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用你担心。”田辟疆望着谷口方向,淡淡地说,“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日我一定会厚报。”
云淡风轻,疏朗风神,冰魄似的眼眸匆匆在钟离春身上一掠,谷口吹来的漠漠飞雪,染白了他的鬓发,他的身影渐渐迷离其中。
“喂——”钟离春跺了跺脚。他伤还没有复原,去绝顶的路又险峻难走,这样出去的话会很危险的。
“姑娘还有什么事?”冷漠的声音,像山谷的回音,遥远而陌生。
“没什么……”钟离春咬了咬牙,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你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她转身,不再看田辟疆一眼,朝谷内飞奔而去。
漫天风雪中的人悄然回首,看着那抹紫影逐渐从视线中消失,冰玉般的俊脸忽然抹过了一丝柔色。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飞烟。
……
飞雪笼住了整个云梦山,山脊之上,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信步而走,险峻的山势,他却如履平地。更为奇特的是他身上的青衫,未曾湿透半分,那些碎碎琼琼仿佛遇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还未来得及靠近他的身体,便全部消融了。
明明只迈出一步,待收步时却已出现在了十丈之外,他仰首望了望刺入苍穹的绝顶,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用多久,他便攀上了绝顶。白雪皑皑,峰顶的植株尽覆在了琼雪之下。他对这里似熟络的很,径直走到了鬼谷子隐居的山洞旁。望着紧闭的山门,他微微一笑。
“鬼谷子,老朋友来访,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他对着山门喊。
山门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传来:“想不到五十年之约这么快又到了,邹道友,请吧。”
邹衍笑了笑,举步往里走去,走到山洞里,便看到鬼谷子盘膝坐在中间的平台上。
“请。”须发皆白的鬼谷子睁开了眼睛,示意邹衍上来。
“还真是寒酸啊,客人远道而来,连一杯热茶也没有。”邹衍缓步走了上去,坐在了鬼谷子对面。
鬼谷子不答,一双眼睛眨都未眨一下一直盯着邹衍。邹衍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说道:“我说鬼谷子,你不奉热茶也就罢了,从进门到现在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不错,看来你的阴阳道术又进一层了。”双眸中隐隐有一丝精光闪过,鬼谷子赞道。
邹衍,同鬼谷子一样,亦是有大贤能的神秘人物,开创了阴阳学说。阴阳学术讲究天地人和,与鬼谷子的“势”之兵道背道而驰。
“这不是被你逼的吗?”邹衍撇了撇嘴,“现在你的兵道如日中天,各国国君纷纷效仿,而我的阴阳学说……”
“惨啊,惨——”他摇了摇头,一脸嗟叹。
“邹道友言过其实了,虽然现在天下大乱,但是百家齐鸣,各种学术纷纷脱颖而出,虽有争奇斗艳之说,却绝无打压排挤之意。”鬼谷子回道。
“或许你说的对,不过——”邹衍神色忽然一凛,一改进门后嬉笑的语气,“你我均精通占卜之道,测到了一线天机。战乱久已,必将一统。而这百家之说,哼……”
说到这他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杀机:“天下定,这百家之说也就湮没了。鬼谷子,我与你争的不过是各自的道的生路而已。”
天无二日,天下一统后,君王择取的治国之策也就只有一种,而其余的学说就会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
邹衍天纵奇才,所下门人有不少惊艳之辈,他们有些为君王的谋臣,有些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战将。
邹衍苦心孤诣,只待统一天下后,他的阴阳学说便会被奉为国学。可是五十年前,鬼谷子的两个学生孙膑和庞涓横空出世,兵家的凌厉与谋算令诸子百家黯然失色,齐国和魏国将鬼谷子的两位门生纳为国相。
接下的几年里,竟是齐国和魏国的争霸之旅,其他国家只能望其项背,求以自保。幸好,庞涓妒忌孙膑,魏国和齐国征战不休,要不然其余五国都有覆灭的可能。
“是啊,君王求天下,而我们求的却是道的传承。”鬼谷子轻轻一叹,言语中有一丝萧索之意。
邹衍亦是感慨,两个都是天纵奇才之辈,均站在了道家的巅峰之上,曲高和寡,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意。
“算了,我们不必多费口舌了。自古弱肉强食,你我道术自当一较高下。”邹衍神色一凛,沉声说道。
鬼谷子轻轻一叹,他知道两派争斗是无法避免的。他伸出手,指甲在座下的石台上轻轻一划,石台上便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沟壑”。这石台并不是普通岩石,而是云梦山中百炼成精的顽石,即便是天下名剑也砍不出一丝痕迹。
邹衍脸色微微一变:“鬼谷老儿,好本事。”他伸出手,学着鬼谷子亦划出了一道“深沟”。
两人以指代笔,不一会石上便出现了一盘棋图,横竖各十九条。鬼谷子从一旁拿出一盒黑白棋子,将黑子尽数抛给邹衍,道:“你我就以天下为棋盘,万民为棋子,下这一盘棋吧。”
执黑先行,鬼谷子将黑子交给他,显然又想让之意。邹衍接过黑子,脸色一阵青白,咬牙道:“你倒是大方,肯让我先手。”虽然口里这么说道,他却毫不相让,在星位快速上落下一子。
兵家讲究“势”,先机便是其中之一。现在两人对弈,搏的是两家道统传承,所以邹衍也不谦让。
鬼谷子看后,也迅速地回了一子。刚开始,两人都下的极快,到后来每落一子,都要思量很久。
山洞里寂静一片,洞外的飞雪扑簌簌地吹了进来,还未来得及落地,便化为一阵飞雨,消融在了洞中。
云梦山外,险峻的山路,沟壑万千,一旁岩石垂下了锋利尖锐的冰柱,另一边是万丈深渊。
一个清瘦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费力地往上攀爬着。他走的极慢,羸弱的身子恍若一阵风便会吹下悬崖。
第十一章 天命无常
石洞内,黑白棋子如两条长龙,纠缠不休,鬼谷子依旧一脸淡定,而邹衍失了来时的洒脱,脸色变得凝重无比。
他望着棋盘。觉的自己的每一步都在鬼谷子的算计中,虽然胜负还未见分晓,但是如果这么继续下去,输的一定是他。
围棋之道,包罗万象,谋略,兵法,治国之道无不包含其中。他现在阴阳道术大成,如果输了,便代表阴阳道术不及兵道,在争霸天下时候,自然会失去道的传承。
他一手执着棋子,另一手笼在袖子里掐指细算。现在他谋略不及鬼谷子,只求天数了。他掐指疾算,额头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鬼谷子在旁不语,只是睿智的眸光里隐隐有一层担忧。
不知邹衍会不会算到那一步。
……
高山险峻,田辟疆又失了武功,好几次都差点掉下了悬崖。不过他性子坚韧,只要是决定的事情,便再无更改之意。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数十米远,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悄地跟着,一双妙目紧张地盯着他。
这个笨人,脾气倔的跟一头驴似的,只要放低姿态求她,她一定好护送他上山的,何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上山呢?
看到他几次遇险,她替他捏了把汗,有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出手了,待他安然无恙后,钟离春的心头像是落下了一块巨石。
她也奇怪自己的心情,这人明明讨厌的很,她却不忍见他葬身崖谷,会不会和他解开自己的面纱有关?钟离春心中一动,蓦然想起了鬼谷子的话,“情劫”,她的命中之人会是他吗?
才不会呢?钟离春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他冷酷,无情,除了一点帅气外,身上再也没有其他可取的优点了。她——钟离春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呢!
至于自己偷偷跟在他后面,是怕他不慎摔入崖底,浪费了自己两粒宝贵的辟毒丹。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就舒坦多了,看着前面那个举步维艰的冷情男子,她狡黠一笑。他现在走在一个比较平坦的山路上,一边不再是悬崖,而是一些顶着白雪的山松。
钟离春弯腰,轻轻抓起一把积雪,放在掌心揉成一个小团。等田辟疆走到了一棵巨松下时,猛然一掷。
她运足了气力,以至于雪球在空中发出了轻微的破空声。“啪”的一声,击在了树杆上。山松一阵猛烈摇晃,头顶的白雪宛如瀑布般泻下,那个萧索的身影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覆了个正着。
碎琼乱飞,他的眉、眼、双肩……都染上了一层白雪,宛如刚从雪堆里爬出来。钟离春躲在一旁,抿嘴偷笑。
这便是你对我不敬的惩罚!她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等待着欣赏田辟疆暴怒无奈的表情。
在雪花落下的那瞬,那个身影并未移开,反而是站定了。他武艺虽失,但是耳力尤在,在雪球发出破空之声时,他便知道了钟离春的恶作剧。
不过他没有闪避,反而闭上了眼睛,任瀑布般地落雪盈满一身。冰凉的雪花俏皮地钻入了他的颈脖里,倏尔化为水流,沿着肌肤滑下。
这股寒冷,仿佛能渗入灵魂之中,田辟疆忍不住战栗起来。灵魂深处,他又来到了雾霭翻飞的云台上。
那双深藏着咒怨的眼睛,犹如吐着芯子的毒蛇盘绕在他的脖间。冰冷,恐惧……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一下子都爆发出来。
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弓着身子,双手放在了胸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直落而下的积雪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漫天飞绕的雪絮,在山松和他之间飞舞不休。田辟疆挺直了身子,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他转身,状似无意地朝钟离春的隐身之处看了一眼。而后举步,逐渐远去。
钟离春隐在了冰雪背后,她没料到自己的恶作剧会是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当田辟疆冷冷朝他藏身之处扫她一眼的时候,她忽然有种心碎的感觉。
那双极冷的眸子里除了冰魄之色,全然失去了其他色彩,没有焦距,没有感情,仿佛是一块绝望的荒芜之地,透着无助与恐慌,直到看到她时,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都是一副冰冷绝情的态度了,就像一颗脆弱的核桃外包裹着坚硬的外壳。
他需要这些来保护自己。
他缓步离去后,钟离春走出隐身之处,慢慢跟上,心里头竟有一种内疚感。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事情了?
……
云梦山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洞内一片寂静。满头大汗的邹衍忽然眸光一亮,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鬼谷子一眼。
“天道无常,这天命居然还会有一情劫,哈哈——”他似高兴之极,双指夹住了一枚黑棋,快逾无比地落在了棋盘上。
“鬼谷子,我差点被你瞒过去了。你最大的筹码不是张仪,也不是苏秦!好,我就与你争上一争!”他豪气迸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无匹的气势。而一旁的鬼谷子却微为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第十二章 求才
就在田辟彊登上艰难登上绝顶的时候,只听一个爽朗的传来,“鬼谷道友,告辞了。”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身旁倏然掠过。
田辟彊一惊,不自觉的朝他打量,然而对方速度太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雪脊中。虽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可是在两人身影交汇的时候,田辟彊能感觉到对方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田辟彊就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