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哧溜一下就滑到了二月,因为郡学的事体开始增多,恶魔也不再把我抓去取乐,倒是几个浅字辈的家伙天天过来报到,也不管我们如今已是姻亲需要避嫌。了解深入之后,发现碧儿稚趣可爱;红儿倒也不是朽木,不过从小娇养了些,本性并不算坏;至于浅葱,真是谁看了谁起爱才之心,引得夫子们纷纷慨叹家中没有适龄之女。
二月十日这天来了两位意外的访客,都是书院里熟识的孩子,一个是热心帮我照料马匹的文良,另一个则是他哥哥,名唤文英。两名孩子一见面便伏地大哭:说父母早亡,姐姐又于一月前突然身故,姐夫仗着亲族人多,硬是将两个幼弟赶出家门。书院收留了他们两天,烨和锦祺见这哥哥的学问不错,便直接把人荐到我这儿来参加三月份的郡试;并在信中注明,郡试取中之后希望他们兄弟俩留于此地,待明年七八月方好回炎都参加会试。
因为觉得此事着实蹊跷,收留了两兄弟之后我便托了倚云去查这件事——回报身死当天文家姐姐那小铺子接待过几名客人,其中一名十四五的女孩嘲其点心味淡,她据理辩解了几句,惹得女孩不快。那一行人离开不久,文良的姐姐便觉身上不爽,于夜间死于家中——最令人心惊肉跳的是那薄薄竹衣纸上的最后一句话:疑为殁于阴毒掌力。
倚云让我捻出一撮小火将那纸片烧成细灰,不动声色地问起了我对此事的意见。“若我年中便能回都,这两个孩子还要劳您看顾。”谦恭作答之后,我瞥见几上几碟糕点,顿觉一阵反胃——在炎都时不知吃了多少她做的清淡点心,只因那人口中的一个字便化为血水——叫人如何不心酸。女皇本人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杀人,可气的是陪她一起的官吏,估计会将那人的死当成“天罚”报上去以博欢心——真是可耻之极。
正是苦闷之时,耳朵忽然被人揪起,痛得我连连叫嚷,始作俑者倒是一脸的自得:“年纪轻轻的,玩儿什么感春悲秋——万一内息失调可怎么好——要不要叫我的乖儿子给你针一针?”
“只是心懒了而已——懒病可是针得好的?”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想想其实也算针得好,要不然哪里有头悬梁锥刺股呢——针——这个字眼突然在脑中扎出一道灵光,我跳起来便冲出门去,差点儿没把人给撞飞!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叫人把守住门口,小心地用三十来张纸复制出那本书页上的所有细孔,再把它们汇总到同一张纸上,小小的孔洞顿时排出十八个清晰的大字:
双亲杳,不得还;半生事,尽托付;汝母父,吾母父。
将守在门外的两名从人急匆匆地叫进来,我颤抖地指着那“最终答案”大喊,心里说不出的恐慌:她若是还打算回来,为何会写这种文字!“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挽夜先捡起了纸,蓝菱一脸急切地凑过去看,同样的惊诧表露无遗。“你们都是说说看啊,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此刻我的心情用翻江倒海来形容绝不为过,说得更夸张一点比月亮撞地球还要可怕——“尽托付”,托付你个■■!一时着急,我全然舍弃了平时还要装两装的风度,直接在心里爆起了粗口。
“这——是大人留下的?”挽夜缓缓地问道,脸色跟墨砚差不了多少。
“对!”——我也希望结果不是这样,希望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可以解释出一个更好的消息。
“恐怕——恐怕大人是不回来了。”挽夜咬牙的那一瞬,蓝菱的眼泪滑了下来;一对姐妹花局促地站在那里,用不同的方式静静地宣泄她们的悲哀。
呵呵——哈哈——眼前这一幕让我仰天长笑,笑到尽头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哭什么?连我都哭不出来,你们哭什么?!——不许哭!她找得到办法走,我自然也找得到办法回去!——你们俩帮我回忆她所有不寻常的行为,从十岁起,写出详细资料来!还有关于此类秘法的全部传闻!”我以来这里之后最强硬的态度吼出了命令,把她们俩赶了出去,自己留在屋里使劲儿咬枕头,拼命为自己打气:再怎么说也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没可能斗不过一个成长于封建社会的镜像!
……这件事之后,我着实萎靡了好几天,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思远倒好,老是隔三差五地往我房间里端点心,说了多少次也不听——虽然点心这玩意儿也是刺激心情的东西之一,久而久之却被他的细心感动,思来想去,决定在许可范围内以权谋私一次,用了剩下那个免县入郡的名额,把他介绍给郡学的夫子们。(每名外派的主理手中有两个直升名额,文英用了其中一个——虽然他已在原籍过了县试,跨郡再考是不作数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尚书公子的侍读,在众人面前表演才艺的时候赢得了众多赞叹;当然,也有少部分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以色侍人德行有亏。
“我想大家是误会我跟思远的关系了。”尽管有那么点儿反感持怀疑态度之人的不纯洁,我还是坦坦荡荡地把里子掀开,把话摆在明面上,以防日后遭人弹劾。“在下当日只凭着一颗爱才之心收留了他,并无任何情事纠葛,不想竟给世人留了误解——也不怕你们笑话,绯璃及笄那年因父母不在,不曾完成暖席之仪,此后也没沾过什么风流韵事——倘有不信,尽管找人来验。”没研究这个世界有没有什么方法验处男(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没好意思问),幸得我这个身体还能够做个证据,因而说话的时候很是理直气壮。
郡学的先生们被我的这番慷慨激昂“打动”,此后再也没有出现什么不该有的言论,思远也在数日之后正式搬去文英兄弟俩所居之处,开始专心研读准备考试,从此再不是我的随侍。
“这样也好。”虽然蓝菱重新又接下了不少原本在那人责任内的琐碎之事,小姑娘还是挺满意我的这项安排。“虽然他样貌品性什么的都不错,毕竟是寒门出身,大人不好正式收入房中——等有了功名之后再迎娶方为上策。”
“迎娶?”我暂时放下手中信件,有些好笑地瞄了想入非非的她一眼,“倘若如你所言,那我就一辈子摘不掉‘见色起意’的帽子了——我不过是借给他一个暂时栖身之所,没想搭上自己的终身。”
“这么说,您是不要思远啦?”蓝菱把眼睛睁得老大,让我想起了动物园中受惊的幼鹿。“这——我还以为——”
“自我说出与他并无情事纠葛起,便回不了头了——你也不希望绯璃名誉受损不是?”光是慕家的亲事就够我烦心的了,哪里还有空儿理会别人——想起午时倚云亲自跑过来带的消息,我忍不住大大叹了两口气:两家已经达成了共识,等嘉渡郡试忙完便成礼,日子也已经定下——四月中有两个吉日,两边可以办一次,据说绝对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正是郁闷的时候,一封从老家而来的加急信件吸引住我的全部注意力:此信是绯璃的姨母所书,说是耀家祖婆婆(就是绯璃的祖母)像是到岁数了,催着要见孙女最后一面。据挽夜说这祖婆婆是最疼绯璃的——虽然家名已改,她还是按照惯例要我请了十天的大假。
……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信使出发——又不是我的亲戚,根本没什么感觉——一路上没心思看悠梁的风景,刚到地头就被两位表哥接上马车——看到躺在床上的虚弱身影,原本有那么点儿恼怒的我眼中不由泛出咸水来:她跟我初中时过世的外婆太像了,连下巴上的富贵痣都长在一个地方!早知如此就该提前过来饱饱眼瘾!
也许是因为她的面容让我有了真正的亲切感,最疼爱绯璃的祖婆婆不但没有认出假冒产品来,更屏退左右,攥住我的手讲起了一个秘密:耀家是唯一一个敢沿用前朝家名的族群,原因无它——耀姓人驱使风的能力当之无愧首屈一指,而且这强大的术力还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由上一代叠加到下一代——这个秘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将一件随身携带一年以上的金属器具上滴血交给后辈即可。婆婆给我的信物是一枚小巧的指环,千叮咛万嘱咐说直至她死后七天方可离身,那时她的术法(或者说是魂灵)便可守护我一世。
祖婆婆在见过我之后的第二日便去了——面容和祥,仿佛只是睡去一般——棺木定于十四日后入土,届时我已注定了要跟另外一些主考官一起踏入封闭的阅卷室,不能回来送她老人家。绯璃的姨母把我拉到一旁,凄悲地说婆婆生平最爱的是绯璃母亲,其次便是绯璃;前些年被赤馀家带走时已经让她郁郁不平,最后一面又不能送,这两个月后的婚事能否缓缓(脱家之人不必守严格的孝期)。此刻我心中是悲喜交加,当即应承为婆婆守孝,一年之内决不成婚;日后也定会带夫君回乡祭扫。
……旅途的劳累加上心灵的郁结,我差点又是大病一场,好在身边有人照应,还算撑得过去。慕家和赤馀家通情达理地同意了我守礼的请求,停下了婚礼的筹备工作,让我很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相当于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实在难熬,每次看见手上指环都要心痛片刻。
侍郎大人守诺,移交完书卷便以外事管理缺人一事召我回去,还给了礼部主事一职,算是正六品的京官;制上俸禄不高,却有形形色色的奖金和补贴(什么车马补助,仆人补助,交际补助等等等等),最后算下来据说每月有四十来贯钱,勉强挤进高薪阶层了。这次的郡考结果相当理想:浅葱拿了文试头等第二,武试二等(若不是和我有亲,估计是第一也说不好);思远头等十八名(即倒数第三);文英在二等中段——这些都是有资格参加会试的;慕家另外两个则取在三等,虽然不能入都考试,明年三月却还有升阶的机会。
得知我不日即将回都,慕家主也决定要一起上路,顺便还带着浅葱和浅华,把文英兄弟俩和思远留在嘉渡。莹那边的进度不知为何比我慢了好多,所以在码头迎接之人比送别时少了些——就着港口的灯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未等船家放好踏板我便纵身跃下(小孩子切勿模仿),扑到竹君怀中拍着她的背大叫,“我回来了!”
她好笑地让我停止这孩子气的举动,紧握着我的手端详了片刻才点头说道,“回来就好——瘦了一些,脸上都没肉了。”
“谁说的。”虽然知道自己瘦了不少,为了活跃气氛,我也揪揪自己的脸,做出一副惫懒模样,“你看你看,这么多肉!”
“那是皮,不是肉。”竹君手中折扇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这时斜刺里传来了一声招呼,原来是锦祺那个家伙,“我说绯璃大人,都是朋友,何以如斯厚此薄彼。”他和烨笑嘻嘻地并排站着,戴着相似的束环,真像亲兄弟似的,只是后者收敛了不少记忆中的不羁,显得前者更加倜傥风流。
这时其他人也都依次走下船来,少不得一一介绍:慕大家出场的效果不亚于天女散花,岸上好多人眼睛发直双腿打弯,只有竹君很镇静地接了我的眼色主动帮忙去接待他们一行。烨有些不屑地推了似乎被倚云美貌震住的锦祺,施施然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说了句玩笑话,“在下恭喜绯璃大人,得了个‘天下第一美男子’。”
“怎么,你对这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