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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刚过,孙璞就要出门到江南自家各处绸缎庄和租给佃户的庄子巡视一下,说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就能回来,蕙玉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就留在了家中和师太作伴。玦儿自有奶娘带着,蕙玉每日里跟着师太学些新奇玩意,偶尔也学着念念经,日子倒也过得顺心。
谁知正月还没完,孙璞就行色匆匆的回来了,和蕙玉交代了几句,看了看孩子就直奔偏院去找师太,见面就说道:
“师太,出了大事了,京里传来消息说,今上在上元节过后,突然提出说要迁都!”自孙璞知道师太是父亲的故友之后,便常有些政事和师太闲话。
“都城关乎国本,哪是说迁就迁的?今上就算有这个意思,大臣们想必也不会同意。”师太不以为意道。
“原本是这么说,今上以前倒是广开言路,也听得进臣子们的话,可自打去年孝仁皇后薨了,京里传来的信便说,今上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想起个什么事,谁也拦不住。去年还也说过一次要易储呢,孝仁皇后在的时候劝住了,谁知皇后薨了没多久,今年合着这迁都,又提出来了!”
“迁都,易储?今上是疯了还是怎的!太子宽厚仁德,又不曾有何过错,今上到底在想什么?”师太忿忿道,忽觉自己似乎太过激动,忙止住了。
“嘘!师太怎可对今上如此不敬,这话传出去,可是要诛九族的!”孙璞想起今上即位后虽多次下诏求贤,广开言路,这几年政治也颇为清明,可当年对那些反对他即位的人,却是毫不留情,朝中文官竟有十之三四死于种种株连——这当然也是今上要下诏求贤的原因之一了,因为无人可用了呀。
“哼,我尼姑一个,哪里有什么九族”,话虽如此说,可师太的气也稍微平了一点,思索了一阵便安慰孙璞说:“孝仁皇后薨了,可今上的性子也不会一下子转的那么快,太子为人宽厚,和今上的严酷全然不同,已是颇得人心,听闻太子平日里也至为孝顺,没那么容易就废了的。至于迁都,更是难上加难,往前数数多少个皇帝想要迁都的,有哪一个迁成了,顶多把洛阳作为陪都而已。如今战事平定才三四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岂能在此时行此劳民伤财之事!怀蓼你尽管放宽心,再等等京里下一步的消息吧。”
孙璞听师太这一劝,心神稍定,但又不能全然放心,叹了几口气:“希望如此吧,可是今上这种念头,年年都要冒出来几次,往后只怕是更加听不的人劝了。”
到二月间,京里陆续又有消息来,说迁都一事暂且放下了,今上易储之心却是不改,一心要立那个传说是性格和面相都和自己是一个路子的五皇子栎,只是一时也挑不到太子楀什么错处,和朝臣们僵持不下。
再过了几日的消息是,易储一事,今上也暂且放下了,因为有人上奏说这太子楀和五皇子栎都是孝仁皇后一母所生,孝仁皇后泉下有知见到兄弟阋墙岂不伤心,又有人说五皇子栎尚未有子嗣,而太子楀的儿子季涟却聪明伶俐,可保万世基业云云。不知今上是感怀孝仁皇后还是心疼皇太孙季涟,易储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易储之事虽然放下了,可人心毕竟浮动起来了。栎殿下一直跟随今上长大,又在前几年的战事中历练不少,颇得圣心,而太子楀因为一早被立为世子,今上起事时就把他留在金陵稳定后方去了,在一起的日子少,自然感情淡薄,别人眼里的太子楀宽厚仁德,到了今上的眼里,就变成了妇人之仁,犹疑不决;而朝臣苛责栎殿下为人严苛脾气暴躁,在今上的眼里却是果决刚毅的表现。至于太子楀那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季涟,并不是嫡出,只是一个宫人的儿子,太子楀和太子妃成亲后,太子妃仍未有所出,所以把季涟殿下抱到自己那一房抚养,视如亲子。
这几日里孙璞每日都在和师太叨念这些朝政,孙家虽没有正式的入仕,但生意做得极大,各处眼线也多,江南的绸缎上贡,每年都是浙江府指派给孙家做,这样做了几年下来,朝中权贵也结交了不少,因此朝中一有风吹草动,孙璞倒是打听的清清楚楚。只是孙璞为人也有几分优柔寡断,因着读过几年圣贤书,哪有不想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的道理,可是父亲一死,孙璞在仕途上的心思也渐渐灰了下来,如今看到朝中这些变故,有时又不免有些激愤。
易储风波过后,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杭州城里城外,慢慢热闹起来。玦儿仍然是奶娘带着,师太教小环识字教了几天,已有些不耐烦,又不好不教下去,反正孙府里识字的人倒是不少,帐房先生就有好几个,师太就随便找了一个来,每日里有半日让帐房先生教小环认字,另外半日才跟着自己念念几本浅显的书。
到了三月间,蕙玉天天说闷,之前怀孕加生产就在家里呆了足足一年,便闹着一定要出去玩,杭州城里各处他们夫妇早已走过很多次了,孙璞就让蕙玉来问问师太想去哪里,他们夫妇也好准备着。
师太想了一阵子,颇有一些迟疑的说:“我,想去飞来峰看看佛刻,蕙玉你和怀蓼必是看过很多次了,我还是带小环一起过去看看就好。”
“师太游历大江南北,难道以前竟然没有来过杭州?”蕙玉颇为讶异。
“正是,我生在江北,一直听人说江南风光如画,尤以苏杭为甚,所以去年才到了杭州。”
“那,那师太之前为何却知道许多江南的民俗呢?连岭南蛮荒之地的风俗师太似乎都知道的不少呢?”
“那不过是听人说的,还有书上看的罢了。至于岭南,惠能禅师便是岭南人,我便找了不少讲岭南民俗的书来看,想着怎样的地方才能养出惠能禅师这样灵秀通达的人物呢。”
“既是如此,那明日我就和怀蓼配师太去看看那摩崖石刻吧,以前虽是去过几次,每次都未曾细看。”
师太见推辞不得,只好应了。
第二日孙璞夫妇连同师太、小环一起乘了马车出门,到了外西湖,才知孙璞已经备下了画舫,四人上了画舫,便朝着小瀛洲驶去。
师太心情甚是欢畅,蕙玉也是很久没有出来了,倒像是第一次来这西湖似的。师太斜靠在窗边,把窗子撑了起来,探出头去,看那湖光山色,烟波飘渺,远处岸边的杨柳丝如烟似雾,随风摇曳,煞是醉人。
小环跟在师太旁边,不知师太为何一脸陶醉的表情,虽觉得那风光好,却也看不出什么意思来,又看见孙璞夫妇在远处船头嬉戏打闹,便拉了拉师太,说道:“师太,你看少爷和少奶奶,还像小孩子一样。”
师太看了一眼,说:“小孩子懂什么”,复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头啊……”
“嗯?师太,你说什么?少爷和少奶奶明明好好的啊,师太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你呀,还是个小孩子,看将来谁讨了你去,哼。”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就跟着师太,师太你说好不好?”
“跟着我,跟着我当姑子去?”
小环红了脸,嘟嘟囔囔道:“师太你干嘛要出家呢?我娘说,当姑子的都是那些穷得吃不起饭的才到尼姑庵里当姑子的,可是师太你明明很阔气嘛!明明当尼姑,却天天喝酒吃肉……”
“小环,不要瞎说!”孙璞夫妇回来,正听到小环对师太这番“不敬”的话。
“怀蓼你别吓坏了小孩子”,师太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转头又盯着那湖面说:“这湖上要是种满荷花,到了夏天的时候,躺在一叶扁舟之上,穿梭于荷叶之间,累了就睡一觉,醒来就喝喝绍兴的黄酒,倒可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孙璞听了这话,似想起了什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说:“师太啊,你竟然和咱们如今的那位想到一块去了。”
“哦,此话怎讲?”
“相公,怎么朝中又有事了?”
师太和蕙玉同时问道。
“朝中倒是没事,只是今上遣人送了一封信来。”孙璞一脸不快的道。
“那信上竟然说,要我找几个画师,把那麯院荷风的景致,细细的画上,还有整个荷塘是怎么个样子,有多长多宽,酿酒坊又建在那里,一样一样的报上去,说想在长安城原样做一个出来。”
,这又要耗多少时日啊,这陛下,怎么就不让人安安生生过几天日子呢,光画样子是小事,日后建起来,这要耗多少银子,指不定又要出在谁身上!”蕙玉撅着嘴,不高兴的神情直接写在了脸上。
那边师太却深锁了眉头:“前些日子今上说要迁都,莫不是也为了这个?”
孙璞听师太这么一说,似是明白了什么,怏怏道:“真难为了今上啊,时时还惦着这江南的好风光!再过几日,只怕要把整个金陵的样子,都搬到西都去呢。”
师太微微一哂,拿起桌上的筷子,蘸了酒,在桌上写了几句词。
孙璞凑过去一看,正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蕙玉笑道:“好词倒是好词,只是师太不是说去年冬才来杭州么?怎么就写出山寺月中寻桂子的句子了?”
师太笑道:“这不过是一个故人所写,我就是看了这个,才心心念念的要到杭州来呢。”
孙璞又与蕙玉点评了一番,大家才又渐渐说笑起来,不提今上要在长安建一个麯院荷风那匪夷所思的念头了。
这烟花三月的日子,就在几人泛舟西湖,饮酒题诗并诽议朝政中过去了。
第 四 章 一尺布,犹可缝
永昌七年,京里传出消息,多年无子的太子妃有了身孕。
永昌八年正月,太子妃诞下一子,取名为涵,太子子息单薄,自宫人生下季涟后,竟隔了九年才有了第二个儿子。
这几年里师太在孙府教授玦儿,日子倒也过的快活,太子妃诞下皇孙涵后半年,蕙玉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一胎生的又是凶险无比,几乎要了蕙玉的性命,孩子生下后就晕了过去,睡了两天才醒转过来,孙璞被吓得不轻。蕙玉才一醒,孙璞就搂着她说:“有这两个孩子也就够了,以后咱们就别要孩子了吧?上一胎你就难产,这一次差点连命都没了,可千万别有下一次了。”
蕙玉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被孙璞这样紧紧的搂着,一时透不过起来,咳了两声,缓了缓才接话:“嗯,养玦儿一个已是不易了,现在又添一个弟弟,以后还不知道要多费心,就是你想再要个孩子啊,我也不愿意养了。”
一提起玦儿,孙璞顿觉头痛不已:“也不知师太是怎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