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事吗?”雅衷听他好像有些紧张,不由也跟着他不自然起来。
他在那端深吸一口气,忽然轻笑起来:“其实,一整个早晨我都在想要用什么理由约你出来,可是看来我这方面的创造力十分有限。”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
为了回报这么直白的态度,雅衷也开门见山。“我昨晚跟他了断了,现在心情有点糟,你确定要见我这个抑郁传染源?”
那头沉默一会儿,突然说:“这种时候不要一个人闷着。过来陪我宅吧。”因为那点小小洁癖,刘益彰其实是很不喜欢带人来家里的。到过他家的几个屈指可数的朋友,行为上稍微散漫些的,比如说不小心把饼干屑洒在地上或者用错毛巾,也会被他无情地指责。可是他就偏偏喜欢往家里招她,这也罢了,可连看到她把CD架弄乱、把他宝贝盆栽碰掉了叶子,自己还是一样乐呵呵笑眯眯,这是不是太不对劲了吗?
雅衷想了想,说:“要不还是你来我家吧。我今天特别想吃水饺。”
訾曰带着人出外景了,大概又要夜不归宿。一个人的话,真的不好过。
“这个……”刘益彰指着雅衷不断在碗里搅和的一团绿色东西,犹疑地问:“这个,是馅儿吗?”
“对啊!”雅衷很干脆地补一句,“今天想试个特别的菜谱——黄瓜配鲜虾仁。你有意见吗?”
这个语气,这个眼神,哪里是在征求意见。刘益彰推推眼镜,审慎地说:“其实我还算个传统的人。像我这种年纪,太新鲜太刺激的东西接受起来……”
雅衷像没听到他的话,拿起擀面杖,手里掂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那边那人立刻消声,郑重地接过来,十分恳切地请缨:“我最会擀饺子皮,不劳您动手。”
饺子下了锅。门铃响了。
刘益彰去开门。刚推开条门缝儿,门外人忽然大力把门拉开,震耳欲聋的三重唱袭面而来——“Surprise!……”
刘益彰定定神,一看,三人里有两个他认识,是长得特玲珑特逗的搞笑夫妻二人组,中间最扎眼的那个没见过,高个子,小麦色皮肤,黑得发亮的眼睛,白得晃眼的牙齿。
雅衷搅着水饺,头也不抬地问:“谁啊?不是刚收过水电费吗?”
忽然就被一双长手从后面箍住了,有人抵着她脑袋,用熟悉得有些陌生的声音低语:“雅衷,是我啊,你小弟筑涛回来了……”
雅衷的动作瞬间就定格,锅里热气好像熏到眼睛了,满眼热热的水汽。
用脑袋敲敲身后那个已经宽厚许多的肩膀,哽着声音骂:“还知道回来!丫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筑涛走这几年,刚开始还能通过訾曰这个大喇叭听到他的消息,再后来,就光有逢年过节的几张卡片、或者速递来的礼物。
他刚去的时候,半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语言又不利索,雅衷猜到他会想家想得厉害,但她不好直接去问他,就时时提醒訾曰给他打电话。后来,这两人关系自然要好过他俩。
这次他回来过年,那边的东西不能带回来的都处理了,以后就不回去了。回家报到之前,还有几天时间,所以悄悄联系了訾曰,只把雅衷蒙在鼓里。
眼前的筑涛已经很难让人与他六年前的形象联系起来。六年前不驯的大少爷,如今只剩眼中偶尔闪过的两点簇亮的火焰还有那时的影子。曾经偏纤瘦的体格,现在也健硕了很多。加利福尼亚热情的阳光,已经彻底照进了他的个性,他时常流露的美式爽朗雪白的笑容向所有人透露出了这一点。
筑涛早饿坏了,又好久没吃水饺,所以一来就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大盘,直夸人间美味。同样是客的刘益彰被雅衷劝了又劝,才勉强吃下了一个——味道竟然是出奇地鲜美。于是两个男人对面坐着,争争抢抢地把剩下地全吃光了。
雅衷见了筑涛,心头的郁结也暂时散尽了,高高兴兴地叫上刘益彰接着包——谁让他会擀饺子皮。
筑涛见了那两人有说有笑,悄悄问訾曰:“新情况?”
訾曰皱眉:“很抽象。”
雅衷调馅儿的时候,筑涛把给大家的礼物都拿了出来。给雅衷和訾曰的是两条丝巾。一条白色,另一条颜色较花俏。
“要哪条好呢?”雅衷转头问身后的总编。
没等刘益彰做出定夺,訾曰抢先把那条白色的塞到她怀里。“白的白的,你不是有条白色的裙子吗,刚好拿这个配。”
“哎?”雅衷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有条白色的裙子了?”
“你忘了吗?就是你上次拍照时你借去没还第二天直接买下的那条——那条裙子可不便宜,我告诉你不要弄脏了的。”
她这一说,雅衷也想起来了。那条弄脏了的白裙子不是托刘益彰拿去干洗然后还了吗?——这时突然想起来,洗过的衣服还怎么让人家拿去卖啊!
转头看刘益彰。他没事人一样走来,拿起丝巾一打眼,品牌设计师上市年份张口就来,完了又教雅衷怎么系才好看。
别人见怪不怪,可看傻了筑涛。私下里戳戳訾曰:“这人什么来路?除了GAY我可没见过哪个男人对时尚这么了解。”
訾曰本来一直是从没怀疑过刘益彰的性向的,不过眼下被筑涛一点,心里登时冒出了兴奋的小火苗,把过去下的定论全部焚毁,联系到他俩关系迟迟未定,所以认定刘益彰有“那个那个”的嫌疑。
訾曰故意挨到刘益彰身边坐着,跟他搭话:“总编,我家衷姐人怎么样啊?”
那人专心擀皮儿,跟雅衷配合得得心应手。突然遭此一问,虽然不知所云,但还是淡淡一笑:“很好啊。”
人家等的就是这个肯定答复——“唉,人好是好,不过男人缘就差那么点儿了,看看二十七的人了……真愁人啊!”
雅衷满脸烧红作势要扑,却被筑涛半路绊住。
“哎呦哎呦,这么凶猛,单身太久,都忘了自己还是女人是吧!”
雅衷回身就去捏筑涛的嘴。
刘益彰拍拍手上面粉,瞟一眼那边的战团。“她自己不上心,别人再急也没办法啊。”
看着这两个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用自家二老的语气絮叨她私事,雅衷自暴自弃地嘟囔:“说吧说吧,我成了反面教材你们很爽是吧!”
訾曰不知是接谁的话。“说的是啊!——不过我看她最近也要开窍了,要是您公司里有什么青年才俊可要记得帮忙撮合撮合,也算帮我们几个的大忙~。”
雅衷哈哈大笑:“噗哈哈!这你可找错人了!我们总编就是办公室恋情的坚决反对者、制裁者、大寡头,你还让他牵红线!指望他不如我现在就剃度去!”
见她笑得乐不可支,刘益彰也忍不住把笑意加深几分,一口应下:“好啊,没问题。裁员名单里若找不到合适的,我做主把他加进去,不用担心违背我的原则。”
任性,太任性;恶劣,真恶劣。不过——真讨人喜欢的说~!
訾曰望着雅衷,忽然语重心长:“不过我们雅衷姐有三样男人忍不了,甚至会得而诛之的,先给您打个预防针——风流的,打老婆的,gay找女朋友的。”说完,扫一眼刘益彰,再扫一眼曾导。后者把头转过去:前两条说明老婆在告诫自己这两条以后一定不要尝试,后一条则说明,自己老婆旧疾复发了。
雅衷一看訾曰那眼神儿,就知道她脑袋里算计什么东西了。脸色就有点青。
果然,訾曰话锋一转:“你看我们衷姐跆拳道黑带好几段了都,所以说跟这三样沾边的,还是不要进入她视线的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益彰。
总编跟她对视一会儿,心里一乐,你在暗指什么?有意思。
对訾曰某个稍嫌怪异的癖好,在认识她之前雅衷就给刘益彰打过预防针了。
稍稍坐正了身子,刘益彰脸上现出促狭的神情。“是吗?不过,如果单看外貌对号入座的话,在场的三个人里……”沾了面粉的白白手指指指筑涛,“风流的”;指指曾导,“gay找女朋友的”;最后指指自己,“我勉为其难地算个搞家庭暴力的——冷暴力——不过我外表应当还是温良的。”
雅衷笑翻了,爬过去跟刘益彰击掌:“好样儿的,我举双手同意!”筑涛也跟着起哄。
訾曰吃瘪,马上开始护短,捧着曾导的小脸着急地说:“曾老师,你不是不是是不是?你绝对是直的是不是?你告诉这群看走眼的家伙!”
因为贴得够近,角度刚好,雅衷抓住机会又嚷嚷:“就算要澄清也不至于当着我们的面就亲热吧!——好过分哦,这里可是有三个单身的人!”
訾曰一听,哎,这倒是个办法,于是立刻吧唧一口亲在曾导唇上。曾导红着脸一蹦三尺高,拔腿就跑。
“我我我去烧水!”到厨房门口还差点被自己绊倒。
雅衷和刘益彰对着哈哈大笑。
筑涛的脸色却有些微妙。
旁观者
十五
说到饺子,当然想到过年。说到过年,就想起回家。说起回家,訾曰就郁闷了——訾言口气一丝也没松,咬定了不回家。
提起訾言,筑涛也来精神了。
在美国的时候,两个人住的地方相隔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经常一起聚在一起,早就是铁哥们儿了。
筑涛訾曰对雅衷和他的关系都是猜的多了解的少,还想着这阵子他俩关系差不多要向着友情正常化了,所以一个想找机会劝他回家,一个想见见好朋友,两个人一合计,打电话把人叫来了。
訾言去外地有点事,没去接机,现在还在回家路上,离这儿不远。筑涛邀请,他不好意思不给他面子,所以也就答应了。
雅衷在厨房里听着他们打电话,对着满锅饺子出了神。
刘益彰过来,手里拿着外套。
“饺子也吃过了,我看我该回去了。”
“干嘛这么急着走?”雅衷是真不想他离开。他一走,她恐怕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訾言了。
“嗯。你们先叙旧吧,我们改天再约吧——对了,我在你工作的地方办了张健身卡。”
雅衷差点把隐形眼镜跌出来——“啊?!”
刘益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年纪大了,也知道健康的重要了。以后你去的时候要带带我。”
“好啊!免费做你私人健身教练!”虽然这徒弟可能资质差了点,不过应该很有趣。
“那,我走了——”
“等一下!”雅衷忽然打定主意:“我送你!”
把锅交给曾导,雅衷拿了外套,借口送刘益彰出去了。
刘益彰上了车,雅衷跟他挥手。看着他车开远,在楼下踢了一会儿石子。突然想起那人待会儿要在这儿停车,再不走会撞见的。
向左走?向右走?茫然四顾,却不料,抬头就见刘益彰带笑的眉眼。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极绅士地打开车门。“回来捡你啊——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回去。”
雅衷笑开了,不客气地钻进他车里。
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訾言才从黑影中走出来,深吸一腔隆冬的冰冷空气,慢慢转身上楼。
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訾曰他们,她跟刘益彰出去玩了,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家,不要给她留饭了。
刘益彰买了披萨回家,两个人就坐在客厅地毯上边看电视边吃。
雅衷饿坏了,撕掉了斯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