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朝阳公主便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夫君,显国的最后一位君王。
过了须臾,朝阳公主在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呐呐道,“听说,她又有了……这都第二个了,看来,安庆世子是极其**她的。几年来,连妾室都不曾纳一个……”
我连连点头,“十七公主这些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年十七公主因那丹药在宫中受委屈,便是安庆世子爷不顾身中顽毒,纵马百里来清心观中寻一清仙姑下山搭救。
那时两人虽还无半点关系,我却能看出安庆世子爷对十七公主的情宜不一般。
听我提到苦,朝阳公主的眉心皱了起来,神色变得更加黯淡。
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当年我们用半年时间,费尽心思将安平侯府嫡姑娘身侧的奶娘和见过两个孩子的道姑都打发掉,换了十七公主和安平侯府嫡姑娘身份,本意是想让十七公主有个尊贵的身份。
却不想,安平侯府,竟是那样一个内里污秽不堪的府邸,竟能让十七公主几次陷入生死。
许久后,朝阳公主皱着眉心长叹一声,对我伸出了手,“拿来吧……与其等着皇上赐死的圣旨,倒不如这样干干净净的走……”
我抖着手,将那碗毒药奉到了朝阳公主的手中。然后,闭着眼睛磕下头去,“奴婢,恭送公主殿下!”
☆、番三 双生
昏暗得无一丝光线的房间里,木婉柔蹲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睁大了双眸,伸出染了尘埃的右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摸身边的土地。
手一顿,嘴里轻轻的吐出一个四字。将拿在右手中的一颗珠子放到左手的手心里,继续伸出右手去摸……
她被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已经整整五天。
一串珍珠手钏,三十五颗大小一致的珍珠,成了她安定神思的方法。
将第二十八颗珍珠拾起时,屋门处传来了一阵响动。随之,紧合的屋门被打开,一束耀眼的光线顺间照亮狭小的空间。
一张案几,摆在房间的最里面,上面放满了各色的美味佳肴和一杯清酒。在一副碗筷的右侧,还放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木婉柔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挡在眼前,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站在门口上的身影上。
逆着光,她只看清了那人妖娆的身段,却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可她却知道那是谁。
低下头继续拾散落的珍珠,木婉柔轻声笑了,“我的好妹妹,我只当,你不会来了……”
木婉晴提起裙摆缓缓走进,抬头将只在墙角铺了一**半新被褥的屋子打量一番。
又定定看了一身狼狈的木婉柔身上须臾,才带着一丝浅笑,柔声回道,“自小,我便最听姐姐的话。姐姐唤我来,我怎会不来?”
木婉晴回过头,同看管木婉柔的嬷嬷要来一只火折子后,将案几上的烛台点亮了。
那嬷嬷看了眼前长得一模一样,却已经是云泥之别的姐妹一眼,低头退下了。临将房门关上时,看着木婉柔冷冷道了句,“时间有限,快着些。”
木婉柔如没听到那嬷嬷的话一般,只将捏着一把珍珠的左手攥死了。她抬头去看木婉晴,扬眉道,“是啊,你自小就听我的话,我让你往东,你从为往西……”
她落生虽只比木婉晴早一刻钟,却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长姐。
从小到大,处处让着,时时**着,将木婉晴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木婉晴受了丁点的委屈。
可最后呢……
木婉柔咬着牙,对木婉晴嘶吼出声,“你便是这样听我的话!自进了宫,便处处同我做对,抢走一切属于我的东西?”
木婉晴垂下眼眸,在摆放了食物的桌案前跪坐下来。
持起银筷给放于自己对面的碗碟里夹满吃食后,淡然回道,“姐姐,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本应该属于你的……入宫之初你没有得到贤贵妃的青睐,不是因为我抢,而是贤贵妃不给……”
贤贵妃是何等的人物,岂会因为一只水玉镯子就将两姐妹认错了?
不过是一个顺从听话的奴才,要比一个有自己的主意,并且野心勃勃的奴才好用又让人安心而已。
“然后呢,你就只顾自己高高在上,任我被宫中奴才欺凌不多看一眼?”木婉柔高声质问。
那段被人踩在脚低下的日子,木婉柔一辈子也忘不掉。
“所以你就借着我的身份,坐上前来接我的承恩辇夺我的恩**?”木婉晴返问回去。
因着这事,贤贵妃对她动了怒。若不是看在皇帝对她还有两分迷恋,只怕她早就被贤贵妃放弃,成了一颗弃子。
“于是,你做下手段,陷害我在徐妃的香料中下毒?”若不是被木婉柔早一步揭穿,她早在几年前就被下旨打入冷宫。
“那不是我做的!”木婉晴咬牙切齿的否认,又道,“所以,你不查清楚,便做局诬陷我做盅下巫谋害皇嗣,害我被降了位份……”
“后来你又在我的安胎药中下麝香,想害得我一尸两命!”
“你又何曾不是假心假意的将从五妹妹那里拿来的丹药送与我吃?”木婉晴放在案几上的手紧紧握成一外拳头,“若不是我早猜出了一分半毫,现在已是同良贵妃一样殒于非命!”
一模一样的两张俏颜,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变得两样狰狞。眼中流露出的目光,皆是带着满满恨意,恨不得将对方剜心吃肉一般。
对视须臾,木婉柔轻声笑了。她低下头继续拾珠子,对木婉晴问道,“你知道这是是哪里吗?”
不等木婉晴回答,她又道,“这里是冷宫,与冷宫一墙之隔的,便是泰昌宫……我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无数的冤魂在哭。有在冷宫里枉死的,也有在泰昌宫中被陪葬的……冷宫和泰昌宫虽只一墙之隔,殁后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冷宫之中枉死,只会一条草席裹身,泰昌宫中被殉葬,却是进为嫔位,落葬帝陵。”
这些,都是这几日来,看守着她的嬷嬷一点点告知的。
木婉晴松开了紧握的右手,不明白木婉柔此话是何意思。
“我是不用陪葬的……”木婉柔抬头去看木婉晴,缓缓道,“我诞下了十二皇子,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不会让我去陪葬。可我,却要死在这里了……”
木婉晴将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那道圣旨上。
那是赐死木婉柔的圣旨,一杯鸠酒,结束她的花样年华。
这道圣旨,除去赐死木婉柔外,还将木婉柔所诞下的十二皇子,交给了木婉晴抚养。
也就是说,现在还只是婕妤位份的木婉晴,在十二皇子被抱到她的宫殿后,会晋为嫔位……
沉默良久,木婉晴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了句,“姐姐,你安心上路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皇儿,视他如已出,不让他受了分毫委屈……”
言罢,抖着右手将那鸠酒持起,递给握着一把珍珠的木婉柔。
木婉柔沉声笑了,扬起手,没有去接鸠酒,而是将桌案上的一只瓷碗摔落在地。
碎瓷响过,紧关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个看守着木婉柔的嬷嬷带着两个宫女直直向木婉晴走去。
木婉晴惊慌的目光中,木婉柔抬头,吹灭了屋里的唯一光线的来源。
然后,在扭打声中泼洒出满手心里的珍珠,就如,泼洒出近二十年的姐妹情宜……
抖着手将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摸起,木婉柔泪如雨下。
如果她们姐妹不进宫,现下,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会不会已经寻了良人婚配,生儿育女?
会不会有一双长得相差不多的幼儿,在她们姐妹相会时认错了娘?
会不会在华发苍苍之时,如一起落生时一样再一起合目离去?
神思恍惚中,木婉柔仿佛回到了幼年。
安平侯府的荷塘池岸,只有几岁稚龄的她紧紧牵着木婉晴的手,在暮雨之中,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的走过……
当木婉柔拾起第十颗珍珠时,没有一丝光线的屋子里彻底安静了。她扔掉手里的珍珠,默默的坐了许久后,拉着木婉晴还带着一丝温度的右手,轻声道,“好妹妹,我会代替你,照顾好我的皇儿。不会让他受到分毫的委屈……”
☆、番外 四 (1)
余妈妈亲手端着两只茶盏出了茶水间时,一个年约**岁,长得胖呼呼的小男儿正在院落里骑“马”玩儿。
而那个“马”,正是余妈妈最小的儿子,眼下正在木二老爷身前儿当差的余众。
眼瞅着那小男孩手中的细柳条狠狠抽在余众的脸上,余妈妈抬高声喊了句,“余众,护着表公子些,莫要摔到了!”
余众连连点头答应,‘哎哟’一声后,左脸上浮显了一条血痕。他不敢去摸,在小男孩儿手中的柳枝再一次抽下去时,在石子地上爬得更快了。
余妈妈又瞅了一眼,在丫鬟将棉帘子挑起后进了屋儿。
才进外室,大姑奶奶木婉蓉满是埋怨的啜泣声便传了出来。
不用细听,余妈妈也知道这母女俩又在算银钱帐。自然,都是木二夫人欠木婉蓉的。
要说木婉蓉,在安平侯府的姑娘里是真正的头一份儿好命。
木婉蓉婚配之时,正值木妃娘娘难产而亡,先皇眷顾安平侯府时。所以婚配的人家,是京都之中既有爵又有权的怀南侯府。
怀南侯府的老侯爷,当时正担当着京都兵马司的总兵,奉皇命守护着皇城西北方向,很是有几份权势。
嫡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考取了进士被放外当了知县,只一任,又调回京都当了京知县……
有着这样的父兄,便是怀南侯府的嫡二公子陈庭只是个举人身份,木老夫人也是同意了。
木婉蓉嫁过去后也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她三年没开怀,却有个姨娘给她生了个哥儿过继在名下。后来过继的那个哥儿死了,她又两年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这样的红火日子,谁不眼羡?
只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在几年前买官案时,木婉蓉那个当京知府的大伯哥被牵扯之中。怀南侯府散了大半家财,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只被罢官回家。
后是三皇子逼宫时,怀南侯守卫京都失利,让三皇子的兵马从西南方向混进京都。事后,怀南侯因失职被削去了爵位,革去了所有职务。
再后是新皇登基后,科举案有了论断时,木婉蓉的夫君陈庭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考上的三甲进士,被做废了。
虽后来朝廷补开了恩科让这些举子再次重考功名,陈庭却连首试都没能过。随后的两次科举,同样是名落孙山。
在一连串的打击后,陈庭没了求仕之心,转而去学做药材生意。可惜时运不济,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将他们这一房的产业都赔的差不多了……
余妈妈掀起帘子走进去时,木婉蓉正拿着帕子在那抹眼泪,“当年母亲落难,女儿大把大把往里扔银子时,可是连个犹豫都没打。如今女儿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母亲怎么就狠着心肠不看一眼?便是不看着女儿,也要看看您那两个外孙,眼瞅着老大都快十岁了,还有几年就议亲了……按着陈家现在的光景,别说是个小门小户家的闺女,只怕连个山野丫头都聘不来……”
坐在木婉蓉对面的木二夫人脸上挂着冷笑,眼中全是怒气。
当年她在中公捞的银子,没少往木婉蓉那里填。木婉蓉用来搭救她的那些银两,至少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