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您久等。”奉行礼数之后我靠上自己最喜欢的大毛软垫,“请问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浅葱那事儿,是你出的主意?”
我心中一凛,连忙将侍立的童儿请了出去,又让赤焰赤雪检查了现场,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明人不说暗话,整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我无意中发现他在喝一副古怪的药,当即就过来了——浅葱说是他求你帮忙的。”
就是说知道的人只是多了你一个而已,很好——我点点头,压低了嗓音,“现在册子已经递进后宫,倘若贸然揭穿,不仅是我,连慕家也会遭殃。看浅葱的面子,就让这件事成为我们几个人的秘密如何?”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稳稳地放下茶杯,目光往我这边瞬了一瞬,黑眸莹而有光,虽然冷淡,却掩不住固有的璀璨。“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直接找我就好了,不用向外人求药。”
笑话,我们怎么敢揣测您的立场——谁会指望一个对自己婚姻这么无所谓的人理解别人进宫的无奈哪!——瞧明白我的脸色,浅华的声线略为清冷了一分,秀丽眉宇现出微弧,“怎么,你们宁愿信外人也不愿信我么?”
“这不是信任问题。”既然他不是个莽撞之徒,我最终决定把话挑明。“你应该知道,浅葱的母父是希望他进宫的,我和他这番计划完全忤逆了老人家的意思。一旦告诉你,只会把你卷进一个两难的抉择。”
“我与葱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既然不愿,即便舅母舅舅有意,我也是帮他的,又怎会陷入两难——婚姻之事,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不能两看两相厌吧。”他自己续了半杯茶,然后在水雾中略略颔首,“这新丰雨前,确实是第二泡更清淡爽口些。”
“你倒是知道婚姻之事不能强求,为何——”
“绯璃大人难道对在下心生厌憎么?我看不至于。” 浅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默默饮下茶盏中的微绿,起身一揖首。“在下只是过来确认事实——断然不会张扬此事,大人请放心。天色已晚,在下告辞。”
派了赤焰去确保他安全到家,瞧着几上瓷杯,我忍不住要叹息一声:他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只是无奈……
今日“国师”比较有空,用烨的身份带了扮成普通人的亦临公子来书院参加故事会活动。那小乌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提议大家每人讲个恐怖故事,更嘱咐将门窗关好,灯火也熄得只剩屋角和正中的五支小蜡烛,晦暗的光线映得每个人都面目变形,还未开始就赚足了气氛。为了保证少年的心理健康,未满十五周岁者不准参加,所以房内总共十三个人席地而坐——还真不是个吉利数。
领头的小乌龟说了个以前很流行的故事:一对情侣跟着大家去登山,在山腰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坏,那个女的就留下看守营地,其他人继续往前。女人等了好久才把大伙儿等回来,可是她的爱人却不在中间——那些人告诉她,她的男友已死——结果到了十二点的时候,那男的浑身是血的出现在眼前,还拉着女子往外跑,把她吓得哇哇叫。男子气喘吁吁地告诉爱人,他们离开不久便发生山难,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只剩自己活着。末了,小乌龟很神秘地做了个手势,语音中有几分空洞:“你相信谁?”
“当然相信自己的爱人了!”莹尖着声音抢先回答,目光中有几分炙热,顺便瞟了我一眼:“绯儿,你也是吧?”
“我么?”余光里瞄见了正在挑蜜枣的烨,我当即无厘头了一下下,“应该会先确认是不是有易容。”此言一出笑声四起,立马破坏了这一份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
小乌龟两眼翻白,似乎气得想吐血,“你还真是——”他双手摆得像蒲扇一样,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来说你来说!真没意思。”
我对这种东西又不感兴趣——对了,以前在科幻世界上看过一则,勉强有些恐怖——选好故事之后我清了清嗓子:“话说很久很久以后,人类快灭绝了,最后一个人正要用晚餐,却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咚咚——我的心脏狂跳一下,硕大的火球直接击中了那雕花木门,跳起来铆足力气准备下一击,袖子却被身边人拉住——裕杨有些啼笑皆非地揽住我坐好,柔声安慰道:“刚才是我发的暗器啦。”
“谁让你给我加音效的!”我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腰,和莹姐姐合力扑灭火焰,然后愧疚地唤人来打扫门板那所剩无几的残骸,连连向房产所有人道歉,“对不起,我会赔上的。”
莹姐姐咯咯一笑,颇有揶揄之意,“刚刚还觉得你胆大,怎么被自己吓到了。”
若不是那声音,我才不会出丑呢——刮裕杨两眼,我在他肩膀上狠狠捅了一下:“轮到你了,这回不准发出怪声!”
“好,好!”裕杨举手投降,正要开口,一直在吃东西的烨突然抬起头来,摊开掌心现出两枚铅弹子,“你刚才发的暗器都被我接住了,怎么可能打到门上——”
我打了个寒颤,立刻往门那个方向看去,外头只有一个尚在清理的仆役,身边一盏灯笼放着明黄色的光,好像没什么异常。忍了忍,我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烨,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这是我讲的故事啊,不是玩笑。”他眯着眼抱着果盒得瑟的样子像极了冬天的肥松鼠,得意于自己的幽默得到了大家的好评——恨得我牙痒痒,赌气堵上耳朵,发誓再也不听接下来的故事,更被人嘲笑了好一会儿。
说完一圈之后,终于挨到了灯火通明的一刻,终于开始欢声笑语,谈古论今,——只有我仍沉浸在大惊小怪的思绪中,时不时要看看角落和那没有门的门框。
“真有那么害怕么?”裕杨小声地在我耳边低低说道,眼角的些许微翘充分证明他的一本正经是装出来的。
“鬼怪之类的东西,若是看见就能证明存在,可看不见也不能证明不存在啊!当然是怕的。”看我脖子里挂着古玉,腕上戴着镶玳瑁的银镯,荷包里装着朱砂,扇柄是桃木的,还有尖头就知道——除了大蒜味道大不好带之外,我几乎把所有辟邪的东西都集中到身上了。虽然二十多年没撞见鬼,总要防患于未然嘛!若不是这里没有钟馗捉鬼这一说,连扇子上的图案我都想换换——当然,太极图应该也有些用处,只可惜我不记得八卦怎么画了。“对了,你的暗器究竟有没有发到门上?”
裕杨露出个温馨的微笑,从面前的果盘中拿出两个核桃,“我是用这个打的——现在明白啦?”
果然是他骗人!——我又朝烨那个一直在吭哧的家伙瞪了两眼,“总之,以后别吓我了。”
“嗯——”他拍拍我的手背,表示虚心听取意见:“绯儿不是喜欢吃小核桃么,我帮你剥。”——有武功就是好,胡桃夹子都不用,两个手指嘎巴一下就捏开了;一边在别人的服侍下吃着坚果,一边听小乌龟对别人瞎侃火影忍者,这样才叫做生活嘛。
……等裕杨送我回家,头一件事就是在厅里多多摆上灯火,然后再听两位美女汇报情况——皇宫历来都是流血事件高发地带,其中有两名成员在伤重前后发生了明显变化:一位是始皇明空?汨罗,另一位就是先皇。始皇原本是姬家大小姐(即现在的姬原家),据说是敦敦厚厚一个木头美人;受伤理由为替夫君挡了一剑,伤愈后性情大变,在男皇病死后直接登基称帝,并改国姓为汨罗——据相关杂史记载,床第之间另有小名儿,极有可能在换过来之前出自姓屈的人家。至于先皇,则是产女时大出血,堪堪救回后有疯癫之兆,三日后即告驾崩,不过“神智不清”时说的话没有留下太多记载,所以不能判断是否为穿越人氏。
有了始皇为佐证,考虑到赤馀家在军工界的地位,再加上绯璃之前的身体状况,基本可以证明安然那个“国师误伤人命,孝女千里寻亲”的设定没什么可信度,只是目前实在想不出来她连说两个谎言的用意。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目前要紧的还是弄清楚“左相和太”的真正用意——我挥挥手,蓝菱就接替了挽夜,开始汇报另外一边的情况:无非是左相现年五十一岁,性喜敛财,好玩奇花异石,思想进步,不似右相般鄙夷外邦。正夫乃许家男子,当今太尉的妻兄,所以虽然政见经常相左,却尚存一份姻亲之谊。家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联的是韩历家和姜家,就是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嫁的虽不是尚书女儿,却都是族中直系(很可惜他们俩都只有儿子),早已为人父;女儿言言不知是不是体质问题,结婚两年仍未曾有孕,于前两日纳了姜家第三子为侧。
至于太尉,十年前替下不明死因的大哥上位时还是年仅三十四的青春儿郎,一路小风小雨,无大功亦无大过。原本姓谢,嫁了许家之后冠了妻姓,老婆是漆郡豪商,不曾入朝,算起来和慕家生意也有不少牵连,按照手头资料来看没什么可疑。倒是他那短命哥哥翘得有几分蹊跷——前太尉可是狠角,景雅前五年大小家族在他手里毁了三四十个,光是流的血就足够把他淹死上百次。
虽然努力有把调查得出的结果与现状联合起来,可有些东西是看多少小说多少连续剧都补不回来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因果关联之后,我认定自己没有当侦探的命,决定等小乌龟打入敌人内部之后再折磨脑细胞吧——当夜很晚才睡,结果似乎刚做了半个梦就被某人叫醒,我擦擦眼睛,气哼哼地朝床边的少女喊道,
“挽夜啊!女人需要充足睡眠你知不知道?睡不好不仅精神会变差,皮肤也会变粗糙,长期如此还可能导致精神衰弱、抑郁等——”突然之间意识到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擦擦眼,“天还没亮呢!挽夜!就算你忘了今天是旬末休假,也不能——”
“大人,”她顶着一如既往的非生动表情,恭敬答话:“国师大人在外间等候。”
国师——我先是稀里糊涂地皱着眉头发了会儿呆,然后一弹而起——糟,不会是小乌龟出事了吧——以火烧屁股的势头穿上衣服,匆匆跑出卧室,见人就问,“怎么啦,他怎么啦?”
伪“安然”好整以暇地坐着喝水,斜了我一眼,“谁怎么啦?”
“亦临啊!废话!他是不是被那言言给——强了?”我想来想去,倒还不至于有更坏的结果——他不是这边的人,应该不会想不开吧!
他面色不改,只是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那你来——她,是她出事儿了?”我还有一肚子疑问呢——安然你可千万别来个不堪病痛折磨,一命呜呼。
“躺着呢吧,能有什么事儿。”假国师放好杯子,站起身来抖了抖宽袂,衣纹流动,若有云生,豪爽地说了一句:“走吧,我们看日出去。”
“虾米?”我抽搐般地眨了几下眼睛,“日出?”除了初三毕业去庐山时看过那玩意儿,后来就再没有起那么早了,“那个——看日落不好么?反正都差不多,完全是一个东西,动作不同而已。”
“——完全不一样。”某人顿时板起了脸,气势汹汹地说教道:“只有日出才能让人感受到蓬勃的热情和清新的喜悦。”
“可是,看日出的时候不是会想,‘哎呀,再过几个时辰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