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一把。一直待到圆桌上那碗梗米粥再没丝热乎气时,才转身带着何婆子走了。
芍药气得冲着她们的背影狠狠的啐一口,拿起药碗将药汁尽数倒在了一侧的痰盂之中。
郎中开的的确是养身治病的良药,可经过周婆子的手后总会少了那么一两味。
这样的药,怎敢入口?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是二太太院子里的下等婆子,整日到这里尊身份拿着架!呸!要不是她,那些下作的奴才又怎么会不把姑娘放在眼中……”
木婉薇拉过站一角落里一直抽噎的樱桃,轻轻揉她红肿起来的耳朵,“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等我回道观了,你的日子也是好过了。”
樱桃心中感动,连连摇头。当品过木婉薇话里的意思后,后知后觉的又道,“五姑娘,听说老太太正让人收拾紫薇楼,打算让您住进去呢。”
木婉薇心中咯噔一下折了个个儿,脸色越发苍白了。
☆、第 6 章 上善
木大太太柳氏的百日祭办的不大不小,她是继室,又搬出府去独居多年。肯让她的棺椁从安平侯府抬出,已经很顾全木柳两府的脸面了。
木婉薇身为修道之人,不能到木大太太的墓前哭墓尽孝,只在前一晚擦黑的时候,带着木婉欣,让芍药拎了纸钱元宝和经文到木家祠堂外烧了。
百日祭的晚上,做法事的和尚尼姑都散去后,木婉薇忍着泪水回了潇潇院。
柳家没有人来,一个人也没来。
自从樱桃含糊说了句木老夫人可能不会让她回道观修行后,木婉薇的心就时刻吊着。
如果木老夫人真有这种打算,那唯一能助她和妹妹离开侯府的,也只有外祖家了。
可如今看来,只怕是也指望不上了。
木婉薇没有胃口用晚饭,盘腿坐在玫瑰椅上打坐,心中默诵《太乙救苦天尊说拔度血湖妙经》。《太乙救苦天尊说拔度血湖妙经》,是晚课的一部分,同时也是道教中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
一遍经文还未诵完,香苹带着一身冷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香苹是木老夫人房里最得脸的丫鬟,平日里连掌管着后宅的二夫人见到她也要客气三分。
木婉薇听到芍药上前问好,却没有睁眼,嘴里的经文也没有停。
香苹规矩的给木婉薇行了礼,也未多言,只道木老夫人正等着呢,便催促着芍药上前给木婉薇更衣。
木婉薇心中一沉,知道是离是去今日便出结果了。收了功,对香苹念了句慈悲后,道,“贫道这样便好,善信前面带路吧。”
香苹忍不住提示换身裙袄,让芍药柔柔的给给顶了回去,“上善仙姑是修行之人,已远离那些俗物了。”
香苹眉毛微挑,不说话了。
拿起一柄拂尘后,木婉薇跟着香苹来到了木老夫人的居所——竹苑。
木老侯爷素来喜爱竹的高风亮节,在居处种了不少的竹子。
进了竹苑,丫鬟婆子多了起来。夜色下见到香苹和木婉薇缓缓进了院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工夫福下身子行礼。
木婉薇心中诧异,不知这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为何会对她如此礼遇。待看到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从廊上下来对香苹福了福,道了句,‘姑娘们都在里面呢’时,心中一下子了然。
木婉薇别过头,将视线落到一旁的竹林。
夜色已深,无数只高高挂起的灯笼将竹林照得一片雪白,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那灯光下有一条蜿蜒小路直至竹林深处。
“五姑娘,请。”香苹打发了那小丫鬟,亲手挑起绣了福寿的薄帘,对木婉薇说了个请字。
“无量,叫贫道上善既可。”木婉薇收回了视线,撂起袍子下摆迈了进去。
一走进正厅,一股檀香迎面扑来。木老夫人常年礼佛,甚是虔诚。
香气一入鼻,木婉薇的嗓子痒得厉害,她拧紧眉头平静了好一会才将那咳意压下。
随着香苹再往里走两步,西稍间中隐隐传出莺莺笑语。
早有小丫鬟音量适中的禀告,“老夫人,五姑娘来请安了。”
内室里的笑声嘎然而止。
须臾,几名少女在丫鬟的陪伴下鱼贯而出,年长的十五六岁,年幼的只有七八岁,皆穿着同样款式颜色的袄裙。
路过木婉薇时,几名少女频频侧目。一名身材略丰腴的少女轻笑一声,对走在前面带了银项圈的少女笑问道,“二姐姐,这可是你家五妹妹?”
带着银项圈的少女回过头,好看的杏眼中闪过笑意,柔声回问,“三妹妹,这是我家五妹妹,就不是你家五妹妹了?”
“自然是了,如此个美人胚子,看着心中便喜欢,一想到以后要同咱们做伴,便更欣喜了。”
二姐姐,三妹妹这样一叫,木婉薇知道了这两人是何人。问话的,是二房长女木婉柔,回话的,正是深受木老夫人**爱的木婉月。
而紧紧贴在木婉柔身侧的那个未说话的,则是木婉柔的孪生妹妹木婉晴。
香苹给几位姑娘福了福身子,几位姑娘也回了虚礼,嘴上香苹姐姐的唤了几声后,嘻笑着一同出去了。
香苹又亲手撂起百鸟归林的门帘,对木婉薇笑道,“五姑娘,快请吧,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不管木婉薇如何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只要府上当家的没让她们改口,她们依旧只叫她五姑娘。
木婉薇不再争辩,转身进了稍间。
木老夫人正在矮炕上歪着,身上穿了件宝蓝色的大褙,头发已经花白,戴了套祖母绿的头面。双眼微合,面上无笑,若不是手中的玉石佛珠在指间一颗颗滑过,旁人只当她是睡着了。
衣着素雅的木二夫人坐在矮炕一侧的矮凳上,双手握成空拳,正在给老夫人捶腿。每捶一下,发髻上的步摇便微微轻晃,水润的珠子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木婉薇心中本是忐忑的,可此时,心竟一下子平静下来了。她紧起右掌,食指微屈,对木老夫人和二太太施了道礼了,童声童气的道了句,“无量上尊,小道上善见过老夫人,见过二夫人。”
木二夫人本挂着的笑容有些僵硬,本想好的亲切客套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木婉薇上次回侯府还是柳氏没搬出去时。那时她才七岁,虽也穿着道袍,却不失孩童的天真。她依稀记得,眼前这个少女笑起来异常的明媚动人。
可如今,明媚的笑脸没了,取而待之的是满口的‘慈悲’‘无量上尊’。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微合的双眼并未睁开,也未说话。一时间,稍间里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这种境况是木婉薇早就料到的,所以她只视线落在绘了鸟兽的朱色脚踏上,神色淡然的很。只是嗓子实在痒的难受,终是忍不住猛咳了几声,咳得胸腔火燎燎的痛。
咳声止住后又过了约半刻钟左右,木老夫人出声问道,“自小,都习了些什么书?”
木婉薇念了句慈悲,如实回道,“道德经。”
‘砰’的一声闷响从白玉屏风后传来,木老夫人猛的一下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第 7 章 居士
屏风后面居然有人,木婉薇心中微惊。
而且那个人的身份不低,不然也不会让本摆着身架的木老夫人突然坐起。
木二夫人也是一愣,回过神后对香苹笑道,“香苹,快进去瞧瞧,是风刮到了帘幔上的如意坠子,还是月丫头养得那只猫又来淘气了?”
香苹笑盈盈的称了声是,踩着小碎步进了屏风后。
木老夫人长吁出一口气,高高挑起的两道眉毛回归原位,视线冷冷的向木婉薇瞟了过来,“女诫,女论语,女儿经,可都读过?”
“慈悲……”木婉薇颔首,一字一句的清楚回道,“上善是修行之人,自小只习得道家经书,并未读过这些世俗之物。”
木老夫人拧眉,脸上已是露出不悦,“那是女儿家的根本,怎可不读?”
“上善是修行之人,道教不分男女,皆是修缘之人。”木婉薇抬头直视木老夫人,双眸清明如镜。
她在表明心意,她宁愿回到道观里继续做姑子,也不愿意在这安平侯府里忍辱过活。
木二夫人亲自倒了杯茶水递给木老夫人,笑着打起了圆场,“薇丫头,你四姐姐的女伦语读的最是通透,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她。”
见木婉薇又要开口,木二夫人抢先道,“薇丫头,当年送你到道观中寄养是因为你身子单薄,想让你多沾沾上仙的仙气,也好安然长大。如今你已经十岁,身子也比小时健朗许多,当然是回侯府细细调养,同你的姐姐妹妹一起学学规矩,知知礼仪……”
说着说着,木二夫人拿起手中的帕子紧按眼角,轻泣了起来,“若不是你母亲早产生下你,也用不着你去受这十年的苦。如今你母亲去了,要是再让你回道观过那不男不女的日子,这侯府上下哪一个能睡得安稳?连你祖父祖母……”瞄了眼木老夫人的脸色,“好孩子,万不能再‘慈悲’‘无量上尊’这样的叫了,你这是在诸大家伙儿的心啊……”
木二夫人一把将木婉薇拉到怀中,掩面悲泣了起来。
木婉薇被木二夫人哭得心中酸酸的,有那么一瞬间真以为这些话都是真的了。
她被送去道观中修行,是因为身子弱难养活。她不是灾星,没有克死兄长,没有克痴幼妹……
可木老夫人无一丝表情的面孔,让木婉薇的心只迷茫了一会便清明了。
轻轻推开木二夫人,木婉薇平静的道,“二夫人莫要伤悲,上善与道家有缘,虽年幼,却已受戒成为真正的道家弟子。此为喜事,二夫人应该为上善高兴才是。”
“能出家,就能还俗。”木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放到身旁的桌几上,下了定语,“道观你是回不去了,堂堂的侯府嫡出小姐去做道姑?成何体统?!将来你要如何婚配,有哪家愿意娶一个道姑回去?!”木老夫人脸上的怒容越说越甚,就好像木婉薇去道观中修行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去,最后在无人同意的情况下偷偷跑去了一般。
如果此时木老夫人手中有拐杖,定会狠狠的敲上两下。可没有,所以把手中的玉石佛珠‘啪’的一下拍到了矮炕上。
木婉薇被木老夫人突发的怒火吓得一愣,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如今不分是非,颠倒黑白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木二夫人却破涕为笑,擦了眼泪后道,“正是这个理儿,薇丫头,你要是还愿意修道,那就在家做个居士。”
“只要道在心中留,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木老夫人长年礼佛,只当道和佛是一样的,“你若再执拗下去,我就让人把你关在小阁子里,万不会让你出去给安平侯府丢人现眼!”
一黑一白,一冷一热,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木婉薇垂下头,不再说话了,只是右手还倔强的举着,微屈的食指变得无力。
让她去,她就要去。让她回,她就要回。身为事主,她一丝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木婉薇还俗的事在木老夫人的震怒之下有了结果。道观不用回去了,得空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在观里挂个名,她就是个在家修行的居士了。
“女儿家,就要做女儿家的事。”看木婉薇垂下肩膀低着头妥协了,木老夫人难得的柔和了语气,“你祖父最看重女儿家的德行,特意请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教规矩。你才十岁,又聪慧的很,学什么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