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云朝她招招手:“坐下,一起吃。”
“这……不太好吧?小的是奴才……”她连连摇手。
他直接将她扯得坐在身边,不由分说倒了一杯酒塞进她手里,笑得特别和气:“喝一杯,只当是庆贺今日你没被玄珠请吃竹笋炒肉丝。”
杯中白酒气味浓烈,一闻就知道是烈酒,此人心怀叵测,只怕是想灌醉她。覃川一个劲推辞:“小的不敢喝酒……”
“你怕什么?”傅九云扶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她,“大人我才看不上你。”
覃川眼见是不能推了,索性端着杯子一口喝下,辣得直咳嗽。
“爽快!”傅九云又给她满上,“再来一杯,就当是庆贺你过来做了大人我的奴才,皆大欢喜。”
覃川抬眼看看他,那烛火下,他笑的模样像春花绽放,只可惜一肚子坏水,委实靠近不得。
第二杯酒她喝得更快,刚一沾唇便已下肚,脸色丝毫不变,端起酒壶,反手替傅九云倒酒,手不颤,酒不撒,刚刚好倒满一杯,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给他:“九云大人,您请。”
傅九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杯酒,再看看她,突然点头:“好!”
一饮而尽。
傅九云素来是千杯不倒的体质,时常出门与友人喝酒,只有别人倒在脚下的份,也早见惯了喝醉之人荒唐的举止。
对面这丫头,喝到三十五杯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两颗耳坠在抖,其他地方静如山峦,一根眉毛也不动,俨然是个无底酒桶。饭菜在桌上早已凉透,根本没人动,他俩只不停地喝酒,喝到月上中天,覃川依然像个木头人,半分醉意也没有。
傅九云不由暗暗叫绝,又替她满上酒,笑道:“川儿,醉了么?”
覃川诚惶诚恐地低头:“不敢不敢!小的怎敢醉在大人前面?”谈吐清楚,反应灵敏,果然是个无底酒桶。
傅九云叹一口气:“可是大人我好像要醉了,困倦的很,收拾一下,服侍我睡觉吧。”
覃川一直没抖的手,这次终于狠狠抖了一下,酒液撒了大半。她干笑着赶紧起身说是,匆匆收了碗筷酒壶放回厨房,回来的时候便见傅九云斜倚灯下,长发已然散开,披在肩头,那双眼有一种迷蒙的亮,只管盯着她看,笑得浅浅淡淡。
她脆弱的小心脏又开始狂蹦乱跳,怯生生走过去,低声问:“大人,要梳洗一下么?”
“不用。”他摇晃着起身,揽住她的双肩,酒气扑面而来,“替我……铺床叠被。再从那边橱子里取一床出来,你以后要睡这里,没被子可不行。”
覃川只恨不得拔腿就跑,偏生跑不得,奋力扶着他来到床边,先放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她飞快地把床铺整理好,这才转身:“大人,好了……”
一回头就差点撞在他下巴上,傅九云不知什么时候凑那么近,鼻尖离她的额头只有不到两寸。覃川全身都僵了,血液一个劲往头顶冲,勉强说道:“大、大人……您、您上、上床歇息吧……”
他呵呵低笑,握住她肩膀,问:“你先上去?”
覃川几乎要跳起来,结结巴巴地抗议:“我……小、小的心里只有……只有豆豆哥!就、就算是九云大人,你、你也不能……”
“你的豆豆哥早就不要你了。”傅九云缓缓将她的发带解开,用手指轻轻梳理,“再说了,豆豆哥有九云大人好么?”
“豆、豆豆哥是世上最、最好的!”她竭力找理由。
傅九云不耐烦与她辩,把她一推,覃川站立不稳,朝后摔在床上。她死死抓住领口,欲哭无泪,色厉内荏:“九云大人……你、你就算是得到了我、我的身体,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我的心,永远是……是豆豆哥的!”
傅九云跨坐在床边,放下帐子,手指在她下巴上一抬,浑不在意:“大人要你的心做什么?大人要的就是你这个人。”
覃川真的哭了,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那、那我还是把心给你吧!身体就别要了,好不好?”
傅九云静静看着她,目光温柔,大有依依不舍之意,喃喃道:“真的?从此后对大人我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眼里除了我就没别人?”
覃川一个劲点头,十万分的真诚。
傅九云放开她,甚是可惜:“这么不愿意替我把被子焐热?大人我本来只想让你先暖个床,等被子不凉了再进去。”
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覃川有种要吐血的冲动。傅九云——!她浑身发抖,无声地仰天长啸。
“那你自去取被子,就睡在床下吧,有个床板可以抽出,铺在上面就行。”
傅九云自己脱了外衣,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见周公去了。
覃川恨恨看他一眼,万般悔恨地取了被子铺好,吹灭了烛火,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牙咬得差点碎掉。
怀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着,她掏出来放在手里摩挲,却是那只失而复得的鹅黄色囊包。
覃川轻轻把铜镜从里面拿出来,窗外月色逼人,满室雪亮。铜镜里映出少女的脸,细眉细眼,薄唇塌鼻,怎么也找不到好看的地方。只有她知道,这张并不出众的脸,曾经笑起来是多么温暖。脸的主人把所有的爱和关怀都给了她,她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回报。
傅九云已经睡熟了,鼻息微沉,仿佛还在喃喃着什么梦话。覃川却一直无法入睡,那空空的月色,空空的苍穹,空空的屋子,令她感到茫然与疲惫。只有在这样安静无声的夜里,借着微微的酒意,她才敢想起,世上爱她的人都已经去了,这么广阔的世界,纵然心如飞鸟,也只是孤单一人。
她每一刻都在恐惧,她怕,可是她要继续。
胸口仿佛有什么久违的东西在沸腾,今晚到底还是喝多了些,覃川紧紧闭上眼睛,把铜镜塞回囊包,小心收入怀内。
脑海里依稀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傻孩子,女孩儿大了都要嫁人的,你成日说不想嫁,成什么样子?”
她那时候的声音还很稚嫩,很欢快:“我只愿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嫁人了会被欺负,也没人护着我了。”
“呵呵,就算你一辈子留在母后身边,父皇母后也有老去死去的一天,一样没人护着你呀。那时候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我……我陪着你们一起去!”
……
……
覃川翻个身,眼泪从睫毛下面掉了出来,将被子打湿一大片。
傅九云突然呢喃一声,“啪”一下,胳膊掉在她身上,沿着肩膀向上攀升,抚在她头顶,暧昧挑逗地说着梦话:“嗯……青青……”
那只手乱摸,摸到她脸上,指尖触到了一片潮湿。他忽然停了。
覃川抱住那只手,贴在脸上,嚎啕大哭:“……豆豆哥——!你为什么要走?!”
那只手僵了半天,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下,却没离开,有些粗鲁地把眼泪擦干净。
“小骗子……”
他好像又说了句模糊的梦话,手掌安静地放在她脸颊上,掌心的暖意覆盖她冰冷的肌肤,依稀驱散了这孤寂之夜的寒意。覃川终于撑不住,缓缓睡去。
你要忠贞不二
覃川是突然醒来的,醒了之后还吓好大一跳,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居然被人抱上了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热得要流汗。只是那些汗马上就变成了惊吓后的冷汗。
傅九云披衣坐在窗前,把小米顶在指尖上,喂那只馋嘴八哥。它已经学会说话了,吃一口骂一句:“骗子!坏蛋!”逗得他忍俊不禁,连声夸奖:“聪明!真聪明!”
覃川有些哭笑不得,略动了动手脚,衣服都在身上,也并无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一把推开被子跳下床,小心赔笑:“小的该死了……居然起得比大人还迟……还不小心霸占了您的床。”
傅九云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居然温柔万端,声音也腻得起油:“你既然以忠贞不二待大人我,大人自然也不会小气,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覃川猛然想起昨天被他狠狠耍了一把的事情,窘得几乎要把银牙咬碎,干笑两声:“应该的,应该的……”
因见傅九云头发披着,衣服也没穿整齐,显见梳洗服侍的任务是轮到她来做,赶紧去厨房烧了热水,替他洗脸更衣。傅九云平日里头发束得相当随便,斜斜一根簪子,弄起来非常方便,覃川拿着梳子将他的头发梳通,正要挽个髻,却听他吩咐:“全部盘上去,配青木冠。”
覃川愣了一下,青木冠是山主男弟子正式场合下才会佩戴的饰物,女子则是佩戴青木额环,山主不喜金银珠宝饰品,故正式场合只能配青木。从抽屉里取出青木冠,小心翼翼束在他盘好的发髻上,再换上青黑赤褐双色外罩礼服,傅九云平日里风流放荡的气质顿时收敛了不少,看上去终于有一点正经修仙弟子的风骨了。
“今日先随我去披香殿,给山主上香。他今日出关。”傅九云嫌她带子系得不好看,只得对着镜子自己重做。
覃川心中一动:“出关?山主也会闭关?”
“山主每年冬季三月都会闭关三次,这次提早出关大约是为了白河龙王来作客的事。”
带子终于系好,傅九云见覃川依旧蓬头垢面,呆呆地不知想什么心事,便催了一声:“快收拾!上香不可迟了。”
覃川犹豫了一下:“小的……小的不配去披香殿,您还是自己去吧?”
傅九云把窗户一推,笑得嘲讽:“不想去?那也随你。”
窗外有人影一闪,却是有人趴在墙头朝里面张望,虽然躲得很快,覃川到底还是看清了,那是跟在玄珠身边的几个婢女。她心里暗暗苦笑,傅九云砸碎人家府邸的两尊瑞兽,解气是解气,玄珠能放过他俩才有鬼。
“去不去?”傅九云慢吞吞又问一句。
覃川立即换好衣服,笑得春风满面:“小的怎敢不去?去去!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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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在仙山福地的中心,宽敞的白石台阶节节磊上去,大殿金碧辉煌,祥云五彩,有一种与人间帝王家截然不同的气派。殿前四尊青铜大鼎,青烟袅袅,香气幽而清远,若有若无,是俗世中千金难买的仙家檀香。
殿前平台已经来了许多弟子,男的个个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女的人人姿色俏丽,雪肤花貌。覃川见到这种气派,也不由得在心底感慨,这个山主真会享福,就是人间帝王家,俗称后宫佳丽三千,又哪里能见到这么多标致少年人?美人聚集在一起,委实赏心悦目之极。
傅九云俨然是里面最受欢迎的一个,刚来就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女子团团围住,又是笑又是说,覃川被挤到老远的地方,险些摔了一跤,赶紧扶墙站直。
风流浪荡子……她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第一次在内里遇到他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情形。眼看他在一大群莺莺燕燕中,容光焕发,谈笑自若,分明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此人某些方面的品格,实在有待商酌。
“九云哥哥,好几天都不来找我们玩啦!是不是嫌我们烦了?”一个娇滴滴地问。
“九云哥哥……人家学会怎么做细点了,你下次一定要来尝尝呀!”一个柔腻腻地说。
九云哥哥四个字此起彼伏,覃川摸摸胳膊,上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悄悄走远点,只恨自己不是隐形人。
“九云!”青青姑娘的声音赫然响起,覃川正蹲在角落里把自己当做影子,见她来了,到底忍不住抬头望过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