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快说呀,什么缘呐?”常宁一付棵戏的模样道。
“唉!”福全叹气道,“那还是在两年前,容若续弦的宴席上,我曾见过她一面,只不过那时……那时……”
“那时怎样?”常宁不耐烦的连声催促,“哎呀,二哥,你别磨磨唧唧的,倒是快说呀。”
“那时她穿着装,是吕二,不是吕二公子。”
“又是个扮男装的?”常宁大叫一声,随即想起来图娅已是我的敏贵人,遂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吐了下舌头。又朝着福全问,“二哥,那你猜她有没有认出你来?”
福全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喜宴那天宾客那么多,我坐在男家那席,和她远远隔着好几桌,要不是那天别人都穿红着绿的,独独她是穿着件轻烟罗的衫子,又是一脸的淡然,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就算她认出我来,应该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吧。”福全说到这停了下来,望了我一眼又续道,“真没想到,那天我还以为她和容若续娶的夫人一样,也是个娇弱子,谁知竟是如此武艺高强。”
***
半阙明月缓缓的升上深蓝的空,广袤的苍皲,散布的星星间隔闪烁,或明或暗。我躺在御船的榻上,从舱窗望出去,正对着飘起几缕雾云的深邃星空,壮丽而又迷人。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我的心潮也跟着起起伏伏。
半睡半醒之间,许多几乎被遗忘的人和事,一幕幕闪过眼前,与欣沅的青梅竹马,对小菊的情根错种,和容若的反目,和图娅的纠缠,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惭愧、思念、自责、悔恨此起彼伏的纷纷袭至,最终是感到无比的孤寂。
忽然间,所峪经在我以往的生命中驻足的的子,在我的记忆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小菊的脸,淡雅隽永,如此清晰,宛若近在眼前。只可惜以往种种,譬如梦秋云,不堪回首,而如今斗转星移,此情难再,昔日的柔情,已是前尘如烟,逝似东水,所谓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是不是从我坐上了龙椅那天里就注定了这一天我都要孤单渡过?
这难道就是身为帝王,坐拥天下的代价?
十一月二十八日;南巡整整二个月之后;我回到了京城。
***
已是入冬的天气;京城连日来都下着纷纷细雪,漫天雪粉飘飘洒洒;天地之间一片朦胧,凄迷而又神秘。
御园里白皑皑的,份外冷清,而我却独爱这份冷清,每次走在四周无人的雪地,都似是脱离了尘世的繁嚣,心中平静而又安详。
示意李德全和阿格尔退开几丈,我一个人沿着园的石子小路踽踽独行,突然间见前面垂门前极快的跑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嗤溜一下,转瞬间钻进了几步外的假山洞里,我凝视细看,但见一只雪白小胖手从洞中伸出,拨过一旁的一丛迎枝条掩在洞口。
我正待上前看个究竟,只听不远处声声轻唤传入耳中,一个小太监捏着细细的嗓子急呼道,
“八阿哥,您在哪?八阿哥!”
我的心突得狂跳了几下,八阿哥!是胤禩,我和小菊的胤禩!他该有三岁了吧,这三年,我都只在逢年过节时远远的见他被奶娘抱在怀里,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那年我就是站在这假山上看着小菊吞下了玉里青,如今,胤禩又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八阿哥,您别吓奴才了,奴才胆小,您快出来吧。”小太监一路寻来,已挂着呢苦瓜脸,
“八阿哥,求您发作慈悲,饶了奴才吧,您再不出来,惠娘娘非扒奴才的皮不可!”小太监兀自絮絮叨叨,却在转过假山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大惊失之下,慌忙跪倒在地,“奴才张桂喜,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嗯,起来吧!”我的心情欢畅起来,压抑着心头莫明的雀跃道,“你找八阿哥呢?”
张桂喜浑身抖如糠筛,磕头如捣蒜的哀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本来牵着八阿哥走得好好的,谁知八阿哥突然挣脱了奴才的手,一眨眼就跑祷了影,奴才……奴才……”
“行了行了,”我好脾气的指了指启祥宫的方向道,“朕刚才见八阿哥往那去了,你且去那找找吧。”
张桂喜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我竟会如此轻易的便饶过了他,我淡淡一笑道,“怎么?还快去?”
“哦,喳!”张桂喜总算回过神来,磕了头一溜烟的去了。
我走到假山前,用脚拨了拨那丛迎枝,里面的人似乎瑟缩了一下,我好笑的蹲下身,双手拨开洞口,“出来吧,都走远了。”
胤禩半探了个脑袋,象是在打量我脸上的表情,见我似无怒意,才咬着唇亦步亦趋的从洞中挪了出来,方才他跑得太快,我未及看清,现在才得空细细端详,他身穿着玄五蝠缎织袍子,外套着红绣团云坎肩,袍子和坎肩的领口,袖口都滚着火的毛。天冷,胤禩穿的非常瓷实,略笨拙的甩了下袖子,胤禩打了个千,有些奶声奶气的道,“儿子胤禩,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起吧。”
我还未伸手,李德全已经飞快的跑了上来,“哎哟,我的小爷,好端端的您钻那地方去干嘛呀。”他一边说一边从胤禩的头上摘下几根枯草,又怀里取出块帕子懒胤禩的脸,“那地方多脏啊,瞧瞧,跟个小猫似的。”
胤禩身子不敢乱动,由着李德全擦完了左脸擦右脸,但他小鹿似的眼睛却咕辘辘转个不停。
李德全替胤禩擦完了脸,又开始拍打他衣服上的灰尘,我的心里一动,走上几步,两手一伸,把胤禩抱了起来,李德全惊讶的张大了嘴,“万……万岁爷,这……使不得……让奴才来抱八阿哥吧。”
我不管不顾的侧过身,避开了李德全伸过来要接胤禩的手,快步走向近在咫尺的擒藻堂,“你们在外面守着!”
胤禩被我抱着,竟丝毫也不害怕,身体只僵了一瞬,随即便放松的亿我的胸前,还把他的小脑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额头也贴到了我的颈边。
胤禩的身体软软的,呼吸之间,还带着股好闻的奶味,我心里一暖,父子天啊,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就算我们不能象普通人家的父子一般日日亲近,可是与生俱来的血脉亲情却让他自然而然的对我有着孺慕之思。
摛藻屉堆秀山极近,因《国朝宫史》悠:“山之东为摛藻堂,堂内经、史、子集插架四周,故而蝶。原是宫中藏书的所在,但如今大多数书籍都已经搬去了文渊阁,这里留下的都是些拓本,故而平日里就鲜少有人来。
“吱呀”一声,摛藻堂的大门被阿格尔和李德全一左一右的轻轻推开,李德全极有眼力见的说,“皇上且在这歇歇,奴才这就去准备些茶点和炭盆来。”
“去吧。”我无暇分神,便抱着胤禩进了门。
环顾了下四周,看来打扫的小太监倒是不曾懒,殿内窗明蓟,墙角边的两个半人多高的朗红将军冠瓶里各插着几枝白梅,婀娜多姿,幽阵阵。
我将胤禩轻轻放到书桌之上,再度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他的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睫毛很长,和小菊一样弯弯的向上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每次一眨眼,就好象一把小扇子在上下扇动。天冷,胤禩的教养嬷嬷许是怕他冻着,里外三层给他穿了不少,玄的袍子配上红的坎肩,衬着胤禩白里透红的皮肤,更显得他粉雕玉啄,憨态可拘,格外的可爱。
我的心里忽得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眼睛和嘴唇实在太象小菊了,自从两年前在我的万寿节那天惊鸿一瞥的见了小菊以后,每逢我的生辰,心里便不可抑止的生出了期盼,可是满心的希望,最后又总是化为无尽的怅然,失落之余,总让人唏嘘往日的情份,是不是已经尽数经由时光的流逝被磨成了齑粉,随风而散。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捏了捏胤禩如水密桃一般吹弹得破的小腮帮子,贪婪的从他脸上汲取着熟悉的眉眼和表情。
胤禩毫不在意由着我又捏小脸又点他的鼻子,他只忙着左顾右盼好奇的打量着摛藻堂,嘟着小嘴问道,“皇阿玛,这是什么地方呀?”
我摸了摸胤禩柔软的小耳垂,微笑道,“这是摛藻堂。”
“吃…枣…堂?”胤禩扑眨了下圆溜溜的眼眸,“这里放了很多好吃的枣子吗?”
我哑然失笑道,“傻儿子,你还不识字,此摛非彼吃,此藻非彼枣,”说着,我顺手取过书桌上的一本书举到胤禩面前,“这是宫中藏书的地方。”
胤禩的眼光落到面前的书上,嘴唇一动,才要开口,只听李德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万岁爷,奴才把茶点和炭盆取来了。”
我敛了神,不咸不淡道,“进来吧。“
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端了茶点和炭盆送了进来,安置妥当之后又关上门退了出去。
胤禩已经趴在桌上含着手指直盯着盘子里的梅糕看,他垂涎三尺的表情,让人忍俊不。
我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胤禩抱上膝头,我好笑的从他嘴里把他胖乎乎的手指抽出来,胤禩的小手肉鼓鼓的,不见骨节,握起来就象个刚出笼的精白面馒头,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我皱着眉,佯作生气道,“才从山洞里钻出来,你也不嫌脏!”
用盒子里的热巾子抹净了手,我掰开一块梅糕放入胤禩的嘴里,“好吃吗?”,胤禩抿着嘴点点头,我把剩下的半块放入自己口中,的确是又软又酥,甜而不腻,带着梅的清,胤禩吃了两块,一脸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拉了拉我的袖子,带着点撒娇的口吻,指着茶壶道,“阿玛,我要喝茶。”
胤禩无心之下,省了个“皇”字,直接叫了我阿玛,我让象被日里的阳光照到心上,从头暖到脚,这一刻,好象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不是身处在被无数规矩紧紧束缚的宫墙里,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再不用守着抱孙不抱儿的祖训而掩饰自己的舔犊之情。
吃了点心又喝了茶,胤禩指着方才我随手拿起的那本书道,“阿玛,儿子识字的。”
“你识字?”我大惑不解,阿哥们要到满了六岁才会到上书房念书,胤禩今年都不到四岁,又怎么会识字?“
我又拿到那本书来一瞧,是柳宗元被贬永州时所著的《天斗。
胤禩指着封面上的字,一个个念道,“天…对,柳…宗…元。”
我不大讶道,“你真的识字?乖儿子,告诉阿玛,是谁教你的?”
胤禩小脸微微赧红,犹豫了一下,垂下了眼帘,小声说,“儿子认识的不多,只是恰好这五个字是都识得的。”他在柳字上虚画了个圈道,“这是儿子认识的第五个字。”
我见他似乎有意的避开了我的问话,也不以为意,淡淡的问,“那你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呢?
“是个烟字。”
“那第二个字呢?”我不动声的继续问。
胤禩不假思索的答道,“锁。”
“第三个呢?”
“池字。”胤禩一边说一边用短短的手指在空中虚划。
我在心中默想,第一个字是烟,第二个字是锁,第三个字是池,第五个字是柳?
烟锁池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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