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吗?无奈地看着欲泣的娘亲,淡淡出声:“孩儿从来没怨过。”当年外公极力反对爹娘的婚事,就是因为爹爹不愿做上门女婿。而后爹和娘私奔了,直到有了我,他们才再度回到水月京。外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不过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我必须继承眠州州侯之位。就这样,在出生后的第一百天,我的前程便被定下了。
不过,定下又如何?我若不喜欢,便会毫不吝惜地放手。只是,这话我从未说过。不是怕外公发怒,而是怕他发问,因为说话很麻烦。
“景儿。”娘伸手欲碰我的脸颊,身体下意识地回避,我天生就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景儿……”娘颤颤地蜷起手指,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你周岁后便和娘生分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而已。
“傻孩子,永远不用跟娘说这三个字。”她重新躺下,红唇微扬,眼眸中闪烁着幸福之意,“记得景儿一岁抓周时,我们榻上放了好多东西。”她快乐地看着我,“你外公还特别把州侯印拿出来,说是颜色鲜艳你一定喜欢。而你完全不顾周围人的逗弄,径直往前爬,抓起了一枚弦月形状的玉佩,久久不愿放手。惹得你外公抚掌大笑,硬说此月即为水月京。”她目光切切,带着殷殷期盼,“景儿,这水月京是你的生地,亦是娘的生地。娘不求你将所有心思投注其中,但求你能为娘、为你外公、为百姓守住这一方人间仙境。”
沉默片刻,低低应声:“好。”
春风轻抚娘的发髻,传来婉转凤鸣。清清净净,将心底的尘埃洗尽。
当时我并不知,这一声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再见凤簪,却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冰儿!”爹爹抱着已经冰冷的娘亲,仰天嘶吼,“不!”
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嘭地跪地:“娘!”随着爹爹访友归来,入眼的就是如此情境。我第一次颤抖了,将双拳紧紧握起,又恨恨地张开,横眼沉声:“是谁?”
娘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抱着柱子勉强支撑身体:“奴……婢……奴婢……不知……”厉厉而视,她颤唇急道:“就……就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把赶来的护卫全……全杀了,最后……最后……”她软软滑下,“最后为首的那人一剑……一剑就将小姐……”惨惨啜泣。
这院子里,我,是唯一没有落泪的人,是因为生性凉薄吗?不,我只是天生不会哭泣,其实痛早已沉入心底。
一夜之间,春意殆尽。外公经不住刺激,心疾发作,流着泪便去了。而爹爹抱着娘凄然地跪了一宿,直到东方微白,他才缓缓站起。
“爹。”万丈金光荡涤了夜色,浓浓的朝霞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夜景阑已经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天下重地眠州的州侯。爹爹用红肿的双眼深深地望着我:“景儿,请守住你娘最爱的水月京。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说完看了看血色静庭,便抱着娘的尸身向北飞去。
这是爹第一次将我当成一个男人来嘱托,也是他最后一次回望水月京。
而后徐氏勾结了翼国意图趁乱拿下眠州,在失去了至亲后,我第一次释放了狠意。派人掘了赤江大坝,将处于眠州下游的翼国粮地全部淹没。而后亲自率兵杀入徐氏大营,将叛军杀了个干净。当水月京的叛乱结束,爹爹血洗日尧门、封针上云遥的消息也同时传来。
那夜,我将血衣烧尽,背手遥望微黄的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究竟谁是碧水,谁是波心?天性淡漠的我,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爹娘那样浓烈的感情……
“少主。”一推开房门,便见宋叔一脸媚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用看就知道他又是来保媒拉纤。
“少主!”身后传来急切的声音,“下月您就弱冠了,可是呢,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转过廊角,加快脚步,“要是小姐还活着,那该有多心急多伤心呐~”冷哼一声,两袖带风,“姑爷啊,我宋慎为对不起你啊。”哭音乍起,不理,“唉,少主!少主!慢些走,我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啊!”吃不消就不要跟,“少主,这次老宋我选的您一定喜欢。啧啧啧,看看这眼眉,看看这身段,宜室宜家啊!”身后飞来一幅卷轴,看也不看,微泻真气,纸片漫天飞舞,“少主!少主!”咬牙切齿的愤恨声传来,“这可是老宋我找遍眠州四境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姑娘!”你选出来的?上次那个窜进我房里的女人不也是你选出来的,哼,脚下生风,向墙外飞去。
“少主~”声调拖长,依然紧跟,“少主是不是,是不是……”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低低传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身形一颤,又瞬间稳住,“不会不会,少主的医术都超过了姑爷,怎么会有那方面的毛病。难道是?难道是?少爷!”惊恐不定地大吼,“难道您喜欢男人?!”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全力向西飞去。先出去避避,等宋叔正常了再回来吧。
只是我并不知道,就是这一声暴吼造就了水月京最风行的流言:眠州州侯喜好龙阳……
也就是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丰梧雨,一个淡然洒脱的男子。他从不问我的出身,也从不说自己的来历。与之来往,就好似沐浴在一场梧桐雨中,恬淡的友情。
而后我来到了云遥,探望了爹爹和娘亲。
“景儿你看,为父都已经老了,而你的娘依然年轻。”其实爹爹早已看不见了,在来到云遥的第二年便瞎了。如今他发如雪,双目无神,只有谈及娘的刹那,暗淡的灰瞳才会显出生气。“景儿,当年为父太心急,以至大仇未满。如今,日尧门重现江湖,而为父已眼盲年老、力不从心。”
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爹,我去。”
他伏在冰棺上,只一下便抚上了娘的脸颊:“冰儿你看,景儿他长大了。”双目微颤,脉脉含情。半晌,从娘的发间取下那支凤簪,慎重地递来:“景儿,若遇到心爱之人,就将这送与她。”愣在那里,没有动作。“傻孩子,你真当自己会寂寥一世吗?”爹爹低笑一声,“莫笃定,当年为父仗剑江湖,本以为这一生将与几个好友结庐而居、寄情山水,直到我遇到了冰儿……”他紧紧握住娘苍白的手,“景儿,总有一人会唤起你心中的热情。”爹爹一弹指,凤簪直直地飞入我手心,“到时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抓紧,将她护仔细,千万不要像为父这样,怅然半生。”
当时我并未在意,只是将凤簪收入怀里。直到扁舟酹河,那一声清唱传入耳际,好似春雨在心底撩起阵阵涟漪。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凤吹”,随声奏曲。再回头,江亭之上的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已消失,一时惘然。
“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直直望去,心头涌起难以言传的莫名情绪。清亮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如一壶醇醴,微醺。她只是微微行礼,轻轻一笑便转身离去,纤细的背影藏不住弦月般的清雅风情。
那一夜,她从浅浅的书中走出,径直走入我的梦里。
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向她飘去,总是情不自禁地收集她的表情。春光洒在驰道上,却没有沁入她的心底。问我如何得知,因为我发现笑意并没有深入她的眼底。即使在黑林里,即使在和她的师姐玩笑时,绵绵不绝的哀伤也不知不觉从她的眉梢眼角中流溢。
我喜静,也喜净。眼眸一斜,身后有人。停止解衣,直直而立,正要出手,却见她踉跄着冲出树丛。清眸中闪烁着几丝不解,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山溪,嘴角缓缓勾起。山樱飞舞,仿佛听见了夜的呼吸。原来,莞尔一笑有着这般魔力。
她转眸而视,我急急收起散乱的心神,强作镇定。她拢着眉,一脸急色,启唇又闭,欲言又止。嗯,虽然明白刚才窥视的不是你,但是我装作不知,只是静静凝视。因为想看到更鲜活的表情,这,是我的私心。
原来,她很强。惊诧地看着真气四溢的她,清风抚过她洁白的额头,飘拂的刘海下是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清澈变为了冷凝,却闪着动人心魄的艳丽。不用开口,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深意。携手破了金笼阵,她飞身而下加入战局。游龙惊凤般的剑势,狠戾决绝的气魄,似武胜舞的身姿。没想到失传已久的清狂剑,被她演绎的如此大气。
换下血衣,她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可是我知道,只有一无所有的失去才能凝成睥睨红尘的清狂,只有没骨的痛才能浓成眉间挥之不去的惆怅。从你的眼里我看到了寂寞,这个与我如影随形的心境。就像孤月苍夜,我想我懂你。
这个谢司晨有问题,我眯起双眼,了然于心。记得下山前,爹爹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找潜龙门的掌门商议,因为当年日尧门的消息就是由他们探听。如今身为潜龙门少主的谢司晨却对金笼阵一无所知,这分明是此地无银。偏过头,却见她探究的目光,发现不对了吗,真是聪敏。
走在市集里,她有些心不在焉。人流攒动,眼见她就要跌倒。身体快过思绪,我瞬间伸手搀扶。肌肤相碰的刹那,她手心的冰凉麻麻地颤动我的心底。为何讨厌与人触碰的我,会有如此反应?不禁讶异。
可当听到气吞山河的筝曲、清甜沁脾的软歌时,讶异早已变成了惊喜。是她,我早该想到,酹河上的那歌者便是她,心间充溢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欢欣,肆意挥洒着畅然写意。不管不顾那些无聊的倾慕,闪过身任人落水。只静静地深望她,热情吗?我心底流淌的暖流算是热情吗?在我理清思绪之前,就让这泓山泉静静地流淌,我会默默地注视,不去惊扰你的心境。
不仅是自己,我更加不允许任何人改变她流淌的方向。冷冷地举起酒杯,与那个男人直直对视。从那双轻挑中带着霸气的眼中,我看到了他对她赤裸裸的兴趣。平静了数年的心底突然掀起三尺波澜,决绝地回望。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这一切仿若早已经历。
是的,仿佛早已经历。趴在地洞边,将她的手抓得紧紧。这种心悸像是一株毒蔓,伸出细细的触角缠住了我的身心。处于黑洞吸扯之中的她,黑发飘散,莹眸微颤:“小心!”
即使料到了身后的偷袭,我也不会回击,因为我不能放弃你。以真气护体,避免这一击致命。虽然痛入骨髓,但比起心中的那株“毒蔓”的锥心,已经温和了太多。眼见一颗颗冷汗滑落她的额际,听见她肩胛发出惊心的骨节摩擦声。既然已不能再这样继续,那我便来陪你。闪身滑下,黑暗中我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相拥的刹那孤寂的心像是被填满,怀馨。
抱着已经晕厥的她,从腰间取出“子夜”,剑刃滑在石壁上,发出惊心的金石声。缓冲了下落,轻点两侧,拥着她轻轻落地。怀中人已经疼得冷汗浸衣,黑暗中却听不到一丝呻吟,坚强的让我心生疼惜。搂着她,将真气一次又一次地输入她的体内,这样可以缓解“丝丝入扣”带来的痛感。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却让我感到很温馨。休息片刻,将她扶起,再次渡气。玉笋般的纤指微微一动,她醒了。
“夜少侠,谢谢你。”
清音传来,让我好心宁。静静地看着她,在橘色的微光下,清雅的她好似一幅古画,透着淡淡的神秘。第一次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