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儿心中虽是烦闷无比,只想快些去看看季涟什么时候回来,有否损伤。可此时宫里大大小小的正主儿都在此处,她也只得照着一贯的应付方式,低声细气的道:“妹妹入宫之后也是由嬷嬷教养,陛下——陛下只是偶尔来探视。先帝宁宗陛下确实十分喜爱陛下,也常常教习陛下弓马骑射。只是……妹妹深居宫里,只知修整仪容,检点妇德,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妹妹不敢过问。”
于是众人畅想了一番季涟在城北战场上的勃发英姿,玦儿百无聊赖之际,听到守在门外的许公公的鸭公嗓,犹如天籁一般——
“皇帝陛下驾到——”
季涟在门外看到许公公这般阵势,猜到玦儿在见客,不知这回又是些什么人,放缓脚步踱进外殿,看到自江淑瑶到各宫的妃嫔齐齐跪下迎驾的阵仗,稍稍的吓住,马上泛起浅笑,轻声笑道:“今天什么日子呢,这般热闹——诸位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看到季涟一身浅青常服,妆容整齐,丝毫看不出先前听说的厮杀惨烈的迹象,只是腰间悬着佩剑。众人均默然半晌,玦儿才道:“诸位姐妹听说陛下亲至城北迎敌,挂念陛下安危,才到臣妾这里来……”
季涟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道:“有劳诸位爱妃了,朕在城北巡视大半日也有些乏了,你替朕招待一下诸位吧,朕先进去歇了。”说着从偏门出去,径直走入寝殿去了。
'注'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出自晋·杨方《合欢诗》,共五首。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人说女主不配男主这样的倾心
不知道是我的笔法太拙劣,还是大家不肯看看细节
我写文第一讲求的不是文辞,不是情节,而是逻辑
也许会有错别字,也许会有一些用典的疏漏
但我绝不容许我的文里的人物做出不合他们立场和环境的事来
——除非那个人物本身就不正常
晋·杨方《合欢诗》五首
虎啸谷风起,龙跃景云浮。同声好相应,同气自相求。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
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衣用双丝绢,寝共无缝綯。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秦氏自言至,我情不可俦。
磁石招长针,阳燧下炎烟。宫商声相和,心同自相亲。我情与子合,亦如影追身。
寝共织成被,絮用同功绵。暑摇比翼扇,寒坐并肩毡。子笑我必哂,子戚我无欢。
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齐彼蛩蛩兽,举动不相捐。惟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身。
生有同室好,死成并棺民。徐氏自言至,我情不可陈。
独坐空室中,愁有数千端。悲响答愁叹,哀涕应苦言。仿偟四顾望,白日入西山。
不睹佳人来,但见飞鸟还。飞鸟亦何乐,夕宿自作群。
飞黄衔长辔,翼翼回轻轮。俯涉绿水涧,仰过九层山。修途曲且险,秋草生两边。
黄华如沓金,白华如散银。青敷罗翠彩,绛葩象赤云。爰有承露枝,紫荣合素芬。
扶疏垂清藻,布翘芳且鲜。目为艳彩回,心为奇色旋。抚心悼孤客,俯仰还自怜。
踟蹰向壁叹,揽笔作此文。
南邻有奇树,承春梃素华。丰翘被长条,绿叶蔽朱柯。因风吐微音,芳气入紫霞。
我心羡此木,愿徙着馀家。夕得游其下,朝得弄其葩。尔根深且坚,馀宅浅且污。
移植良无期,叹息将如何。
第五十八章 为君谈笑静胡沙
外殿的众人一时都被季涟晾在那里,江淑瑶无奈之下,只能挤出两丝笑容:“陛下既是累了,本宫改日再来就是,妹妹还是进去伺候陛下吧,诸位姐妹——也先行回去吧。”
众人只得依次告退,玦儿向众人致歉再三,才回了寝殿。
季涟躺在太师椅上,看着玦儿进来,只是歪在上面,伸开双臂示意玦儿过去。玦儿嗔道:“刚才也不知是谁说乏了要歇息的”,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任他上下其手,季涟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乏了,不过要你来了,我才歇得下呢。”
玦儿侧过身,伸手去探他往年旧伤所在,关切问道:“你今日没受什么伤,没牵动什么地方吧?”
季涟笑着摇首:“今儿个是怎么了,一大群人满满当当的挤在你这里?”
玦儿皱着眉,道:“你真的没事吧?不是说你亲披甲胄出北城门迎敌,还厮杀惨烈近身肉搏杀死了几十个突厥兵么?那些人嘈嘈杂杂的跑过来,说是向你道贺呢。”
季涟愣了一下,失笑出声:“我现在可真知道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了。”见玦儿不解又关切的样子,他笑道:“我身着甲胄上了北城门是没错,今日有一小支突厥兵攻到长安城下也没错——可是我没出北城门,别说出城迎敌了,就连我上了个北城门,都把一群人忙得跟什么一样,十几个人拿着盾牌挡在我前面,一定要我立刻回宫。我倒是想自己上前杀几个突厥兵看看,可是没这个机会给我啊,最后我只好匆忙搭箭射死了两个攻城的突厥兵,然后——我就被北城守将逼着回来了”,说道这里他心里犹忿忿然,老大的不乐意。
玦儿先是不信,可看到他毫发无伤连头发都一丝不乱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经过搏斗的人会这样仪容整齐,不由自嘲道:“我不过午睡了一会儿,整个宫里就跟烧开了的水一般,瞧这以讹传讹给传的。”
季涟收了笑容,叹道:“今天到城下的只是一小支队伍呢,才一两千人的样子,不知道阳宁那边还能守几天——那些突厥人还真能跑,一口气冲到长安城下,还那么嚣张。”
玦儿听他这样说,又不放心起来,叮嘱道:“你去激励士气归激励士气,可千万注意身子呢。”
季涟点头道:“知道啦知道啦”,又搂着她轻啄两下,在她耳边暧昧私语:“兵部的人还在览竹殿等我呢,晚上我再回来看你——你可得好好慰劳慰劳我。”
玦儿微红了脸,站起来从架上铜盆里拧起巾子,帮他擦了脸,洗去在外奔波半日的风尘,替他整了腰带,挂好佩剑,这才送他出去。
季涟到览竹殿时,胡如诲花四娘柳心瓴及兵部各人都已等候多时了,看见季涟穿戴整齐的出现都有些面面相觑。季涟估摸着这些人八成也是听到了所谓他阵前杀敌的传言,候在这里准备慰问他来了。
果不其然,众人开始哼哼唧唧的苦劝他以后千万不能以身犯险,要是他出了一丝一毫的损伤,那简直是天地要为之变色,日月要为之无光……
季涟也懒得跟他们扯清这许多事,接受了大伙这样的关怀后,便向卜元深问道:“孙大人先前说派出的支援长安的二万军士,听说已经快到了……是谁带来的?”
卜元深笑道:“是符靖将军,符大公子听说现在也在阳宁以南,阻击突厥骑兵。”
接着兵部的几位郎中向季涟详解长安城现在的布防图,以及符靖的二万援军到达后如何部署的问题,季涟突然冒出一句话:“朕真想带着长安守军冲到阳宁去会一会那个阿史那摄图……看看这匹草原上的狼,他的獠牙到底有多利……”
此言一出,下面又是一阵惊慌,季涟忙道:“朕只是随口一说,众卿不必如此惊惶。”心中不免叹气,为何阿史那摄图作为一个可汗,能亲率二十万骑兵南下;而他堂堂一国之君,连保卫长安都得有十几名盾牌手护着才敢让他上城墙。
因京城危急的缘故,安东都护府送来的折子就被排在了后面,新罗国君一向不满百济和高丽的欺压,向安东都护府提出如果朝廷愿意出兵十万讨伐百济和高丽,则新罗愿以举国兵力相助。季涟看了心里就更不舒坦了,寻常时候安东都护府从周围州府征调十万兵马去讨伐百济和高丽是一点难度也没有的,可如今这时节,安东都护府仅有的五万兵马还要防着东线突厥的骚扰,如何敢轻易抽调,又哪里有钱去顾得上百济和高丽。
季涟在心里暗暗切齿,等朕收拾了突厥人,再来和这群高丽棒子秋后算账!
翌日,符靖率二万平城守军抵达北城门,同抵达的突厥小股骑兵交战后,一面在城北驻扎,一面分部进入长安城。
八月二十一,季涟便在符靖的陪同下巡视营防,回宫时忽得兵部加急军报,说是阳宁以南的突厥骑兵一日之内拔营回撤,阿史那摄图带着十万骑兵沿着来时的进攻路线,一夜之内回撤五百余里,长安之危在瞬息之间顿解,而且还解的莫名其妙。
因为阳宁守军也只剩万余,先是薛平战死,然后颜柳接管阳宁兵马,在阿史那摄图回撤之前,颜柳重伤,最后只得符鸢坚守阵地。
然而八月十九一大早上阳宁守军换班时,发现北边的突厥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临走之前,阿史那摄图一把火给战死的突厥骑兵来了一个火葬,阳宁城继北庭之后,成为第二个废墟。
阳宁守军刚刚发现突厥撤兵时,还以为突厥人有什么诡计,不敢掉以轻心,不敢——当然也没有兵力能派出去追击,只遣了多支小股部队在附近仔细打探,谁知一连两日,只有沿北线跟踪突厥骑兵的探子回报,说阿史那摄图确实带着剩余的十万骑兵,十万火急的向北而去,到北庭之后改线向东北,目标直指都斤山突厥王庭。
季涟看着这份军报,又望望兵部自卜元深而下的侍郎、郎中、主事等人,盼着谁能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兵部各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半晌之后,卜元深斟酌道:“也许……突厥王庭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突厥内部各部落一统也是这两年的事情,也许不那么平静呢,可能有什么内乱,阿史那摄图需要回去解决吧?再等两日平城那边孙大人应该就有消息报回来。眼下长安城还是不能轻易放松戒备,从北庭到阳宁一线,现在几乎是畅通无阻的,阿史那摄图能一夜之间回撤五百里,自然也能在一夜之间直接奔袭至长安城下。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之前,长安仍要加强守备,军民不可有一丝松懈。”
季涟点点头,这消息来的实在太突然——突然得他一时都有些接受不了。
从太极宫到兴郗宫,一路上他都在苦思冥想,到底阿史那摄图因何放弃眼下大好的机会,朝廷的钱粮已难以为继,阳宁守军和突厥骑兵在数目上只剩下一比十的比例了,只要阿史那摄图再坚持几日,便可兵指长安,跨出他吞并中原的一大步。
回到长生殿时,玦儿一早就在园子里坐着候他了,见他进来,欢喜的跑上来,拉着他的胳膊道:“早上家里的信到了,爹找几个朋友筹了三四百万两银子,不过我爹说他这样出头太过招摇,只怕让外人知道了也不好,所以联络了一些朋友,以江南丝茶商会的名义,向朝廷进献这批银子,苏浙一带的其他商人也各自捐了些,凑起来约莫有五六百万的样子,已报呈了江浙的巡抚,银子如今已在到长安的途中了,说是信到之后,两日内就能到长安。”
季涟被她抱住,呆呆的看着她,喃喃道:“突厥人撤军了。”
玦儿愣了一下,问道:“撤军了——出什么事了?”季涟说的是撤军,那自然不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