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回到了玫瑰庄园。
当马车驰过熟悉的沃克尔小镇,穿越碧草连天的畜牧场,最后到达庄园大门的那一刻,曾在我心上久久不能释怀的那些笼罩在塞克利尔城堡的阴云,终于散开了。
我还是喜欢我的南约克郡,喜欢我的玫瑰庄园!这里的温度总是变化不大,它不像塞克利尔城堡那样忽冷忽热、忽阴忽晴。这儿的风吹在人身上是轻柔的、凉爽的,让人备感舒适。我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它是那样新鲜、怡人;我站在草坪上看着这幢不大不小的白色庄园,竟是那样秀丽而神气。
走进大厅,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又回来了,回到了我在这异国他乡最熟悉也最感亲切的地方。我就像个多日不见母亲的孩子,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威廉和乔西也是一脸的轻松。爱德华兹夫人尽管还保持着脸上的肃穆,毕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看来她也像是卸下一副千斤重担的样子。只有威尔玛,依然沉溺于对维恩的悲痛之中,依然是那样消沉、忧伤地迈着沉重的脚步,就像个重病未愈的人在有气无力地挪动着羸弱的身子。显然她一时还不能摆脱维恩去世的阴影。
随后的日子,我照样去羊毛加工厂上班,也照样抽时间教威廉和乔西学中文。
当厂里的工人得知我已经和乔西订婚,都十分惊讶,并对我更加敬重。有一天,我下班时碰见办事处会计部的霍尔先生,他一见到我便直叫“格蕾西小姐”。我一愣,怎么他突然改口了?
我对他说:“霍尔先生,您应该叫我格蕾西呀,别忘了我曾是您的部下。”
他听了这话,马上一本正经地说:“那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您是羊毛加工厂的管事,又是乔西少爷的未婚妻,对您的尊敬,就是对乔西少爷的尊敬。”
不过鲍比却不像他那样循规蹈矩。也许是叫习惯了,他仍叫我格蕾西,这倒让我觉得亲切。
我想就这样称呼多自然,何必要有太多的礼节,那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拉大了。
由于威尔玛整日闷闷不乐,有时还伤心欲绝,爱德华兹夫人决定陪她去旅游,散散心。她们去了苏格兰,大概要一二十天才回来。我也很希望苏格兰迷人的湖光山色能让威尔玛重新振作起来。
于是,玫瑰庄园就只剩下我、威廉和乔西三个人。白天我们大都去办事处,晚上我们就在一起聊聊天,或是学学中文。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我都把目光更多地投注到乔西身上,让自己少看威廉。也许是少了忧伤的威尔玛和不苟言笑的爱德华兹夫人,乔西的情绪特别高,威廉的心情看来也不错。
从八月下旬开始,麦田周围的葡萄成熟了。绿色的,如一粒粒碧绿的翡翠般光亮圆润;紫色的,则如一颗颗琥珀、玛瑙般晶莹剔透。它们一串串、一簇簇地悬挂着,仿佛在预告着丰收的喜讯。
这天,是办事处和厂里的休假日,我一大早就起了床。打开卧室的窗户,太阳已经明亮地高挂在蓝天上,只有几朵白云在悠闲地飘荡着。晨风吹来,让人觉得很凉爽,很舒适。
吃早饭时,我问威廉和乔西,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他们都说没有。我便提议:“今天是庄园的农户采摘葡萄的日子,我想去帮着摘一摘葡萄。不知你俩是否愿意和我同去?”
他们一听都愣住了。乔西说:“格蕾西,你怎么会想到去摘葡萄?”
“因为我从来没有摘过葡萄,想去亲身体验一下。也想看一看葡萄丰收的场面。”
“那可是一件累人的体力活呀,你吃得消吗?”乔西还是很惊讶。
“可那儿一样有女人,甚至还有小孩子在干活。”
这时威廉开口了:“格蕾西,如果你真想去,我们就和你一块儿去。乔西,你说呢?”
“好吧,都去体验一下。”乔西无奈地笑着对我眨眨眼。
吃过早饭,我们便出发了,而且换上了便装。很凑巧,我们三人穿得一模一样,上面都是一样的白衬衣,下面是灰色长裤。我想,如果有人远远见到我们,一定以为是三个高高矮矮的男人走在一起呢。
“格蕾西,你不戴上帽子遮遮阳光吗?”当我们走上平台时,乔西问道。
“不用了。”
“你不怕太阳灼伤你的脸?”
“你们怕吗?你们不也同样没戴帽子?”
“我们是男人。”
“嘿,男人女人不都是人?我讨厌性别歧视。”
乔西和威廉都笑起来。“看来,你时刻都在想着男女平等问题。我有时在想,”乔西嬉皮笑脸地说,“假如你没有成为我的未婚妻,大概你会主动地去向男人求婚吧。”
我立即吓唬他:“乔西,你就是现在改变主意让我去向别的男人求婚,没准我也敢。想试试吗?”
“噢,免了免了,千万别试,我缴械投降吧!”乔西故作惊慌地说。
我们就这样有说有笑地来到了麦田周围的葡萄架下。此时,已经有许多人在那里忙活着,男女老少都有,情绪很高,脸上笑眯眯的。有一些人在摘葡萄,有一些人把摘满葡萄的篮子传送集中到一个个大筐里,还有一些人用小车把装满葡萄的筐子送去过磅,再抬到停在大道旁的马车上,以便运往沃克尔镇去酿造葡萄酒。
“男爵、乔西少爷、格蕾西小姐,你们怎么都来了?”人群里走出了葡萄酿造厂的管事米切尔。
“我们是来帮大家摘葡萄的。”威廉说。
米切尔呆呆地看着我们,感到不可思议。他简直难以相信,玫瑰庄园的几位主人会亲自动手来干这种粗活。
“今年的收成还好吧?米切尔。”乔西问他。
“噢,当然。今年可是个丰收年哪,葡萄长得比哪一年都大。”米切尔笑着说。接着他弯下腰,从身边的两个篮子里分别拿出两串又大又沉的绿葡萄和紫葡萄,说:“你们尝尝。”
我先吃了一颗绿葡萄,清甜而略带适口的酸味;又吃了一颗紫葡萄,浓郁多汁。
威廉吃得直点头。“嗯,味道不错。”
“尤其是紫葡萄,味道美极了。”乔西也赞不绝口,并回头问我,“你说呢?格蕾西。”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这种绿葡萄,酸甜适口,有点像我过去最爱吃的一种新疆绿葡萄。”
乔西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笑着说:“格蕾西,原来你喜欢吃带酸味的葡萄?你讲中文课不是说‘吃酸’不是好品德吗?”
我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有你的,乔西,我教的那个词叫‘吃酸’吗?”然后回头问威廉:“你记不记得那叫什么?”
“怎么不记得?‘吃醋’呗!”威廉不动声色地回答。乔西一听恍然大悟,也不禁大笑起来。
“好了,米切尔,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们了。”威廉对米切尔说。
我们来到人群里,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与我们打招呼。他们见玫瑰庄园的几位主人来帮他们干活,显得特别兴奋,干得也更欢了。
我们手里提着篮子,来到一片无人的紫葡萄架旁。那些足有一两千克重一串的沉甸甸的葡萄,挂满了每一根葡萄藤。我真难想象,那么纤细的葡萄藤上的茎秆,怎么支持得住如此结实而众多的“孩子”。我们试着开始采摘。没想到我刚才的估计完全错了,这些葡萄藤上的茎秆虽然纤细,却并不柔弱。相反它们实在是太结实了,我们用力撕扯,也很难把一串串葡萄与连接的茎秆分开。而且如此费劲撕扯的结果,使得好端端的一串串葡萄,被我们弄得七零八落。
“唉,看来摘葡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乔西看着自己并不令人满意的工作成效,摇摇头说。
“不,你们摘得不对。”一个童稚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们一看,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拎着一个小篮子站在我们身后。看样子大约八九岁,却长得很高,满头卷曲的黄发蓬松着,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只是那一张胖嘟嘟的脸蛋被阳光晒得略显黝黑。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对我们说:“你们看着,应该这样……”然后利索地抓起我们身边的一串葡萄,用手中的小剪子在连接葡萄的茎秆部位轻轻一剪,一整串葡萄就乖乖地落到了他的小手中。
我们都看呆了。在这个小男孩面前,我们就像几个又笨又蠢的大傻瓜。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用剪刀来摘葡萄,我们却不知道,还一个劲地用手去撕扯,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看见了吗?”他就像一个课堂上的老师在做示范。
“噢,明白了,谢谢你。”我说,“可我们都没有带剪刀来呀。”
小男孩立即从他的小篮子里取出三把小剪刀,说:“这是妈妈让我送来的。”
“谢谢。”我接过小剪刀,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我叫亨利·穆尔。”他略显羞涩地一笑。瞬间的笑容,竟是那样灿烂,让我心里一动。
在亨利转身离去时,我望着他的背影对乔西说:“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乔西一听就笑了。“怎么可能。只不过他长得有点像一个人罢了。”
“像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乔西俏皮地说了一句中文。
“威廉!”我一下叫出了声,回头望着威廉。他果真和这小男孩有几分像,尤其是在小男孩笑起来的时候。
“别听他瞎说,格蕾西。”威廉也不禁笑了,“我是那样一张胖嘟嘟的黑脸蛋吗?”
乔西继续打趣说:“威廉,难道你忘了?你小时候那脸蛋不就像一个大苹果嘛!只不过没有这孩子那么黑,而是白白胖胖红红润润的,就像个大姑娘。”说得我们都笑起来。
“那么你呢,乔西,”我笑着说,“你小时候什么样子?”
“他呀,”威廉也打趣说,“他小时候更胖——胖得像个大圆球。不仅胖,还特别调皮捣蛋。”看来,威廉今天的兴致也很高。
乔西故作严肃地问我:“格蕾西,中文里有句口头禅怎么说来着?——大哥不说二哥……”
“两个都差不多。”我接口答道。
乔西哈哈大笑着说:“可不是嘛!威廉小时候捣起蛋来,哪一点比我这二哥差?”
“我不信。”我摇着头说,“威廉小时候怎么会像你这么调皮。说他和刚才那小男孩一样像个斯斯文文的小大人,倒还差不多。”
“不,格蕾西,”威廉打断我的话说,“我小时候的确很调皮。不过,我比乔西稍好的是,在大人面前比较规矩。只要大人不在,我和乔西什么都敢干。乔西,记得吗?有一次我们爬到树上掏鸟蛋,我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伤了,还一瘸一拐地硬撑着走回来,也不敢告诉父亲,只偷偷地让克莱尔姑妈给擦了药,做了做热敷。”
“怎么不记得。就在那一次,姑妈给我俩买来一袋糖果,父亲说我们刚换了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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