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霖的气势很压得住场,叶先生见状,向妻子打了个眼色,然后跟莫霖道:“那我们坐下来谈?”
“好。”莫霖的手往沙发处一挥,做出“请”的手势。
钟家共有三张沙发,放中间的是三座位长沙发,另两张单人沙发分放两旁。此时叶明希正坐在三人沙发的一边,钟漫于是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坐下,本来亦作此打算的叶夫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到与叶明希距离不远的单人沙发里。莫霖自然在钟漫旁边坐下,而叶先生只得选择唯一空出来的单人座。
钟父钟母属旁观者,站在一旁,而钟明则悄悄溜回房间游戏去。
座位分配完毕,谈判开始。
五十六。 谈判
“钟小姐,我们之前逼不得已地送明希到X市就读,是因为在这儿找不到中学取录他,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而且是附近有名的好学校。”叶先生从公事包里拿出学校的取录通知书递给钟漫,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所以我们打算由十月开始,让明希回来这里念书,毕竟他的家在这里,毕竟我们才是他的合法监护人。”
当钟漫正在细看时,站在一旁的钟母插话:“这也好,毕竟要小漫一个人独力照顾他是很吃力的。”
钟漫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娘亲,当初要自己照顾叶明希的是她,现在要把叶明希送回去的也是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钟母的心思很好猜。说好的每月二千照顾费早就没有了,没道理替别人白养侄子。何况叶明希住在钟漫家实在是拖油瓶和电灯泡的综合体,大大阻碍钟漫与莫霖的发展。万一惹莫霖嫌弃,她指望的嫁女抱孙大计岂不化为泡影?因此钟母轻易就选择了新立场。
“叶先生的安排很好,但明希现在都习惯了X市的生活,也在学校认识了一群新的朋友,现在突然转校我怕他会不适应。”钟漫知道叶明希的亲戚待他并不好,加上春节时叶先生的警告还在她的脑中,她坚决认为不应把明希还回去。
“钟小姐过虑了,X市对明希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新环境?既然他能适应X市的生活,自小长大的家乡对他来说更没问题了。”叶先生见钟漫似乎不大想放手,皱了皱眉道。“而且我们才是明希法律上的监护人,照顾他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乐意做的事。钟小姐与明希无亲无故,我们很感激你照顾了他整整一年,但对孩子来说,跟亲人一起生活才是最好的。”
前提是你们是负责任的亲人……钟漫想起叶明希刚到她家时残旧的衣服、睡觉时有半点风吹草动也会惊慌醒来、无论怎样也不开口说话……加上一个小孩只身在外他们也能拒付生活费,她就觉得把明希交回去等于送羊入虎口。
“我想,这还是问下明希自己的意思吧?”钟漫转过去对着叶明希。“你自己选吧,想跟大伯父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X市?”
叶氏夫妇的面色不大好看,不等叶明希开口已经抢道:“他还是个小孩,哪懂得分什么好坏?我们多说他几句可能就以为我们不待见他,这也是法律要他有监护人的原因。”
“但如果他自己不乐意,我们怎么能强逼他呢?”钟漫皱着眉横了他俩一眼。“明希你说吧,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叶明希的回答毫无悬念:“我要跟你在一起。”说罢,还伸手握着钟漫表示决心。
他这句话,让客厅各人的脸色换了一轮。
钟漫松了口气,叶氏夫妇脸如黑锅,钟父钟母有几分担忧,而莫霖在听到叶明希的宣告后,右眉一挑,眼神高深莫测地落在女友和叶明希相牵的手。
“钟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阻挠我们接走明希,但论情理我们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论法理我们是他的合法监护人,于情于理你都站不住脚。”
“难道明希未成年,我们就不考虑他的意愿?”钟漫不服气地反驳。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叶夫人尖着声音反驳。“说难听点你不过是个保姆,哪有保姆不让主人接小孩的道理?!”
叶明希勉强忍住不反驳,他要博取钟漫的同情就不能表现得很强势,一直的隐忍不能在此事毁于一旦。
于是钟漫的求救眼光落在一直静观事态的莫霖身上。莫霖接收到她的目光,如她所愿开口道:
“哪有主人一年到头没关心过孩子,却忽然跑上门来要人的?更别说春节时你们说叶明希不归你们管,连见一面都拒绝。如果你们坚持今天把人带走,我会问问我的律师,这种举动算不算遗弃,你们还有没有资格当监护人。”
一听监护人资格有可能被剥夺,叶氏夫妇脸都绿了,叶夫人率先忍不住大骂:“什、什么遗弃,不过就一时没来得及搭理而已,我刚才不是把钱都付清了吗?”
莫霖没回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叶先生。
“我想明希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但我们做大人的不能不替他想。”叶先生的语气缓下来,徐徐解释。“光说现在这家新学校,就比X市那家乌烟瘴气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再加上我们一家四口会和他住在一起,我太太是全职主妇,两个小孩能做明希的玩伴,比起钟小姐在X市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好得多。”
这叶先生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妻子当白脸他当黑脸,一个激动一个冷静,明显是套过招才来索人的。
这不,钟漫立刻有点动摇了。她经常为没有时间照顾叶明希而内疚,现在对方诚恳地来接人,或许真是良心发现了想重拾“亲戚爱”也说不定,要是自己一味拦着,会不会毁了叶明希的成长和发展?
见钟漫有同意迹象,叶明希紧紧握着她的手,认真而肯定地对她说:“我不要离开你。”
钟漫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
“钟小姐,我们要为孩子选最好的。”叶先生甫说完,他妻子便插话:“而且你别忘记,你根本没资格和我们抢。你要是再不合作,我们可以报警。”
钟漫双手抱头挣扎着,场中一时无话。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她已经把明希看成亲人了,现在要把他交到曾经苛待他的亲戚手上,她办不到。
但要叶明希继续跟着她吃苦,一个人对着墙壁等她回来,在书流复杂的学校念书,她也办不到。
再加上,她确是没身份去争。
她该怎么办?
静默了好久,钟漫才深呼口气抬头,环顾众人,最后对着叶先生说:
“我需要时间把他的东西整理一下,请你明天下午再来接他。”
世界,崩溃了。
五十七。 离去
叶氏夫妇满意地离去,客厅里各人皆没说话,叶明希死命拉住钟漫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我们回房收拾东西吧。”钟漫牵着他就要往房间走,叶明希却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激动地喊:“你骗我!你说不会丢下我的!”
“明希……”钟漫想拉住他,他却用力拨开她的手,突突倒退两步,钟漫见状只得劝道:“你先跟我回房……”
“我不去!我不走,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见叶明希愈来愈激动,钟漫向莫霖使了个眼色,莫霖便往叶明希走去,打算把他架到房间里。可叶明希虽激动,却仍然见到莫霖的动作,立刻用力推开他,并且指着莫霖对钟漫吼道:“我们本来好好的,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把我送走?是因为我碍着你们?你为了他而不要我?”
“别乱说话,我们先回房间去……”
“我不去!”他转身就想往外跑,钟漫见状再也温和不起来,提气大吼:
“站住!你敢跑出去我马上给你伯父打电话!”
叶明希脚步一顿,伤心地道:“不也就是今天和明天的分别么……”
“你这小……好好说话行不行?”钟漫跑过去牵住他就往房间跑,叶明希还想挣扎,钟漫扭头粗声粗气地问:“我的手还疼着,你又想再甩开我一遍?”
见钟漫的手果然红肿了,叶明希很是愧疚,怒火当下灭了大半,腾出的空间却迅即被悲伤占满,心脏一下下地揪痛着、绞动着。手里还握着她的温度,鼻端还嗅到她的馨香,可明天过后,明天过后……
甫要进房门时,叶明希本能地对房间反感,特别是在看到房里摆着的行李箱,他更是半步也不想踏进去。可钟漫却没跟他一起停步,反倒是用力一扯把他拉到房里去,然后放开他的手跑去关门下锁。
叶明希生硬地扭动手腕,五指微微弯曲了几下,茫然若失地想抓回什么,却只抓得到空气。
这种感觉很久不曾如此浓烈,他却知道以后的日子,这种会把人逼得疯狂的空虚将一直伴随他,因为再也没有人如她一样,耐心地以温暖和笑容,驱散他的寂寞与空虚。
以后,都不会有了……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怎样说你才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竟然跟你莫大哥乱说话。”钟漫没好气地拉着叶明希坐下来,秀眉倒竖。“还有,谁说我不要你?!我有说要送你走吗?!”
什么?叶明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你刚才不是说……”
“你自己想想,你的伯父伯母这么咄咄逼人,我不这样说他们会离开吗?”钟漫瞪了叶明希一眼,挥挥手。“先不说这个,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无缘无故会跑来接你回去?”
大惊大怒复大喜,叶明希的情绪调适不过来,面对钟漫的问题一时愣住,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另一个问题你一定能答,这也是我把你拉进房间里的原因。”说罢,钟漫又横了他一眼。“你还真以为我要你进来是收拾包袱离开啊?”
叶明希讪讪地低头,耳边传来钟漫的声音:
“你在伯父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叶明希全身一僵,身体微微地颤抖,双眉紧皱,脸现痛苦之色,目光穿透眼前的景物,回到那黑暗的过去……
“喂,醒来!”钟漫双手覆上他的脸,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再慢慢地往两边推开,最后两手包围住他的后脑勺,有点担忧地望必他的眼。“我知道那必定是不愉快地经历,所以我一直没问。但现在你伯父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以血缘和法律把你接回去。你若不把事情都告诉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你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钟漫都没有留下叶明希的权力。她要据理力争,就必须先找出有利自己的证据。刚才莫霖的话提醒了她──如果能证明那家人照顾不周,甚至虐待叶明希,或者把他接回去是另有图谋,她就可以循法律途径剥夺他们对明希的监护权,让他们再也不能故伎重施。
而如果他们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又真的能给予叶明希需要的照料,她……她虽然不舍,但也必定会说服叶明希回去,不会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
所以此刻,最重要的是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叶明希低头沉默着,钟漫也没逼他,只静静地坐到他身边等待,还用自己的双手密密包住他的,给他支持。
“三年前……”叶明希的声音在绝对宁静中传来,有点干涸的沙哑。“我的父母车祸过身了,他们是做生意的,有一点积蓄,这些钱自然就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
叶明希说得很艰难,说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