我就是一看上去挺古灵精怪实际上一遇到复杂问题大脑会直接罢工的笨蛋。他说当初以为我聪明是他的眼误,现在澄清了透明了,彻底认识到我的本质了。
我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
原本略带别扭诡异的氛围慢慢转向和谐。这顿饭越吃越融洽。结果一桌子的菜不小心就被我扫荡得差不多见底。
太丢脸了。我偷偷按住膨隆的胃。
“吃好了?”他似乎很高兴,眉目间是轻松舒展的笑意。原来快乐是否发自内心是看得出来的,连他这样的人精都能被区别。又或许是他故意让我发现,谁知道呢。
我艰难地点头。实在是撑着了,胃动力严重不足。难不成我得去急诊开点促消化的药?
当年我和赵琛遇到一位半夜被鱼刺卡到喉咙的病人,事后赵琛用酸溜溜地语气感叹:“我辛苦值夜班,他们半夜吃宵夜,哼,遭报应了吧?”……我原谅他在那一瞬间冒出的忿忿不平……
可想而知,若是被赵琛得知我因吃撑去急诊求救,肯定会被鄙视再鄙视。……还是等会一个人散散步促胃蠕动吧,
正哀怨着,听到郝守宁征求意见:“能不能陪我随便走走?”
我瞠目:此人是神是鬼,难不成是蛔虫?
附近倒是有个公园,有点小名气。围绕中央的人工湖,绿化种植,辐散扩建,最终修成人造公园。
我在此区域居住半年,路过公园大门数次,愣是不入。于是踏进大门时忍不住感慨:“我还是第一次来。”
郝守宁闻言,将票根递给我:“收好,有纪念意义。”还非得亲眼见我放进包内。
“以后不许板着脸教训我,你自己还不是跟小孩子似的?”我无奈。
“跟你在一起,人好像特别容易变得单纯。”
我怔住,哈哈两声干笑,说:“拐着弯说我蠢,太过分了。”
他不接话。
俩人沉默着并肩而走。路灯昏黄,地上有两道身影,慢慢拉长又慢慢缩短,有时交织重叠。游人不多,偶尔有小孩子欢叫着跑过去。风景谈不上好,但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这样的绿化面积已是不容易。
“累不累?要不要坐会?”他终于说话。
“还好。”我老实回答,“我在家经常被爸妈拽出门散步。”潜台词:耐力早就被培养出来了。这点距离,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笑出声:“你和你父母的感情很好。”
“好或者不好不过是一种感受。换个角度,换个时刻,换个人,没准就不一样了。”
“小扬。”他忽地叫我的名字,“我刚才突然产生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念头。我……很想和你就这样一直安静地走下去。”
我吓了一大跳:“郝先生,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我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扬,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躲开他的注视,我慌乱地张望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不,我不相信。”因为我相信自己没有让你一见钟情的魅力。
“扬……”
“我要回去了。”打断他的话,我鼓足勇气,迎接他的目光,“郝先生,这是一场错觉。因为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会使人更容易产生莫须有的温情和暧昧。我想出了那道大门我们都会遗忘的。”
微风中隐约一声叹息,他首先调转方向,说:“我送你回去。”
我在一瞬间发现自己的社会人际关系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和刘雅,虽说上班见不着面,可到底是在一个寝室,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她冷眼,我唯有装冷漠。晓娟私底下找我谈。她说:“刘雅自小被宠,脾气不好,小扬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我犟脾气上来,冷笑反问:“谁不是独生子女?谁在家不是被宠着的?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凭什么就得低声下气去陪不是?脾气不好还成正当理由了?”晓娟讪讪,从此不再与我多言。
于是冷战持续,渐渐竟有升级的趋势。
郝守宁一直未再出现,连朱媛出院时都不见人影。仿佛世界上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切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幻觉。除了自嘲并继续着看似“充实有意义”的实习生活,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偏偏他上次的出现太过高调,以至影响甚远。直到某天阿涵忍不住将绯闻内容告知,我才骇然清醒。
她将我拉到无人的换药室,满脸谨慎地问:“那天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某女病人的家属?”
“算是吧。”我点头。郝守宁自己交代朱媛是他堂妹的室友。他陪她来医院好几次,也应该是朋友吧?“怎么了?”我纳闷。
“我说了你可得镇定啊。”阿涵眼神闪烁,“我无意听见师姐们在八卦,说你勾引女病人的男朋友。”
“……阿涵,你说我怎么可能镇定得了!?”
我气急败坏了。
我恼羞成怒了。
我暴跳如雷了。
我给家里打电话,在老妈洪亮的一声“喂”后,噼里啪啦爆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啊?”
电话那端静默三秒,声音飘渺:“我生的也是女儿……”
我哀怨望天花板:“老妈,我的脾气是不是很嚣张?”我开始怀疑是否是自身性格过于极品才导致目前的混乱状态。
“还行。”老妈思索片刻,语气冷静,“这两年收敛不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熟稳重了。”
“……”意思是当年我确实年少轻狂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而现在的谦虚面目极有可能是伪装。
“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是有点小麻烦……不过我能解决吧……”我扭捏。
“最好是自己学会解决矛盾。实在不行也允许你回家躲一躲,不过最多让你躲几天。”如我所料,老妈果然并未多问。
母亲大人向来强调家庭民主。虽然我从小就深刻了解这一点,还是禁不住对着窗外上弦月喟然长叹。
曾有朋友质疑,说父母将你当成年人看待,如此平等,实属难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微笑不语。自由固然美好,但同时亦须学会负担自己的人生。人越长大,越害怕未来的虚幻和叵测,却因长久习惯,早已不知如何开口与长辈商量。
虽然我知道,他们爱我至深。
唐僧说,悟空,走自己的路,让妖怪们说去吧。我是否亦可以当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事纠纷从未发生过?
妇产科实习计划过半。我有些撅撅不振。每日安静做份内之事,与那几位师姐的关系不冷不热,但绝不再像之前那般陪笑卑谦。她们不曾当面议论,我便当此事全然不知,她们爱八卦便八卦去吧,我不在乎。反正绯闻总有被取代的一天。
寝室冷风阵阵,我亦决定奉陪到底。冷战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日如温顺小猫,并不代表就是hello kitty。
当年在学校时尚可以将自己蜷缩在小小寝室,寻几个脾性相近的人相处,不顾其他的人情冷暖人心复杂。如今实习,踏入社会的第一脚,太多的不由自主。我原以为小心谨慎便能安然度过,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火种便死灰复燃。
阿涵说:“没想到你亦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或许只是纸老虎而已。”我大笑。她仍尽量与我一道上班下班,在寝室时也不忘表达友好之情。若不是她的陪伴,我恐怕真的只是纸老虎了。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特立独行勇敢无畏乐观积极的强者。或许父母认为是,或许别人认为是。
我从心底感激阿涵。
赵大心理医生
生活缓慢流淌。
一日突然接到赵琛电话,问我何时有空。寝室信号不佳,谈话时断时续。我怒起,从床上一跃而下,拖着拖鞋小跑到公共阳台。
“慢点。”他大约听出我微微喘气。
“最近都不忙。难不成你想请我吃饭?”我笑嘻嘻。
“是不是在偷懒啊?”他在那端调侃,“你看你,没一点实习生的意识,这么懒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