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情债啊,她暗自叹息。
“我不会让家人再受委屈。”他语调定定,“这个相位不要也罢,卿卿必须离开朝堂,必须。”
“嗯,九殿下不是答应了么,且宽心吧。”十指轻压在他的发间,淡浓轻轻使力,“放松,箫,放松。”
他舒服地咕哝着,贴近她的颊面。慢慢地,大掌捂住她的双耳,隐约间只听一声低语:“淡浓,我……你。”
纤身一颤,她掀开耳上的覆盖:“你说什么?”满满地期待,抑制不住地欣喜,“再说一遍。”
“睡觉。”
“不是这句。”她轻掐他的铁臂。
“睡觉。”他的声音染着异样,不容拒绝地勾紧爱妻。
“可恶……”她埋怨着,忽感相贴的颊面像燃起了火,温热的肤觉延绵至她的心底。这个害羞的男人啊,还要多久他才能说出那句语呢?
她静静地期盼着,嘴角弯弯扬起。
妹妹啊,你同定侯也会如此幸福,一定。
合上眼,她陪他一同入梦,相和的呼吸画出一室静寂……
……
今宵无月,东风吹落花雨。
灯下,凌翼然垂眸想着,桃花目微凝。
自他十六岁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精准。而青国的御座只是第一步,他轻抬下颚,正对那幅坤舆图,迷离美目盛满霸气。
青国地处神鲲东陆,西临虎狼之雍,北接悍勇之翼。而后,俊眸盯上当中一块弹丸之地。
对了,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眠州。
思及此,心情莫名地坏起来。他放下笔,对着烛火慵懒托腮。
他答应过那个姑娘,五年后给她一个再无战火的八月初八,现在是时候布局了。
远交近攻,步步蚕食荆土,牢牢控制翼国,然后……
锐眸似利箭,直插向狭长的陈雍。明王啊,五明谷败军藏匿之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陈炜,虽达到了目的,可眼光还是短了些。
黑瞳染着讥诮,眸光徐徐上移。
陈绍,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那个循规蹈矩、尊长守礼的书呆子梁王,平生最恨坏乱纲常之徒,而你杀兄弑侄恰恰犯了他最大的忌讳。到时候,梁国非但不会救你,反而会和我国站在一起,本殿几乎可以预见你的死期了。
清风徐来,跳跃的烛火在他的俊颜上织出诡谲的阴影,他无意摩挲着腰间的玉石,指腹间尽是细滑凉意。
如今,傀儡元腾飞在荆国翻云覆雨。建州会盟之时,翼王为求颜面怒杀李显,而后经由他暗示,翼国那个影子储君阎建德趁机与李家交好,经营到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雪中送炭也要送到家,凌翼然兀自笑起。这不,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父王答应了阎建德的求亲,同意将王十九女、小十二的亲妹嫁去。如此一来,即便上官无艳怀上了孩子又怎样?七哥啊七哥,你难道忘了翼王阎镇已经老了么?
一双俊眸深不见底,带着令人生惧的寒意。
十多年前你想毁了本殿,十多年后你又故技重施算计上卿卿。凌彻然,你果然活腻了。
他不怒反笑,幽幽拿起毛笔。
让本殿好好想想,是先断你的左膀还是右臂?抑或是放三哥出来,连同二哥一起清算你们的过去?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挂心。
酣饱的笔尖噙着一滴墨,久久不愿滴下。
今日未待他开口,父王就点了卿卿作为使臣,送十九妹风光北嫁,这是巧合还是……
他横着笔轻敲桌案,微黄的纸上绽开一朵朵墨花。
细想去,父王看来的眼神别有深意,难道是露馅了?
他凌翼然向来自负,偏偏一沾上卿卿,就不免怀疑自己。
照着他先前的计划,卿卿入朝半年为寒族打开新的格局,然后诈死遁隐,此番送嫁正是金蝉脱壳的好时机。若父王是知情而为、有意放过她,那只能说明一点。
相较于左相,卿卿在父王心中还有更重要的定位,而且与他不谋而合。
凌翼然笑若熏风,双眸为橘光迷醉。
“主上。”低沉的男声随风而至。
他心神遽敛,正身而坐:“如何?”
“七殿下打算在镜峡下手。”
闻言,他秉烛走到墙边,目光锁在青翼交界处。这里,他轻点图上。
镜峡天险,又为水路北上的必经之地。若在此处动手,不但可以除去卿卿、破坏和亲,而且还能假托赤江夏汛,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七哥果然够老辣。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
“从门里调几个高手随行护卫。”他缓步走着,鸦色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是,属下定会亲力亲为,决不让……”
“成璧。”他停下脚步,淡声道,“还有任务非你不可。”
“主上!”
桃花美目兀地虚起,精光透过窗缝径直落在那人腰间的络子上:“你这么想去,为的是谁?”
一句话将林成璧击得无所遁形,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语。
“是朱雀呢。”凌翼然移到窗边,幽蒙的眼潭划过一丝波纹,“还是祥瑞公主?”
“主上……”
“怎么?你以为能瞒住本殿?”他眄睨窗下,眼波如这无边暗夜渺然蔓延,“十九妹将那块玉宝贝似的挂在腰间,本殿要还看不出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林成璧眉心微拢,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你是想问本殿,为何明知此事还派你进宫办差?”
“主上英明……”
“成璧。”凌翼然放缓语调,轻问,“你跟着本殿几年了?”
“已有十四个春秋。”
凌翼然推开窗,肃肃地望着那张颓丧的脸:“你的忠心本殿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你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难道在你心中,本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属下不敢。”
“哼。”凌翼然不悦地出声,“十九妹此次非嫁不可,作为王女这是她应尽的义务。”而且作为十二弟的胞妹,也更容易控制。他说一半藏一半,不该让人知道的绝不多言半句,“若不是本殿看得清楚,还真会以为你迷恋祥瑞。”
嗯?林成璧不明所以地仰望,眼中满是疑惑。
“不明白就慢慢想。”凌翼然斜眼一挑,哂笑道,“待本殿拿下翼国,到那时你若还能露出这般表情,本殿就将祥瑞嫁给你。”
“主上……”闻言,林成璧很是感动。
“好了,你去安排人手吧。”凌翼然关上木窗,眉间藏着一丝狠绝,“别忘了叮嘱护卫,虽然这次是顺水推舟地让左相诈死,但卿卿要有丝毫损伤,就让他们用命来抵吧。”
“是。”窗上的影子慢慢褪去。
凌翼然半转身,虚眸望向图上眠州。
定侯,就算你跟去又如何?到最后她还是会回来,谁要她是一个傻姑娘呢。
不知何时,那颗红豆已在心底悄然发芽,无声无响地茁壮成了大树。今宵他枕着满枝浓荫,于夜深时如痴如醉地想她。想到情难自抑,想到心跳如鼓,想到他难以入眠。
俊眸闪动着骇人的情意,紧握的右拳爆出青筋。
快来吧,卿卿,快来吧。他,都快等不及了。
……
四月的风浅浅吹过,吹响了流水,吹暖了夏阳,吹得满园牡丹香。
细白的手抚着前额,眼前渐渐清明。原来是梦啊,害的她真以为自己兽性大发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她抱紧薄被,心头涌动的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雪青色的床幔轻轻拂动,漾出风之流韵。她暗叹一声,望向幔外忙碌的人影:“艳秋。”
暗蓝色的纤影微地一滞:“大人,您醒了。”
“嗯。”她抚开颊上的长发,懒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四夜。”
“啊……”怪不得她差点将虚幻当成现实,原是睡了这么久,也梦了这么久。想到这,清美的容颜染上一抹胭脂,她羞赧垂首,心虚地转移话题:“这几日可有异动?”
“昨日宫里送来了诏书,王上命大人为护送祥瑞公主远嫁,以促青翼两国之谊。”
“哎?”她撑手坐起,喃喃自语,“原先定的人不是我啊。”
艳秋停了一会,又道:“九殿下说了,这是大人恢复真身的大好时机。”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原是允之暗中斡旋。是该走了,那日王的话犹在耳边,让她不由心惊。
“大人。”幔外影动,艳秋的语气有些急。
“嗯?”她敛神回应。
“以后……”纤影局促微移,他卑微出声,“以后……艳秋还能跟着您么?”
幔内那人失笑,引得他一阵心慌,下意识攥紧衣襟。
“当然。”不知何时,她已不用假声虚应,柔美的女音轻轻响起,“我说过,你是我弟弟。”
这一句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蜷曲的手指缓缓伸展:“嗯……”他眼角微涩,转眸看向床边。接下来就将时光让给有情人吧,毕竟只有看着这位侯爷的时候,大人才会露出幸福的神情。
他的大人,他的姐姐啊。
妖美的眸子弯成月牙,精致的菱唇绽出笑意:“要没什么事,艳秋就先下去了。”
待行至门边,只听身后一声:“等等。”
他偏身站定,但见尘埃在酒色暖阳里游弋。
“艳秋,离开云都前我还要给你登户籍呢。”
是啊,有了户籍,他就不再是畜生了。要在过去,这等美事他可想也不敢想。
“户籍上是要写姓的。”
他眉梢微动,眼中溢出悲哀,可他没有啊。
“前几日,我恰好得知了你的本姓。”
一声如惊雷,炸破了他的思绪。
“你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停了半晌,那人也、未有言语,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她长叹一声继续道,“艳秋,你不问我如何知晓?”
少年垂下眸子,藏起眼中翻腾的情绪:“那是大人的事。”
韩月下紧盯着幔外,温言劝着:“其实这些年她也不好过,你又何苦……”
“大人!”艳秋扬声打断,沉声道,“户籍上就写张弥吧,弓尔‘弥’。”
她微微颔首:“好。”
“大人请休息,艳……”他迈开步子,脚下有些不稳,“张弥先出去了。”
“弥儿,今日我就送你一个表字。”她合上眼,别有意味地轻道,“元醒。”
房里静的几近可闻风的呼吸,半晌,一声隐着难言之情幽幽响起:“张弥谢大人赐字。”语罢,他拢门离去。
月下倚在床上暗自嗟叹,忽地只觉颊边染风,她蓦然睁眼。
“卿卿。”
正对那双湛然凤眸,春意无边的梦境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袭上心头,她的脸轰然若火山爆发。
“他会想明白的。”夜景阑撩开纱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丽颜,似要望进她的心底,“这一次我送你。”
“送我?”月下垂首嚅嚅道,只觉两道灼热的目光烧上她的两颊,随即渗入肌理,迅速热上心头。
“送你北上,顺道回眠州。”他坐在床缘上,俯下身让她无处可避。
“你要回去?”她抬起头,恍神中竟没发觉温热的男性气息已近在咫尺。
疏密有致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淡淡阴影,那一份清美看得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卿卿。”爱恋之情在他的胸口发热,清声中带抹压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轮廓上轻抚。
“我们成亲吧。”
如丝缎般低稳的男声滑过她的耳际,轻而易举地迷惑了她的神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