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的话,自然会累;若有两个,便不同了吧。”
两个么?——邦德已经回国了,天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境况,我提的唯一一个要求是活着,只要做到这一点就算满足了。“其实无枝可依也没什么不好——逍遥乘风,自在无忧。”正午阳光下的金色水波绚烂而耀眼,仿佛无数锦鲤在炫耀它们美丽的金鳞,我一直看着那夺目的色彩,直至眼睛酸痛。她承诺过会善待他们,我信的;看不见爸爸妈妈的慢慢衰老,可以想象成永远与当年一样年轻——这也许是这次穿越最大的好处。
“我说你!”倚云用魔掌生生扯散了我的小脸,满面怒容,眉眼一直在跳,“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放不下!我不是早就说过当你的亲娘吗!你说,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够!”
“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念旧。”
“你呀——”大概第一次把我的脸颊给揪红了,倚云略有愧色地揉搓了几下,“就是想醉一次也会先锁好门的那种人!”
“云云好聪明。”她不满我逗弄一般的态度,吆喝着让侍人们取出好酒来,却被我不慌不忙掏出来的一瓶“解酒金丹”彻底打败,再加上夫君和儿子的劝说,不甘不愿地浅酌两口就明智地选择了放弃。我当然也没好意思骗她到最后,及时说明了那小玉瓶里装的其实就是慕家产的珍珠粉,把她气得牙痒痒,算是出口憋了好久的恶气。
……回到炎都的第二天起,我开始偶尔出席内阁的战争研讨会:上原居安已久,自然是重文轻武的,现下朝中几乎没什么有经验的将材,最后拜年近五旬的兵部尚书为征西大将军,安冉为副,先领十万大军赴关;又发征兵令,聚集十五岁上、四十岁下的男女入伍,豪门大户尚有家奴从者可充人数,门户低的就挡不住这骨肉分离了。
国都的舆论健康,民众中没滋长出什么厌战消极风气,反而情绪激昂、一致对外,倒是没让我们在这方面费心。书院里有不少学生是到了年纪的,训导时我就说了一句话——不论处于什么位置,在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冷静判断形势——只盼这些孩子能听得明白。
应着皇帝对游贵侍的喜爱,竹君现在也被提到郎中了,当了七年差,绝对不算破格。半个月后的大典照常进行,被选中教导女皇的是现已加封的唯一一名侍君,本姓姬原,据说胜在知书识礼才得到众人的赏识,女方并不是太中意的。为着那及笄礼,莹瘦了一圈,身边更多了个秦姓男子,说是等忙完这一段后要和锦祺一起迎进门,言语间甚是恩爱,把我气得半死。面上不好说什么,人一走我就摔了两个靠垫,原本想多摔几个茶杯,结果半道上舍不得,自己用风力截回来了——稍微消气之后我开始恶狠狠地和阿蝠一起嚼小鱼干,有些不厚道地发起了牢骚,“尚书都那么大年纪了,这般讨好一点儿都不值嘛!”
“这么说,若是尚书大人年轻些便值了?”浅华仍是待客时的笔直模样,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面色虽比常人苍白,却与装病时不同,润而有光,只是血色全无,加上夜一般的眸子里透出不一般的清冷,犹如冰雕玉像。
“我是替锦祺不值,好好的婚礼,平白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若是早有苗头也罢,偏偏又是最后关头插进来的,还要把正夫的名号分出一半去,气都气死了!”政治婚姻我在这边是见多了,就没见过这么憋气的。
“谢大人身处边关,不能陪伴娇妻,允个兄弟同时进门是理所应当的,何况你不是说过,名分没什么重要的么。”
我当然不会以为他私下写了本人语录这么自大,不过这人的记性也实在太好了。“上次听了你对休弃夫君的那一番言论,我特地查了遍法典,这正室和侧室的权利可是天差地别的。”除了不能赶人出门之外,正夫时时都可以压侧夫一头,无论是衣食起居还是子女教养。“若我是锦祺,再怎么也要先保住自己的权位——至少搞不好一拍两散时还能多分些家产。”
“你不是还说过——”
“是、是,我还说过钱财是过眼云烟!”忍不住白他一眼才继续往下说,“这不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么——倘若按我的脾气就换人了。”一妻多夫制虽然是法定的,可既然在情感上接受了他人,就不能欺负老实人到那份儿上吧。
“谢公子想来是死心塌地的。”他似乎也有点感触,凝凝无波的眼眸有了些松动。
“所以啊,你就不觉得自己不值吗?”我顺势把话题拐了过去,“听说姬原家的舞小姐对你——”
“如何?”他眼皮一抬,好似放出两道暗器般犀利——不过不怕,我已经练出来了。“舞可为了你在祥王面前向我挑衅呢,而且以她本人的条件加上你们两家的熟络程度,不至于是贪图家产或美貌的人。”
“我对她,从来就没兴趣。”他的唇角竟扬起一缕轻笑,“还有,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值,毕竟像你这么有趣的女子实属罕见。”我的阿蝠也很有趣,会打滚儿跳高转体两周半,你怎么不嫁给它去!“浅华啊,我若是能找到个更有趣的,你愿不愿……”
“五十大板,免除公职,查抄家产——”
“除了这些,你还会不会别的。”虽然能运用法律手段来保护自身权益是一件好事,是社会进步和人本身素质提高的表现,不过用在其他方面就更好了。“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
“男方若是婚后与她人有染可是要判一百大板,十年流刑的,有何不公。”
“不是说那个,我是说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公平。”还是摆在台面上说开好了,我本来就不是能憋住话的人:你好歹还有二十几人可以挑,我呢,一转身就被姑母给卖了;若是纯粹利益关系也还好处理,倚云偏偏又待如亲女,叫我没法子使狠手段——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心里窝火得要命。“仅凭父母之命就要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简直是儿戏,亏得你这么不在乎。”
浅华微微挑眉,墨黑双瞳深不见底,“儿戏?三媒六证样样俱全,哪里儿戏。”
看来稍微曲折的言辞他都是听不明白的,我得慢慢吐气,力求字正腔圆。“我是说,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硬要凑在一起,这就是儿戏!”
“谁说我不喜欢你。”
迟疑几秒钟,我理了个头绪出来,满腹狐疑地问,“没有‘啊——呸’么?”
“那又是什么?”他眉宇间纹路更深,唇线发紧,果然是听不懂的样子。
“就是吃了吐,表示否定。”我开始声情并茂地演示,“‘谁说我不喜欢你,啊——呸’,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
“没有。”——接收到这两个字,我马上松了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还好你没有喜欢我,要不然——”
轻微的破裂之声传到耳边,同时面前那心爱的云石茶几碎成平均直径不超过两厘米的块块,肇事者面上还带着貌似温和无伤的笑容,“璃璃,那五十大板是可以由下堂之夫亲手打的,你可知晓?”——我颊上的肌肉跳了两跳,终是没敢接茬儿……
前方第一次交锋,上原不曾赢;
第二次交锋,敌方不曾输;
第三次交锋,我军想要打和,他们不让。
——经过这几次战事,我开始忧心忡忡,安冉这家伙平时看兵书看得不少啊,咋啥都没发挥出来呢,士气损得太厉害,后期就难提起精神了呀。上原盛行水术,西垣人大多属火,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这水克火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方又有城墙保护,连经验丰富的前国师都已经潜回徒弟身边埋伏,怎么可能居于绝对下风。
还有那小乌龟,也不知是哪条脑筋搭错了,竟然以前些日子被前国师“强行”带走传授衣钵为由,申明自己其实一直心属家妻(顺便说一句,他“家妻”还在异国大牢里关着,生死未卜),日前竟然光明正大地住回了左相府。过门拜访时气得我直想跟小时候一样在沙地里刨个坑把他给埋了——你以为间谍是容易当的,英雄是容易逞的么?一千米达标补考过两次还没学过女子防身术连浅华一招都挡不住的人就敢在这种敏感时刻进那深宅大院?说得倒是堂皇——这个角色舍我其谁——也不怕把小命搭进去。
仗着身体的“优势”,开会时我一般不怎么发言,任凭内阁其他成员唇枪舌剑,唯一的建树就是鼓动侍郎大人往前方多调了些火漆油(也就是咱们这边的石油),在防守时起了不小的作用。上原胜在水路顺畅,物资运输方便,虽然开始时备战不如对方专业,慢慢地也找到了些信心,前方局势一时僵持不下。
自分别以来,烨只给我寄过一次东西——包里除了一对鸽血红蝶耳扣就是一张白纸,画了个眼睛眯成一条线的狐狸头叼着朵艳红的刺玫花,笔法傻乎乎的,与其说是狐狸不如说是小猪,好笑得紧。耳扣精巧别致,引得我动心叫挽夜帮我扎上眼儿(原来那个绯璃原本是有耳洞的,只是我来时不好那玩意儿,过了些时日就堵上了),结果刚刺了一下就忍不住,最后只戴了一只在右耳上。
裕杨倒是写信写得比以前勤了,一个星期总有一两封,说的大多是些经营上的事情。之前故意隐瞒多少有不想让我沾上浑水的意思吧——御史将那一族前杀手接近三百人招揽回去不至于只为了让他们修养生息;而我却转身弃了他,并且还打算再实施一次,这沉沉的愧疚是一生也不能消了……
距离女皇的大礼只剩下三天,整个宫殿被红色和金色填满,这白塔似乎是唯一一处没有被漆上色彩的地方。今年气温偏高,至今仍未下过一场雪,湖边细碎的薄冰只有纸片般厚度,刚刚觉晓还抱怨没法子如上次一样嬉耍。蹲下身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用指尖在冰面捅出几道裂痕,再抬头看被夕阳染出颜色的塔顶,想到那天的日出,心神有几分恍惚,起身之时很不幸地头脑一晕乎就栽到湖里去了。
冻意如刺针一般蜇人,呛下一口冰水,在某双手的帮助下挣扎着爬上湖岸,第一件事就是用炎力烤干外壳,等水气散去之后我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不是想当然的赤焰或者赤雪——此人一袭标准制式红袍,襟褂前胸暗色珠线绣着下山猛虎,蟒玉佩上穿的是白色水晶,是一员五品武官。
“多谢大人援手。”我当下深深一揖表示感谢,低头看见他衣袖及下襟的水迹,顺便一块儿给消了去——这蒸干湿衣不伤织物的法门可是练了很久的。
“绯儿——”听得熟悉的呼唤,我抬头时差点抻到脖子,却是张口结舌,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见我局促,他嘴角轻扬,漫漫笑意若寒梅初绽,“我回来啦。”
红毯上的小人儿从头到脚一身灿金,单单脑袋上两支点翠牡丹恐怕就有一斤重,更不用说其它的凤钗步摇了;广袖曳地,长裾拖出成片珠彩霞光,腰缠八宝,紧紧束出一个玉琢的人偶娃娃,每一步都端稳到极点。其他程序都在供奉祖先的太一殿与寝宫凤仪殿完成,我们这些非相干人员能见证的只有从太一殿到城楼在民众前亮相这一段。
头一次,想为这位少年天子唏嘘一番——那细弱的脖颈撑起满头珠冕已是艰难,更何况偌大一个国家。对百姓来说,景雅前十几年她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一个象征;平头之人怕府丞,在朝之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