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输了七八个数字以后才反应回来不对劲儿,抬头看他,用眼睛问他,怎么还要我电话啊,你是不是没听清我之前说了什么啊?
他看得懂,低头想了想,尔后又抬起来。
我坐在他摩托后座,这个高度使得两张脸距离很近。他的手悄无声息扶上摩托,稳住自己也稳住我,同时找好最佳角度对正我的眼睛,目光坚定,声音清沉,“我是认真的。”
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
我现在才知道他可真有先见之明,提早把手圈在我附近,因为我听完那话,要不是他及时抓住我,我就滑下车了。
这孩子糊涂,不懂事,可我不能利用他的单纯。我是真心喜欢他,我得对他负责。
我咬紧牙根,握紧拳头,收紧心尖,拿腔作调,故意曲解他,“你认什么真啊?你就这么想把第一次献出去啊?多少钱啊?不便宜吧?”我声音已接近颤抖,不知还能撑多久,借着把手机还给他的势,低着头赶紧把狠话甩完,“姐姐虽然有这想法,可囊中羞涩,货色太好的恐怕消费不起,所以啊………”
没等说完,我已经被他从车上抱了下来,放到了地上。我刚站稳,他就飞车离去了,一阵风似的,连个表情都没留给我。
他被我气走了。
如你所愿不是么?我望着消失在拐角的和摩托融为一体的他,抬手,把眼角那几滴不值钱的泪抹掉。
眼泪,心悸,多少钱一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值钱。在这个物欲纵横的年代,不值钱。
不值钱。我又对自己说了一次,转身回家。
这样的六月的一天,浮躁,闷热,大概人都会偶尔脑子抽筋吧。我抽了筋心动,他抽了筋说傻话。等天儿一好,大家就会忘记这抽筋的一天的。
。
刚进家门电话就响,是我妈,要我去帮她买菜。我拿了纸笔记了个全,顺便翻翻钱包钱够不够,这一翻突然记起来,我还没把战士给我垫的钱还给他。
放下电话,看看时间还早,试盘吧。开包,里面空空。
看来大家今天彼此彼此,都抽筋抽得不轻,他竟然也忘记了把盘给我。
我没他电话,而看他离去时那态度那架势,若不气到极点了,该不会没礼貌没气度到那般。所以他主动联系我把盘给我这样的假设,不太可能实现了,给我还不如给方子。看看我今天出去这一趟,真是白折腾一气:挑好的盘被他剔出去三张不说,其余的也没到手;心脏破天荒怦怦乱跳了一通,却是个无果的邂逅,无言的结局。
我深深呼吸,长长叹气,起身去厨房提上菜篮子,出了门。
若没特殊情况,我妈是绝不会让我去买菜的,但我买回来的再有差错,也比没菜吃强。晚上她检验我的采购成果时,如常地拉开话匣子,先是进行一番指点,哪个不新鲜了,哪个品种不好了,哪个贵了,哪个又便宜了肯定不是好产地的………,然后借此对我展开批评教育,说我该学学这些了,以后还要嫁人的,再嫁就不许儿戏了,这些就是好主妇基本常识………,最后问我,“听说帆帆最近给你介绍了不错的对象,可没听你说起,你觉得怎么样?给妈妈讲讲。”
我心里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下次,下次我要讹他去后海小王府。“还行吧那人,见过三次。”若是前两天,我兴致会高些,可今天我知道了,他绝不是能让我感到天昏地暗的那位对先生。
“年纪多大?什么学校毕业?家哪里的?现在哪工作?什么职位?年薪多少?有房有车没?父母做什么的?身体健康么?…………”
其实我妈更像个上海妈,电视播那个东北婆婆和上海媳妇的电视剧时,我觉得她比潘虹有过之无不及。不过我对她这套问题也不陌生了,当初和沈东宁在一起的时候,就全面而细致地被她考查过,是通过了她的审核后才被准婚的。
虽然没兴致,可我还是答,“奔三张了。哪毕业的没问过。家本地的。在晨康药业作市场总监。父母……我只知道他爸以前是好像海军司令部的,现在退休了应该是。”
“什么军衔?”
“大校吧。”我和张一律的谈话其实从未深入到此,这些零星情报是张帆主动提供的。
“那还可以。他年龄很不错,尚尚,你就该找个大你五岁以上,可以包容你的人。对了,他家里几个孩子?”
“好像有哥哥姐姐。”
“挺好,”她择着菜点头,“妈妈可不想让你再找独生子女了。那他年薪多少?房车肯定有,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档次的车?”
问题越来越深入直白,我烦劲儿也跟着上来了,“妈啊,您想知道您自己去问,我可问不出口。我累了,睡觉。”
说完我进了自己房里。我家这楼,最大优点,隔音效果极好。门一关,立即一室清静。
窗外阑珊,却拨不开尘雾。夜空灰蒙,看不到一颗星。
我躺下,脑海浮现出下午那人的样子,怎么都挥不去。
他是颗流星,我心里默惜:
战士,我都没来得及知道你名字。
三
张一律上次说我需要时间,于是他给我时间。
他的电话来得很有规律,我总结是,基本隔天一次。约会也很有规律,基本是隔次一约。可不管电话还是约会,都没有进一步表示,只是和我近聊远扯。不是伺机,只是拉锯,给彼此时间。
我单方面认为我们的现状比较像寒冬里两只的刺猬,离远了怕冷,近一步又怕被对方刺到。
我的过去使得我急切需要他这样一个优秀人选,可以不计我前嫌,考虑收下我。可另一方面凭良心说,他并不是那个能震慑住我的人,而仅仅只是个用公众标准来衡量算优秀的人选,如同沈东宁。和这样的人结婚,我难保不重蹈覆辙。更何况他心底还有个失去的深爱,我能跟这样的永恒相比么?我永远只能屈居第二。
而他对于我,我揣测,是因为到了被父母逼婚的年龄,需要一个合适的对象,所以选中了我,向我靠拢;另一方面,却因为心底那个遗憾而永远不会靠得太近。
所以我说我们是两只寒冬里互相取暖的刺猬。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张帆,电话里他毫不留情,“何止现在,其实在任何事情上你都是只刺猬,浑身是刺儿,不明白沈东宁当初怎么昏了头娶你。”
“我说张帆啊,我离完婚那天,你劝我凡事向前看,那你能不能带个头儿自觉点啊?你总提起他,我怎么向前看啊?”
“陌,你不会真是认真考虑内张一律了吧?哟,这可破了我心底小算盘了。我介绍他给你是想让你觉悟到离婚是个失误,给你个教训。对了,东子上次还问起你来着,我说你过得不太好。”
“瞎掰什么啊你,我过得怎么不好了?我告你最后一次张帆,拜托你给我听好了:我和沈东宁,完了,结束了。复合?那我宁可这辈子都单身了我。请您务必认清楚这点,甭自作主张搬弄是非,啊!”
“切~~~你还真没谱儿,你以为东子还上赶着要你是怎么着?把你休了,换来的是数不尽的风流………”
那您就一边风流去吧。我扣了电话。
我这二十四年来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匆匆结了婚,而最正确的便是又果断地离了。我承认这很戏剧,可我们这代人,不全都是戏剧化生活的主角么:校花嫁了牛粪,小帅得了爱滋,模范情侣各自劈腿,猛男竟是个实打实的受,奖学金获得者无业,成绩最差者自办的公司却上了市………相比之下我这闪电离婚的,似乎根本算不上大话题。
只不过,我从尖货,连降三级,成了丙等。我这样的货色,有靠谱青年肯接手已是万幸,我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醒醒,醒醒,桑尚陌同学。
所以当张一律再次约我时,我开始试着放下架子,拉近距离。
这次是陪他去周末的同事聚会,K歌,据说原因是最近这笔大单张一律功不可没。可总监也管签单这种琐事的么?
他向同事介绍我时说,“这是桑尚陌。”没有头衔。
众人自然追问什么关系,有人大胆猜测必定是女友。他看看我,没说话。顺势,我也没否认。
张一律几乎是逐个为我介绍,这几位是部门或区域经理,那位是品牌经理,这位是公关策划,这位是市场拓展,那位是媒介经理,那边那些是营销专员……我不晓得他给我介绍得如此详细的意图,我是没正经上过班的人,对这些都不太懂,也根本记不住。不过他们的团队是令人艳羡的,至少在我这外人看来还真像个大家庭,人人齐心协力的样子。
张一律被请去献唱,这总监可真没架子。我落单坐,喝果汁,翻手机玩。一人凑近,在我身旁张总监的位子坐下。
我努力回忆,“您是……公关策划…赵小姐?”
她只微微一笑,居然就可以相当灿烂,不愧为公关。她说,“别您啊您的,我和桑小姐年纪恐怕差不多呢,你就叫我小赵好了。你记忆力可真好,刚才张总噼里啪啦给你介绍那么多人,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张总’?”总监冒充什么总经理啊。
小赵听到了笑话似的,“小桑,你不会以为总监就是个高级销售吧?”
“我认为总监就是监督一群销售的总工。”
“呵~~~你还真是对张总一无所知啊。”她又使出令我倍受打击的无敌一笑,继续说,“和大多数市场总监一样,他也是从销售做起的。”
“嗯,可以想象。”我附和。
小赵的眼神立即闪出深意,“小桑,你别小看总监这职位。做销售,只要五官端正、业务稍熟,大抵就可以有不错的个人业绩,但干到总监级的时候,不是会跑销售、会管理几个人、会写个方案、会忽悠个客户就够了的,这时候需要非常明确的核心能力,整合调配资源、让企业升值的能力。公司花高价雇你,是要你用这些能力去创造目标价值,超值完成企业赋予你的责任……”
她这一番话说得我很无语。我承认我对张一律的职业几乎一无所知,但这并不代表我很感兴趣。她其实有些强我所难,我笑笑没接话,转头看监工唱歌。
他唱的是古董级的《秋意浓》。那是首离别曲。他想她了吧?我轻叹口气摇摇头,突然就觉得自己着实不该来——不该来听张一律借歌抒情念旧人,不该来听别人剖析市场总监的责任,不该来做个花瓶陪客。
我很快点好了歌,《快过期的草莓》。我不会几首流行曲,此歌手的专辑是沈东宁一股脑买给我的,他说,陌陌,她真像你。我瞅了瞅,那女的挺招人待见,于是我没扔。这歌超嗲,我从没好意思在外头唱过,但现在我需要强烈自我暗示:虽然我是已经过期的草莓,可还是有点资本的,只要我豁得出脸皮儿,涂点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