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日,我便将洗澡的场所由学校澡堂转移到男生楼的水房,这样做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学校那100个喷头无法满足全校一万多名师生的需要,而这100个喷头中又有20多个是流不出水的。由此一来,一个人在喷头下洗澡,三四个脱得精光的人在一旁连等待再观看的现象便屡有发生。喷头下经常站个自私的家伙,他始终占据着喷头,哪怕在往身上涂沐浴露或抹香皂的时候,也要站在喷头下,任流水将刚刚涂到身上的泡沫冲掉也不让别人使用。在一旁等待的那几个人往往会将抱怨和威胁的眼光定格在这个人的脸上,他无法忍受众人愤怒的目光,便会转过身去,面对墙壁,把后背和屁股留给人家,然后仍旧悠然地沐浴着温水。等待的人见此人转过脸去,只好把目光停留在这个人的后背,他们会发现这个人洗澡很不仔细,依然有许多泥儿扎根在后背,但他们中不会有人将此事告诉他,否则他定会让你帮他搓一下背,如果你不管,他还要利用各种姿势,占用更多的时间,非把那些泥儿搓下来不可,会让你等待更久。在学校澡堂洗一次澡比跑一个马拉松还要艰难。二是因为在水房洗澡不受时间限制,我可以在任意时间内脱得精光,将一盆盆凉水浇在身上。我曾创下过一天里冲凉水澡12次的纪录,如果天气再热点儿的话,我会将澡盆搬到学校的水房,终日躺在里面不再出来。
在我快洗完的时候,突然从水房外闯进一名彪悍的中年妇女,她是学校雇来打扫楼道卫生的农家妇女。当时我正面向门口,正好被这个女人看个正着,我尚未来得及掩遮,她便退出水房,留下一句:我操!
经我分析,这两个字可能包含这样一层意思:我操,你丫胯下长了一个什么玩意呀,和俺们村口那头大骡子比起来,你的也能叫做阳物!我就没见过这么小的!
想到自己被人藐视,我心中顿生怒火,接了一满盆凉水,高举过头顶,倾斜盆口,凉水猛地倾注下来,浇遍全身。
我们送给那个农村妇女一个称号,名曰:油任儿妹,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典故。那个妇女的职责是打扫楼道卫生,其内容包括扫地、墩地、冲厕所、倒垃圾。因为她负责冲洗男生宿舍的厕所,男女有别给她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譬如说,她每次进男厕所前都要在门上重重地敲三下问道:“油任儿妹?(有人吗)”如果里面没有人回答,她就拖着一条黑色橡胶皮管而入,开始冲刷厕所,如果里面有人回答:“有!”她就会先去做其它工作,过一会儿再来问:“还油任儿妹?”每个学生起床的时间不同,上厕所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往往出现一个人刚出来就又有一个人进去的情况,因此,她就会将“油任儿妹”这句话一直从早晨问到中午,到了中午,一些吃过午饭的学生又会来厕所排遗,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将本该在早晨完成的工作一直拖延到下午或傍晚,甚至到夜深人静,但仍无法避免起夜的同学将她的工作一误再误到天明,第二天,同样的情况仍会出现,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去冲厕所了,但如若这样,她就会被楼长扣掉工资,所以,她会乐此不疲地在厕所门上敲三下,然后问道:“油任儿妹?”以此向楼长证明她是何其努力地工作。
“油任儿妹”有时会守在厕所门口,为了冲刷厕所而不让学生进去,但如此一来学生会质问她:“你不让我进去,那我把屎拉在哪里?难道拉你们家炕上不成?”她被这句话吓坏,便乖乖地退出来让给学生们该撒的撒,该拉的拉。其实,她大可不必为这句话而担心,因为学生们根本不认识她的家,即便认识,学生们也不会真的千里迢迢跑到她家的炕上去拉屎的。
我对“油任儿妹”的很多做法深感愤慨,举例来说,她不知道节约用水,每次涮墩布的时候,都会把两个水龙头同时拧到最大流量,任自来水如瀑布般飞流直下,而她却站在一旁哼唱着二人传或黄梅戏,直到从墩布流出的水变成和自来水一个颜色为止。我很想批评油任儿妹,她也许认为自来水同她们村子的河水一样,自有它的发源地,即使你不使用,它也会流走,无论你怎样挥霍,它还会一滴不少地流向下游,在她看来,我们的楼下就相当于河流的下游。我很想给她讲解自来水和河流水的不同,告诉她污水处理、过滤、消毒、净化是相当复杂的过程,而且需要花费很多金钱,但恐怕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不理解自来水与河水究竟有何不同,枉费我的一片苦心,所以,我还是放弃了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只好任其放任自流。
“油任儿妹”和学生之间会频频发生口角。一次,齐思新在水房刷牙,“油任儿妹”将涮墩布的水溅到他的嘴里,齐思新当即冲她喊道:“你丫不会轻点儿呀!”
“油任儿妹”毫不示弱,立即用家乡话反击,听得齐思新头晕脑涨,他料定“油任儿妹”听不懂北京俗语,便趁她在疯狂喷吐乡下话的时候说了一句:“傻逼!”
谁料“油任儿妹”不但听懂了这句话,还反唇相讥道:“谁傻逼,你才傻逼呢,你不傻逼怎么考不上清华,傻逼才考这儿呢!”
齐思新听后,差点儿七窍出血倒地而亡,他咬着牙说道:“甭管我在哪儿上学,总比你没文化强。”
“油任儿妹”依然游刃有余地应付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齐思新又说:“汝乃山野村妇,吾不与你争论。”
“油任儿妹”气势不减,竟还嘴道:“尔乃皇城根儿一匹夫而已!”
齐思新说他当时连找几个哥们揍她一顿的心都有了,但担心她会叫几个姐们儿用吐沫淹死他。
几天后,全校上下开展除蟑螂活动,那天正好是周末,学校规定北京学生全部回家,外地学生离开宿舍,屋内一律不许留人,学校将派人在各个宿舍内撒放灭蟑螂药,这种药极具刺激性气味,而且会呈烟雾状四处挥发。撒蟑螂药的任务落在了“油任儿妹”的身上,她脚穿雨鞋,手带橡胶手套,嘴上遮着一副白里透黑的口罩,严然一副日本生化兵的打扮。
齐思新没把学校的通知当回事儿,躺在床上睡大觉,“油任儿妹”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将灭蟑螂药撒在墙角,屋里顿时弥漫了刺鼻的烟雾。
齐思新从床上跃起,冲“油任儿妹”喊道:“我操,你丫长眼睛没有!屋里还有人呢!”
“油任儿妹”说:“楼长说了,有人也放。”说完便退出宿舍,“砰”的一声将门撞上。
齐思新来不及穿好衣服,抱着裤子捂着鼻子逃出楼去。
12
洗完澡后,我给周舟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喜极而泣地说:“你快下来!”我照着镜子梳理了头发,跑下楼。周舟正欣喜地站在男生楼前等我,我走上前,周舟一头扎进我的怀抱里。
晚上11点钟前,我和周舟沉浸在二人世界里面。熄灯前,我把周舟送回宿舍,临进楼门的时候,周舟紧紧地抱住我,深情地与我吻别。
回到宿舍,杨阳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喝酒,于是,我便同杨阳、齐思新和钟风一同来到宿舍楼下的羊肉串摊,我们四人光着膀子围坐在一张小桌旁,每个人的屁股下面是一个小马扎,脚下摆着若干瓶啤酒。
我将这次西安之行的全部经历向他们娓娓道来,并一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让周舟知道。他们举着酒杯向我保证道:“哥们儿做事儿你放心。”
杨阳问我为何不辞而别,一个人去西安。我说,我感觉学校的生活太压抑了,我们每个人不得不为应付考试而丢掉许多东西,其中包括理想。我们并没有在为自己生活,而是在毫无目的地混日子,作一天犯人蹲一天监狱。虽然没有面临生存压力,但我们的生活却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这样的生活使我感觉置身于水深火热中,忍受着苦苦煎熬,这种状态无异于自杀,而且,我总觉得二十多岁的人应该做点儿什么事情,可我的22岁却依然在为考试而苦恼,这种生活使我很不适应,我不想再上学,我要退学。
杨阳说,无论你多大岁数,只要你还在上学,考试就应该是你与生活的主要矛盾,如果换成别的,反而显得不正常。虽然你现在基本上属于一事无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22年,有2年被用来吃奶,有2年还在穿开裆裤,还有2年被你用来玩撒尿和泥儿、放屁崩坑儿的游戏,剩下的16年你一直在学校学习,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毫无所成,是因为你在这二十二年里根本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具备做牛逼事情的素质,说不定毕业后的哪天,你就牛逼起来了,千万不要离开学校,知识就是财富。
我问杨阳,难道你认为在学校能够学到知识吗?
杨阳说,当然学不到,但在这里我们可以锻炼自己的思维方式,可以掌握更多的学习方法,可以思考许多问题。就拿你来说,上学前你还在为考上大学而千方百计地提高分数,而现在却产生了退学的念头,这就说明你现在与两年前有了截然不同的观念,你学会更深刻地思考问题,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上大学,而是随便找了个单位上班的话,那么你现在一定是个唯利是图的小职员,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俗不可耐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过许多书,思考许多问题,你只能终日沉浸于体育彩票、家长里短和奉承上司之中,所以,大学不仅要上,还要上完,毕业的时候我们将又会是另一个样子,杨阳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一边给我讲述这些道理。他说,今天我喝高了,话可能多了点儿,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我觉得无论怎样,还是要把大学上下来。
我举起酒杯对他们说:“那咱们就混到毕业吧!”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喝到12点的时候,我们集体上了一次厕所,齐思新带头走进一片小树林,每人来到一棵树下,准备用尿浇灌它们茁壮成长。我率先尿完,环顾他们几人,杨阳和钟风摆动着屁股,好像在用尿书写自己的名字,而齐思新却双手自然下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你干嘛呢?”我问。
“撒尿呗!”齐思新感觉我的问题很可笑。
“你的尿呢,我怎么没看见?”
齐思新一低头,发现裤子还系在自己的腰间,而他确实感觉尿已排出体外。这时,钟风指着齐思新的裤裆说:“你丫这里怎么在滴水呢!”
齐思新如梦初醒,赶紧褪下裤子,可是尿已经一滴未损地浸透在他的裤子上。
虽然尿湿裤子,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齐思新喝酒的高涨情绪,他脱去外裤,穿一条被尿浸湿的小裤衩坐在马扎上继续与我们喝酒,空气中弥漫着臊乎乎的味道,我们分不清这个气味究竟来自于烤羊腰,还是齐思新身上的那条裤衩。
凌晨2点的时候,烤串老板对我们说:“哥儿几个,差不多了吧,我要收摊了。”
杨阳说:“您收您的摊,我们再喝会儿。”
老板说:“那你们是不是先把帐结了。”
钟风说:“行,你再给我们拿10瓶啤酒,烤20个串。”
老板说:“现在到天亮还早着呢,你们多来点儿串吧,我陪你们呆到两点钟也不容易。”
钟风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