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护士试图将更多的人拦在门外。
“对不起!”
“病人需要休息!”
“你们不能进去……”
可是,在这样的爆炸性新闻面前,记者们如同沙漠中渴水的骆驼,任何劝阻也拦不住他们探索绿洲的狂热。
“乐正先生,我们现在该叫你乐正先生吧!请问这次令兄的官司……”
“请问你的家人有多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所有人都试图最先挖掘出这天大的新闻,获得第一手细节,没有人注意到乐正云额上的细汗绵绵的痛苦。
啪!——突然一声巨响,病房的一个暖水瓶被砸在地。
开水流溢,碎片四溅。
一个倨傲含怒的女子收回手来,冷厉环视暂时安静下来的人群。
“我不管你们如何得知消息,现在立刻离开。”她沉声的话语中威压逼人:“你们都来自有声望的传媒企业,应当知道轻重利弊。逼迫拷问一个重伤的人,不仅坏了业内的规矩,更坏了新闻界的名声。今日病房内的摄像头已经拍摄下了你们每一个人的举动。乐正氏如果要用这卷摄影带提出起诉,只怕你们都保不住现下的饭碗。”
记者们果然不敢再妄动。乐正氏控制三家传媒集团,虽然而今官司缠身,仍有业内教父之名。如果事情果真闹大——自己的老板是要一个轰动新闻的细节呢?还是会丢卒保车?
如愿看到记者们迟疑的眼神,九洲才一字一字说:“现在离开的,我保证,你们可以全身而退。”
她说话间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拳,指间关节发出轻微却令人胆寒的“咯咯”声。脚下的开水尚自冒着热气,缭绕着她冷凝犀利的目光。
人人都知道赫连九州一言九鼎,更知她一人单挑过六名跆拳高手。
那目光扫视着人群,落在一个新入行不久的男记者身上。被那视线牢牢锁住的新人,腿下竟不由得一软,快步逃出病房。
在九洲如刀锋利的目光下,不过两分钟,人群已经散得所剩无几了。
剩下的几个尚有不甘的人,也在那沉默得可怕的气氛中,终于撤退。
到最后,病房内只剩下一个年轻的小记者。她梳着两条活泼的辫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苹果般圆润顽皮的额头下,卷卷的睫毛乌黑灵气。她既没有带照相机,也没有带采访麦,只用一个小本子在迅速的记着什么。
九洲慢慢走到她跟前,她竟然不退也不躲,抬眸拍手:“赫连九州好气势!”
瞟了一眼她胸前“实习记者”的牌子,九洲冷冷道:“好一个初生牛犊——”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突然止住,一步跨至床前唤道:“云!怎么了?难受么?”
乐正云轻轻抓住她的衣襟,勉强道:“刚才他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管。”九洲温柔的为他掖好被子:“你只要好好休息。”她顿了顿,坚定道:“一切有我。”
乐正云苍白的颊上泛出一丝信任的温暖:“好。”
直到那人终于沉沉睡去,九洲才站起身来。
小实习记者还在,一双乌黑的大眼紧紧瞅着床上的睡颜。
九洲睨她一眼,小记者立刻轻手轻脚的跟出了病房外。
医院外,九洲顿了顿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采访你。”小记者毫不畏惧。
九洲冷冷的不再理她,自顾的向前走去。
赫连九洲的步伐好快,小记者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喘气声,小记者好奇的回头一看,却与奔跑而至刹不住脚的人迎面撞上!
“哎呀!”两人都捂住额头。
李杜易揉揉被撞痛的头,出于男生的礼貌丢了一句“不好意思”,随即大声朝倨傲而去的背影喊:“姐——!”
赫连九洲的步子停了下来。
李杜易涨红了脸跑过去:“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没有说哪件事,仿佛在有心回避着自己的措辞。
“乐正云,的确男扮女装。”九洲注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
李杜易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踉跄后退,足下却突然一软,耳边传来一声娇斥:“痛!踩到姑奶奶的脚啦!——笨蛋!”
小记者恨恨盯着娃娃脸的少年,刚才撞了自己的额头不说,现在又来踩自己的脚!
“你说谁笨?”李杜易突然吼。他苦苦暗恋四年的人竟是……心中本来就有万千委屈和怒火,不能朝赫连九洲发,不能朝老天爷发,更不能朝……那人发。竟有泼妇在这个时候找他吵架——
“说你!”小记者的眼睛瞪圆了,如同乌溜溜的两颗玻璃子弹。
“我是笨蛋!我是天下第一笨蛋——!”李杜易涨红了脖子揪住小记者的衣领:“你们这些聪明人通通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做了傻瓜还不知道!”
大吼让小记者愣愣地呆了一会儿,突然也揪住他的衣领:“要打架吗?无赖!姑奶奶奉陪!”
一个盛怒中的失恋少年,一个运气不佳没有弄到新闻的小记者,两只不服输的火药桶撞到,真的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在一起!
夕阳渐浓,枝头归鸟歪着头瞅着奇特的街头斗殴,“吱吱”叫唤了两声。
赫连九洲已经走远了。
此刻的她,没有心情理会他们。乐正云那茫然如孩童的眼神,额角浅月的疤痕,温暖信任的那一声“好”,把她的心搅乱了——她曾经怎样的伤害过他,才让他宁可将自己的记忆裁减而去?忘却那一段不被信任的痛苦……
手机响了。
“有没有见到苏长衫?”是李恒远打来的。
“没有。”九洲这才想起苏长衫:“定婚宴他不辞而别,这几日再未有他的消息。”
“奇怪,苏长衫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李恒远狐疑地说:“知道他行迹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竟一个也没有了。”
“还有事吗?”九洲问。
“闵敏撤销了对乐正宇的起诉,近日应该能无罪开释了。”李恒远话锋一转:“此事,为了让我从中帮一个小忙,乐正云答应我不去你们的婚宴。”他毫不掩饰地将他的机心布局抖出来,没有一点不自然,好像设计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九洲没有说话。
“你恨我也没办法。”李恒远说:“生意场上就是如此。我们各自守信、等价交换。”
他顿了顿,话语转为严肃:“现在资本市场急剧下滑,不少蓝筹股都暴跌至一蹶不振,恐怕未来的市场风险难以预测。苏长衫在这个时候不见踪迹……”
是的,资本市场的一轮繁荣仿佛到了尽头,投资者人人自危,企业也渐渐意识到了困窘。
眼下的颓势只是短期波动吗?
——抑或者,沉默中孕育着一场金融风暴?
二十一、锦绣倾城
半月后。
蝉鸣渐渐欢快,掀起了夏天的繁华。树木茂盛密密挤在一起,叶子由稚嫩变成了深稳的墨绿。树下行人衣衫轻薄,三五笑语。
一个女郎低呼:“呀,你们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同伴们瞧向马路另一边的花坛处。那里,一个人影的半侧面,却是隔着十来米的距离,也要让人窒住呼吸。
这时,路边上班族的单车在人潮中艰难的爬行,一个车主在人行道上左右闪避,恼怒的嘀咕:“这些女人,看个什么看啊,不知道闪让一下……”说话间,也朝她们的视线方向瞟了一眼,却立刻呆住。“哐当”,单车撞到了电线杆。
——第十九次被摧残的可怜的电线杆哭了。
马路的另一边,有人浑然不知因他而起的交通事故,无辜的抬眸:“九洲,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天散步走远些?”
赫连九州温柔扬眉:“累了就告诉我,不能逞强。”
乐正云很合作的点头。
他的容颜本就绝美,之前因为忧郁而时常笼罩着倦色,如同雾气稍稍遮掩了山峦真颜,让人看不真切。现在失忆,心胸如孩子般敞开,竟也将那倾城的美丽完完全全的盛开出来。眉目间若有若无的一丝温暖,如同醉人红日拨开雾气,露出如玉挺拔的山峰。
——世间众生不过匆匆过客,也许有人一生也未曾游历过如此胜景,怎能不驻足惊叹?
“九洲,他们好像在看你。”乐正云微微侧身,有些不解的说。
“别管他们。”九洲斜睨了一个恰好经过的路人甲一眼,对方立刻畏惧的缩回眼神,匆匆走开了。
赫连九州霸道的揽过乐正云的肩。她比乐正云几乎矮半个头,如此揽住他,倒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乐正云一言不发的任由她揽着,走了十来步,终于说:“九洲,你的手臂好重。”
九洲红了脸松开手来,只觉得自己肩头一暖。原来,那人的右手搁在了自己的肩头:“这样好吗?”
街上情侣三两穿梭而过,他们流落在其中,就像所有的恋人一样。
红尘潮起潮落,真正能四海比翼、并肩看夕照的有情人何其有幸?生活最初给人爱情的甘甜,随后却无情摊开现实的底牌。那些相携的手,常常抵挡不过世俗的拥挤。
九洲在乐正云怀中靠得更紧些。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之后,他们可能换一段平静的温馨?
“九洲,这里有一家理发店。”乐正云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
那人瞅着自己腰畔的长发,柔声说:“九洲喜欢我剪头发……”眸子里有几分迷茫,一只手不自觉的摁上额角太阳穴,似乎那里隐痛:“九洲,你这样说过吗——?”
赫连九州眼中微微一热。
理发店的陈设十分考究,西欧风格的大镜子里映照出一张绝世的容颜。
发型师刚拿起剪刀,才发现梳子又忘了。
“新手?”九洲终于皱眉问。
斜睨的眼神让第六次拿错东西的发型师更加紧张,连手也抖索起来:“我……已经入行八年了。”
他这话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信服力,但他没有说谎呀!
要修剪一件几乎完美的艺术品,任何人都无法不紧张,而且,越是资深的内行人士越紧张。
“不必讲求造型,剪短即可。”乐正云很随和的说。
沙沙声终于响起。
那剪刀过处,一段夏天的流泉被裁剪,泛着波光的泉水铺上地板,仍带着些许清贵的风华。
绵绵的情丝,挥别的记忆,一缕缕被剪断。乐正云额角有些疼痛,模糊不清的画面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走过。
九洲一眼瞟见他虚缈起来的神色,疾步过来:“没事吧?”
乐正云回过神来,安慰的朝她点点头:“没事的,室内有些热罢了。”
他话音才落,店中经理已经和几位空闲的员工慌忙一起打开窗子,清爽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女经理回头看乐正云一眼,遇到他眼中的感谢,立刻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去。
赫连九州瞠目半晌,此刻享受着周到无比的服务,她才终于不得不承认:比拳头更厉害的是智慧,比智慧更厉害的却是美人宛尔一笑。
一个小时过去了。
头发终于剪好,乐正云站起来回身面向九洲:“怎么样?”
九洲很不争气地呆立在原地十秒没有动。
“怎么样?”一直到走出理发店,也没有听到九洲的评价,乐正云又问了一遍。
“……很好。”九洲闷声回答。
“这么勉强?”
九洲没好气的沉声:“三十六计里最绝的那一计——”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