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父皇只是在和五皇叔栎之间,得不到父亲的偏爱,鲁王析因生母是宁贵妃的原因偶尔得到永昌帝的眷顾,而剩下的这个儿子,永昌帝似乎压根就没正眼瞧过。
襄王枟到了之后,季涟便转交了父皇临行前托他送给襄王枟的诸多礼品,其中主要是药材补品,当年皖王栎跟着永昌帝去靖难,襄王枟和鲁王析都随永宣帝在金陵留守,襄王枟似乎从小身体就很弱,永宣帝常年都对他照顾有加。因此见季涟来了,襄王枟也十分高兴,再见大哥竟然还记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感激涕零,私下里又提醒他过赣皖一带时千万小心那里的流寇。
季涟心中暗自冷笑,流寇,前朝的流寇,都喜欢打着自己是什么皇族支脉的旗号,如今竟反了过来,堂堂一个藩王,竟然要打着流寇的旗号来为非作歹,可见自己这位五皇叔的脑袋里,实在是草包得很。
季涟便笑着向襄王枟道:“唉,其实江南一带一向颇为富庶,皇爷爷和父皇常教导侄儿,说是若老百姓都有饭吃,便不会造反,这赣皖一带,虽说比起苏浙是穷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啊。”
襄王枟干笑道:“这个,叔叔也不是很清楚,赣皖两地并不是叔叔的辖地,怎好伸手管他人的事呢?叔叔也是听得下属报告,说这一带往来的商旅,常遭袭击,轻则被抢去所带的盘缠辎旅,重则丧命,唉。”
季涟笑道:“还是四叔这里好,听说荆襄一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是叔叔管制有方啊。”
襄王枟心想,管制有方又如何,不过是弹丸之地,每年都是照样纳税,笑道:“不过是个小地方,管起来也容易一些。”
季涟笑道:“四叔这话太谦虚了一些,父皇以前曾给侄儿讲过一个故事,说古时有一个人在乡下游手好闲,常常被人看不起,说他无所事事。可是有一次村子里要分肉,大家不知道怎么分合适,这个人就自告奋勇去帮忙,分配之后,村里的人都很服气,没有一个不满的,于是有人夸奖他。结果这个人说,就算让我掌管天下,也和在这里给大家分肉,没有什么区别。”
襄王枟笑道:“这个乡下人,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季涟笑道:“叔叔可别小瞧这个乡下人哟,父皇说,后来这个人官至宰相,果然政治清明,也并没有什么人对他的管理有何不满。”
襄王枟愣道:“果真如此么?这不知是哪一朝的先贤?”
季涟笑道:“侄儿也并没有从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只是父皇如此教导侄儿罢了。”
襄王枟道:“皇兄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季涟又叹道:“可惜有的人,连给邻里分肉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却妄想掌管天下,唉。”
襄王枟只是随意岔开话题,季涟又道:“侄儿此去,还要想法子疏通苏浙一带的运河,主要是钱塘和秦淮两个地方,四叔这里可有什么好的治水的人才,推荐给侄儿一二?”
襄王枟道:“叔叔这里人穷地偏,哪里有这样的人才,侄儿你看中了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季涟笑道:“难怪父皇总要侄儿向四叔学着点呢,要是九江附近四叔能分忧一二,父皇只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襄王枟愣道:“皇兄……皇兄果真如此想么?”
季涟笑道:“可惜现下也没有法子啊,到底也是一家人,侄儿总不能去和五叔说,你这里管得不好,让四叔来替你管管吧”,说着嘿嘿干笑两声。
襄王枟思忖半晌,道:“人说长兄如父,你父皇这许多年来的恩情,四叔从未敢忘啊。侄儿此去,有什么要四叔帮忙的,捎人带个信过来就成。”
季涟笑答:“只怕到时候四叔肉痛,又舍不得。”
襄王枟道:“侄儿你都说了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季涟忙称谢,第二天便送上去一个单子,说是想要几个人去苏浙协同梳理河道,襄王枟见他并没有其他要求,下午便把人都给送过来了。
第十 九章 重重谷壑藤萝密
到了丑时柳心瓴尚未就寝,还在审核这几日记下来的名单,一个一个的考察家世,念给季涟听,季涟听得晕头转向,又不能睡觉,便叫道:“先生,明日再看不行么?”
柳心瓴正色道:“怎么到了这里,殿下还有回头路可走么?这一路上若有一件事情没办好,殿下还有颜面回京么?”
季涟被他训斥也不反驳,嘀咕道:“那也不用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吧。”
柳心瓴道:“殿下,时日已经无多了,照江西那一带传来的密报,皖王殿下只怕已经耐不住多久了。这次殿下又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代天巡幸,如果皖王殿下真的起了什么歹心,殿下如何自处?”
季涟听得这话,方才又提起精神来,去看赣皖一带详细的形势,凝神半晌,问道:“先生以为,五叔会先取荆襄呢还是先取苏浙?”
柳心瓴道:“臣以为皖王殿下会先取荆襄,控制武汉这一运输枢纽,切断江南与京城最主要的联系,再取大运河,让江北之人无米可食,无衣可穿,日子一久,人心必乱。”
季涟笑道:“弟子却以为五叔会先取金陵。所以……弟子准备照父皇的行程,沿长江直下金陵。”
柳心瓴惊道:“殿下,不是说好了先在江西……”
季涟伸手止住他,道:“先前我们的计划,确实是在江西就动手,可是……弟子近日听说江南河道不通,导致南北运输受阻,又因为前些日子金陵地震一事,金陵一带似乎已有流民出现了……弟子怎能忍心……”
柳心瓴默默道:“殿下就不怕在江西的时候,皖王殿下就先下手为强么?”
季涟道:“现下还是春天,五叔就算想下手,也要粮草才行啊。江西毕竟是五叔的范围,若我们不小心失了先机,又置金陵流民于不顾,只怕是将金陵拱手让人啊。”
柳心瓴道:“殿下何以认为皖王殿下一定会先取金陵呢?”
季涟笑道:“秘密。弟子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不妨一试啊。弟子赌我们经过江西时,不会有任何困扰。”
柳心瓴愁道:“殿下若无十分把握,就贸贸然推翻我们先前制定好的计划,若有个闪失怎么办呢?再说这一时半会的,也难以和老师联系啊。”
季涟想了半晌,道:“弟子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由顾首辅和先生一手做好了,再让弟子去坐享其成啊?若是这样,弟子又怎么能安心呢。弟子以前常年居于深宫,不知民生疾苦,此次出京,才知道如此大好河山都是弟子的先祖留给弟子的,这亿万黎民以后都将是弟子的子民,才知弟子以前的眼界,实在太狭窄了。”
柳心瓴笑道:“原来殿下已经开始明白什么叫以天下为己任了?”
季涟见柳心瓴脸上颇有揶揄之色,笑道:“说到以天下为己任,那是先生和顾首辅这样的人,弟子不过做个幌子罢了。”
柳心瓴只是摇头笑笑,并没有再多话,心中仍暗暗担忧季涟不知前路艰险,临时改变计划的事,只是季涟心意已定,他只好去谋划后事。
再研究了一会儿名单,季涟和柳心瓴一同择定了几人,预备明日就派人去请来看看虚实,究竟这荆襄之地是卧虎藏龙呢还是虚有其名。
季涟又对他道:“先生,我们这两日就启程去九江了,先生还想在这里多玩两天不?”
柳心瓴道:“黄鹤楼已经去过了,殿下还想去哪里?”
季涟凝眉道:“弟子听人说在黄鹤楼中听人吹玉笛,会别有一番景致。不过目前我们游了黄鹤楼,却没有听到人吹玉笛,总不太圆满。”
柳心瓴笑道:“殿下并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想听玉笛,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季涟一笑,上了床躺下,想到那个跟他说“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人,脸上泛出一丝笑意,甜甜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季涟和柳心瓴,还有从长安带出来的亲随以及在两湖找襄王搜刮来的一些官员等,坐着三艘大船,从武昌直下九江,在九江停靠了一天,到了驿馆,又有赣皖一带的官员开始出来接待。
在驿馆休息的那一天,皖王栎派来的使者到了,说皖王正在安庆等候太子,带来的还有送给太子的六名舞姬,传说是名动秦淮的第一教坊的女子,皖王特地遣人去金陵买过来献给太子的。
季涟笑纳了,马上在驿馆要人布置歌舞场,让那六个舞姬表演最拿手的歌舞给大家看。
二月二十一,皖王栎在王府接到前去迎接太子殿下的使者的密报。上面说,太子殿下在安庆驿馆欣赏歌舞时,看到一半突然失声痛哭,不能自已,周围的随行人员劝不住,只能称太子殿下酒醉将他扶入内室,而送去的几名舞姬也被安置在驿馆,未能得到太子殿下进一步的垂青。
皖王栎被季涟这一行为弄得莫名惊诧,忙叫了幕僚们来商议。
皖王府上的幕僚们各抒己见,有的说太子殿下长居深宫,未欣赏过如此绝色的江南舞姬,喜极而泣;有人说太子殿下感怀身世——有传言说他的母亲就是一个舞姬;只有最得栎宠信的幕僚申柏辽一直沉默不语。
栎见申柏辽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申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申柏辽道:“在下并未见过太子殿下当时的情景,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做如此形状。”
栎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以为,太子此次巡幸金陵……和本王有关联么?”
申柏辽思忖半晌,道:“此次太子巡幸,实在是事出突然,在下……也不知道太子此时出巡有何所图。陛下对太子的态度似乎也一直都不明朗,听说朝中大臣已经在猜测陛下对太子的恩宠似乎已远不如当年。”
栎点头道:“此事本王也有所耳闻。皇兄追封太子生母,表面上看起来是表太子一番孝心,实际上却在向天下人昭告太子并非嫡子……只是,当年若不是因为本王的这个侄儿,本王又何止流落至此呢!”说着脸上犹有忿忿之色。
第二日,先前去迎接季涟的官员,已有两个先行回到皖王府,栎忙把这二人召来问话,谁知这二人对当日的情形也是摸不着头脑,栎询问再三,才有一人道:“下官……下官在柳侍郎要人扶太子殿下回去歇息时,似乎听到太子殿下说了一句话,只是……下官听得不甚真切。”
栎忙问:“究竟太子说了什么?”
那人答道:“太子殿下似乎说,此生……不复见……江南女子,大约是这几个词,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却被柳侍郎前来挡住了,下官便再听不见后面的了。”
栎听到这番回答,似有所悟,忙召了申柏辽前来,非常神秘的向申柏辽道:“先生,本王以为,太子殿下此番巡幸金陵,很有可能是为了一个女子!”
申柏辽一片茫然道:“一个女子?什么女子?”
栎颇有得色的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也是皇家的一桩秘闻。本王的父皇在时,十分宠爱太子殿下,皇嫂在太子殿下不满十岁时,就为他在杭州寻了一个女子,乃是杭州首富孙璞家的女儿,当时才四岁多,把她接到东宫去玩。父皇见了也十分赏识,从此把太子殿下和那个孙姑娘一起养在宫里,准备等那位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