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就是一幅呆呆的模样么;难道因为在下的脸比较安全,所以从来没有这种被人盯着看的体验,因而无法言传?不过从小到大,好像是没怎么被人赞漂亮,可爱就算到头了——第一个夸我可爱的外人好像就是小乌龟吧,可怜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听见旁人的哄笑就把他的鼻子给打出血来。
因为是专用的军船,无需在驿站靠留,晚间便直接宿在舱内,我的睡袋此时派上了大用场。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尖锐的铜哨示警声,恍惚确定不是做梦之后,我奋力从袋中挣出,召集人手循声而去,只见赤焰赤雪倒于血泊之中,后者衣衫残破,白臂红血,格外触目惊心。
见过几件血案又死要面子的我抑制住对血腥味儿的不快,马上以最高长官的姿态对所有人下了指示:“传我号令,停船搜寻,若有线索即刻来报!”浅华和另一名女医官开始分别救治伤员,简单止血之后与庆嘉一起将人抬到舱房的外间安置。
“伤口虽不致命,却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过若是你想问话,我可以施针将其——”浅华不愧是大夫,人都伤成那样了说话还是轻松淡泊一如寻常。
“不用了,即便醒转最多也只能告诉我们来人的武功套路,让他们先休息吧。”幸好他们俩没有因我而死,不然良心何安——从听到哨声到众人赶去,不过十几秒钟,竟能把两名姑母精挑细选的隐卫伤成这样,敌人的实力真是非同凡响。叫了巡查的兵勇查问,说是一无异状,船一直在水上漂着,唯一的解释是杀手一开始就乔装藏于人群之中——除去我们几个还剩整整六百二十一人,真是大海捞针般难寻。
我听了浅华的劝,嘱咐蓝菱和挽夜轮流看着伤员,等船进港再作计较;正打算回里舱歇息,又在门口被他一把拉住,伸指在手心写了两个字——“有人”。没等回应他便侧身把我挡在后面,平平稳稳对内说话,“阁下潜藏已久,还不现身么?”
里面突然传出个瘿弱的男声,语调有几分阴森,“在下只想见见那两名隐卫的契约之人,若是有胆量便一个人进来,小老儿不会伤你。”
“暗箭伤人之辈也讲信义么?”浅华说得甚毒,引发了一阵尖笑——屋内之人声线越发锐利,“要不是看见那女娃儿臂上的徵记,空刹手下哪有活口,小姑娘,管好你的夫君,不然——”
空刹是什么玩意儿?我给那三人打了眼色,没有接到一个回应——想来肯定不是什么江湖上有名的角色——现在还不发难说明应该有回旋余地,没奈何也要走一遭了。“既然前辈有邀,在下敢不从命。”我掐了不肯让开的浅华一下,又给另外两人下了严令,大叫道,“前辈武艺高超,若要取我性命早就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然后抬脚就进去里边,顺手把门带上——
屋内一片漆黑,我在门边站定,知道暂且不怕小命有虞,心底反倒有几分激动。“前辈可允在下点灯否?”
“点吧点吧。”随意的语气听着顺耳无比——得到首肯,我放出火焰燃着几上的白蜡,方才仔细审视盘腿坐于榻上的人物:五官平淡,身材纤细,只一双手骨节奇大,穿一件普通的蓝底粗布兵士服,似乎三十多年纪,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除了好奇好像没有别的内容。我顶着他的目光作了一揖,“前辈唤在下进来,想是有话要问?”
“除去衣裳,让老儿看看你的灵徵。”伴随着一声钝响,舱门被大力踹开,某人甫一闪入便滞于原地,随即那门又啪一声重重合上——对方纹丝不动,只是张口大笑三声,“年轻人还真是沉不住气。”
“还请前辈勿跟晚辈们一般计较。”经他这一句我心中稍有主意,“那两名隐卫身上的金色火焰的确是与在下立盟时染上的,只是在下臂上这徵记周围却没有那种特异现象。”
“哦?当真没有么?”空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万分。实在是说不出口在什么情况下火焰才会出现,谅他不会马上杀我,能混一时就混一时好了。“不瞒前辈,晚辈臂上的火焰时隐时现,一时无法验看。”
仔细分析了我片刻,那人桀桀一笑,“那就去把那年轻人的衣服脱了,给老儿随便立个誓看看。”
见他不是开玩笑,我只好过去低头拆浅华的衣带——在此要感谢当年演示过一遍的思远同学,不然还真有几分紧张——知道他名节重要,解了外袍,撩起中衣,只露出腰间纹着青色莲花的那一小块肌肤。饶是这样,他也一直气得发抖,弄得我心虚直冒冷汗,术力聚好之后就咬咬牙念了誓言:“旋风为名,烈火为凭,愿以吾身之术守护此人,若有危难,自发随心。”手掌附上他腰际,只是一瞬,顿觉全身一紧,竟有脱力之感;金焰肆虐,似要吞没那青莲,火光纹理张扬,比蓝菱她们身上的猖狂出数倍。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凑上前来盯住那印迹,口中啧啧称奇,眼见浅华的脸色越来越黑,我赶紧掩住他的衣襟,“前辈可是看清了?”
“不错不错!”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你果然是老儿一直在找的人。教主在上,空梁在此有礼了。”语毕解开自己的衣裳,笑眯眯地冲着目瞪口呆的我说,“来来来,在这儿也印一个——跟着老儿说——以空刹教第二代教主之名,赐本教护法空梁圣火之誓,如有背教叛主之举,必遭焚心之刑!”
……稀里糊涂地进行完仪式,我莫名其妙就成了空刹教第二代教主,开始听唯一的教众兼护法讲述本教历史:话说这空刹教的创始人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明空?汨罗,初衷自然是谋夺王位和保护自己,还定下一个奇怪的规矩,下一任教主必须是如她一般能在别人身上留下黄金火焰之人。自始皇驾崩之后,空刹教因为一直找不到接任者渐渐衰落,传至今日竟只剩这最后一人——这护法大概也是他自封的。空梁遵循祖训,一直在继续寻找继承人,除了参加什么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赢些彩头之外,偶尔也接个杀手买卖糊口,巧不巧正撞在枪口上。
老儿明确了我的身分,开始恭恭敬敬,以猛虎下山之势跪地求饶:“空梁原先不知那两人乃教主亲随,还望教主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罪——”我这才想起浅华来,赶紧让空梁把人给放了,幸好没产生什么剧烈反应,只是迅速转身开始整理衣物。“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交接之人是名女子,其他的恕属下不知,不过属下愿意即刻回都查出此人,请教主大人责罚。”他扑通一声再次拜倒。
看他这般表现我开始好好扮演教主本色,自己觉得也有那么几分威严:“空刹教没有什么进项,难为你一直忠于本教,今后不必再接什么生意,专心做我的侍卫就好了,绯璃绝对不会亏待忠义之人。”
空梁再次磕地,恭敬地从怀中取出一包珠宝放在案上,“这是那人给的定金,教主大人明鉴。”
我叫了挽夜进来鉴赏,又让她拿出些宝物钱币还与空梁,“这包东西我先收着,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另外这些是赏你的,既已立誓便是自己人,日后每月都有银饷。”大概是平时漂泊惯了,此人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不停,从四岁学艺,识字教材是教规(简单的说就两条:一、不惜一切捍卫教主生命财产安全;二、坚决执行教主下达的每一个指示;都是放眼四海皆准的东西了)开始说到四十二岁师父去世后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盘缠用尽后在某个小镇接了第一笔生意,任务内容是刺杀当朝太尉——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我赶紧叫他打住,“十年前那个太尉是你杀的?——谁下的单子?!”
“禀教主,十一年前接的是一对逃亡夫妇的买卖,属下见他们被人追杀很是可怜,就帮忙刺了那太尉一剑,本来没打算要他的命,可不知怎么回事没几天太尉就死了。后来一直没再做这种事,毕竟咱也是名门正教——”空梁搔搔脑袋,有些尴尬地目光游弋,“只是前两日实在是无食下肚,又刚好听到有人说恨不得把——那什么,就露了几手功夫,要了这个差事——”见我脸色有异,他连忙大幅度摆手,“属下只想弄出些伤来糊弄糊弄,原本就没打算要剩下的酬金——况且看见那女娃儿臂上的徵记时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一旁的蓝菱脆生生地叫到:“那你还说什么‘空刹手下哪有活口’,吓唬谁呢。” 空梁嬉笑两声,“嘿嘿——师父就是这么教的,听习惯了。”
四十二,加上十——算得我眼冒白星,最后干脆直接问他,“空梁您今年到底贵庚几何?”
“待我算算——”他掐掐手指,片刻之后比了个数字——“不多不少,老儿今年整六十了。”
“啥?”我激动地跳起身来,发觉不对以后赶紧端正地站好,言语之间却掩不住跃跃:“你练了什么神奇武功?教我教我!”
“教主若是想学,属下自然倾囊而授,只是——”护法从头到脚瞄了我一遍,开始面露难色,“教主术法非凡,只是在修炼体术上——恐怕有些妨碍——”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打通任督二脉就变成武学奇才的好事。”我气势低低地坐回长榻,脑门上估计正顶着懊丧两字。空梁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向上唱道:“教主英明——属下可传授教主养气健体之法,其他的就——”
“不知空梁前辈可否收在下为徒。”屋角突然响起浅华清冷的嗓音——不合格杀手小眼睛睁得贼大,像是老猫见到腥荤,“这位——咳咳——教主未过门夫君的资质倒是万中无一,只是在下不过小小一护法,恐怕——”
“我授你一个传功长老之职,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觉得这老头儿实在好玩,我当下学起了电视剧,盘腿而坐,摆出半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态势:“空梁上前听封——”他连忙跪倒。“念尔技艺高超,特加封为本教传功长老,位列四大长老之首,即日起传授教众体术,不可藏私。”
空梁谢过,拉着浅华一边絮叨去了,那边蓝菱听得风声也想讨个长老当当,一不做二不休,给她一个执法长老的衔儿;挽夜本就掌着绯璃的小金库,干脆就叫存金长老,加上这新入教的弟子浅华,空刹教的规模一晚上就扩大了四倍(对了,他只说要学功夫,好像也没拜我这教主,不知道算不算)。
这一夜闹闹腾腾,直到东方泛白众人方才散去,蓝菱给长老在隔壁找了间舱房,然后就和挽夜一起守候伤者去也,只剩下一人没有主动请辞,等旁人不在才缓缓道出一句话来:“为什么立那样的约誓?”
我脊背一冷,赶紧后退半步,“情势所迫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休想要我替别人还钱。“你若心有不忿,可以待学到空梁一身本事之后再找他报仇。”
“我是说,你为何不立约束之契,而是立了守护之契——后者不是极耗术力的么。”
这个我当然知道,约束内藏,可拘人命;这守护却是在危急关头可以外放的,当然极为自损。“蓝菱她们收了我发的工钱,可你没有,而且还一起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不想欠慕家太多人情,怎么可能再弄个什么约束上去——对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我是第一次用,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你。”据说用得不好也是会有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