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识还有些昏沉沉,宛若在梦中时的感觉,若馨闭眸沉淀了片刻,这才慢慢睁开眼来。
脑海中的记忆也紧紧浮上心头,若馨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情景,也想起了自己和师父匪夷所思的关系。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还记得自己,记得关于白若馨的一切,而对于师父所提及的白若因,她了解着她的人生,却没有什么代入感,仿佛只是她人的一个故事一般。
难道,师父最后停下了唤醒白若因的计划?
一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她不远处的草地上寻找着食物,仿佛未察觉她一般。雀鸟生性机敏谨慎,却是不轻易靠近人的,若馨似有所觉的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隐约透明,不仅是手,便连她的身体也是如此,她竟然能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对面的事物。
若馨心头一惊。
她怎么了?
正当她惊愕之时,曲栏深处突然出现了一道清白的丽影。仿佛心中有所感一般,若馨抬头,汲目望去,这一看却是一下子愣怔住了。
那个人是她?
却又似乎不是。
女子颜如舜华,神色间淡漠冷然,虽是她在铜镜中看了二十三年的模样,却已经不是过去的感觉。女子缓缓的从长廊对面向她走过,长长的黑发未挽,尽数披散在备货,不沾轻尘的雪白长裳有如淡笼的烟无,气质清湛淡远,未有温度的夕阳斜射在她脸上,绝俗秀雅,仿佛天山上馥郁独枝的寒莲。
她慢慢走到若馨的身前,那只雀鸟在她过来前便振翅飞走了。
若馨心中有些微的迷茫在对上女子眼睛的一刻瞬间消无,脑中一个名字清晰浮现出来“白若因”。
“你终于出现了。”白若因的眼睛澄净空明,清丽素雅的脸庞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淡淡开口,声音也是清冷寒峻。
“师父已经将你唤醒了啊。”若馨微微一笑,面对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说话,却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
白若因淡淡点头。
“过去多久了?”
“三天,仲阳已让禁军退回了京城,如今卜氏一族已无危险。”白若因注视着若馨,表情淡漠,清冷的面庞宛若秋霜白鹭,她缓缓说道:“若馨,你失去做一个卜氏祭司的资格。”
若馨微是一怔,随后释然的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祭司,在我心里,有更值得我守护的人,却不是那些族人。”
她是白若因的转世,却做不到像她那般守护宗族的大义,说她是白若因灵魂中的瑕疵也好,说忘记前世的她背天逆命也罢,她却从来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即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放弃冷血的族人,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或许这就是她和白若因的不同。
也或许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没办法融合在一个灵魂里。
白若因的脸上不动声色,似也没有因为她未尽职守的话语生气。她慢慢抬起手,放在若馨的额头,若馨只觉她的手清清凉凉,不似过去她的温暖,白若因清眸半闭,口中默念咒语,与此同时,若馨便觉得一股怡欣之感流窜在体内。
待得白若因放下手去,若馨感觉眼前一片清明,她伸出手,发现与常人无异,只是在阳光照射下,却有些灼痛的感觉。
白若因清冷的声音慢慢传来,“你如今身上怀有一胎,兼有东衡祭司和柯蓝神使之能,我暂时唤醒他的力量,让你现行,但你如今只余地魄二魄,地魄为阴,你照不了太久的日光。”
“孩子在我的身上?”若馨微讶。
“孩子的神识确实是跟在你的一魂二魄之上,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若馨抚着自己的小腹,沉吟许久,抬头望着白若因,看着传闻中他们卜氏最厉害的大祭司,说道:“你不想收回我的一魂二魄么?”
白若因淡淡看了她一眼,“魂魄如今分散,是因你之故,你既不愿与我融合,要收回,也非一件易事,平凡人三魂七魄去半则性命危,但卜族祭司本非常人,主魄在我身,我的能力能保住你们二魄不散,只要我命不亡,你和白容就没有什么大碍。”
若馨扶着石头慢慢站了起来,“谢谢。”
“嗯。”白若因微微点了点头,平淡的说道:“我只能让你现行,但若无他物固魂,属于你的意识也会渐渐淡薄,”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将你收回,你若不愿,就自己去寻方法。”
“多谢大祭司提醒。若馨微微笑着,和曾经最熟悉而如今却是开始有些陌生的一副身躯“我有事想请大祭司帮忙。”
白若因没有应声,但那双清冷的黑眸却是注视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请大祭司将小四关于我的记忆消除,被他送回江南尚家。”
白若因平静的说道:“我已经将他送回尚家,他不会再记得你了。”两人本是一人,她心中所念,白若因自然知晓。
“那就好。”想到那一夜,小四悲痛的眼神,若馨心里微微一揪,忘记她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已非过去的她,而不再牵挂这段让他痛苦的悖逆人伦的感情,相信小四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暂且压下心中的惆怅和压抑,若馨有道:还有一事,麻烦大祭司带我去看看白容。“
白若因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缓缓开口,“跟我来吧。“
在一处院落,若馨再次见到了白容,他静静的躺在绵软的被褥之中,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伤口也被仔细包扎过了。看来,他也被照顾的很好。
若馨坐在床边,伸手探到他的鼻下,能察觉到微弱的呼吸。
白若因站在她身旁,“那日,你将一魄付与白容,暂时稳住了他四散的魂魄,如今我能力复员,他体内天魂也自有力量,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若馨心中一喜,看了白容片刻,便想伸手扶白容起身,却被白若因阻拦,她淡漠的看着若馨,不容反驳的说道:“你不能带走他。“
“为什么?”
“他是我身前灵兽。”
若馨怔然,“他是白容。”
白若因也不与若馨争执,神情淡然,“即便人如今是白容,但你身上阴气过重,鬼气太浓,和平常人呆在一起,只会吸食他们的生气。白容如今魂魄过散,若你在他身边停留太久,他随时会有被你的阴气驱散的危险。”
若馨静静的听着,咬紧了嘴唇,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白若因的眼睛,只见她的眼底静澈无波,若馨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她也没必要骗自己。
不能和平常人在一起是么?
慢慢松开了扶着白容肩膀的双手,“我知道了,日后就请大祭司暂时照顾白容和胭脂了。”
白若因淡淡点头。
若馨这才低头,重新望向白容,手指轻轻抚过白容瘦削俊逸的面颊,抚过他的每一个轮廓,最后,她慢慢俯下身,本想落在白容薄唇上的一吻,想起白若因说的吸食生气,便改变了方向,在他额上轻轻印下,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在他耳边说道:“白容,我会回来的。”
说完后,若馨慢慢起身,最后看一眼白容,孤单一人离开。
她但终有一日她会找到方法,让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到时,两人再见。
床上静静躺着的白容虽还是如一个活死人一般无知无觉,一滴泪水却自眼角滑落。陷入裘枕。
春怀迷梦,梦醒终有时,风清日冷,已入寒冬。绵绵长路深处一缕孤烟袅袅,轻扬的红袍渐渐远去……
时过申时,日头偏西,大街上余温散去,风吹来也渐渐有些凉了。
繁华西街一条寂静地小巷,慢慢走来一人,脚步徐缓地踩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悄无声息。
她手中撑着一把素雅的白色油纸伞,伞面勾画一藕雅致芳洁的清荷,和寻常的油纸伞并未有什么差别,只是她握在手中的伞柄却是漆黑,上面有许多细微复杂的线条,似是被画上的符咒。
冬日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街口还有许多闲暇无事的老婆子们搬来椅子边晒太阳边闲聊着琐事,此时见一人撑伞走在街上倒是感觉有些奇怪,不时对她瞥去一眼,她却宛若未觉一般继续缓步前行。
油纸伞下,一袭灰色的披风包裹住了她的身形,帽沿低垂,也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轻风微扬,掀起灰色披风下的一角衣袍,红衣绯艳,本是喜气的颜色,此时却带给人一种诡异森然之感,即便是在白日,走在她身旁也有一种自脊椎深处腾起的寒意,让人无由而来地感觉恐惧,与她退避数丈。
她没有去注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是慢慢地来到一家药铺前,走了进去。
药铺里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埋头整理着药柜中的草药,她轻声唤道:“大夫。”
中年大夫应了声,转身向来人看去,见到她一袭披风从头到尾包得严实,虽是一愣,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许多未出阁的女子出门也大多如此装扮。
女子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纸放到了桌上,同时说道:“大夫,按这方子抓五贴药给我。”
她的声音温润和缓,在这样的冬日里有如春日和风熏人心中暖暖,中年大夫心中正想着有着这样声音的女子是何样貌,见她露出袖口的左手时却是吓了一跳。那只手清瘦如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腕上戴着一只银环,银环间串着七个菱形的信石。
中年大夫第一次看到有人将鹤顶红这样剧毒之物的原石制作成配饰戴在了身上,微微吃了一惊。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中年大夫倒也没希奇太久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这张药方上。
拿着药方,中年大夫转身到药柜中一一取药,这才注意到药方上面写的虽大都是平常能见的草药,却都属性大寒,其中还夹杂几味类似水银、雄黄这类有毒的中药。
“姑娘,您这方子是谁开给你的?虽然确有清热泻火之效,可是药性过烈,过犹不及,食多了对身体损害极大。”中年大夫一边取药一边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尤其这水银、雄黄为大毒之物……姑娘用药还需谨慎啊。”
“无妨,大夫尽管抓便是。”将药钱算好放在了桌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女子应道。
中年大夫她口气如常,便也只得按她的方子抓好了药。最后将几包药用细绳打好了结递给女子,与她交接之时,中年大夫无由来地生生打了个冷颤。
接过药,女子走到门边,撑开那把黑色伞柄的素淡油纸伞慢慢顺来路而去。
目送女子离去的背影,中年大夫似乎看到女子周身萦绕一层淡淡的黑气,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中年大夫以为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再望去时,女子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
手中提着药,若馨向着西街的方向走去。行到半路,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死女人——”
嚣张而熟悉的声音里带着莫大的惊喜和激动,若馨稍稍停住脚步,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华衣锦袍的男子正从远处急匆匆跑了过来。竟是许久未见的关景天。他看着她的方向,顾不得形象地狂奔着。
若馨打量着他,发现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那张秀俊的面庞有些蜡黄的病态,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似也宽大了些许。只是那双黑漆的眼睛依旧神采奕奕,仿佛照映着两烛明亮的灯火,熠熠生辉。
他跨大了步伐跑来,越来越近,最后却是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若馨慢慢转身,朝着他跑去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两个熟悉面孔的人,一个是白家村的大长老,一个则是曾经的她,如今的白若因。
白若因白裙窈窈,素洁无瑕,长发未挽,如云瀑一般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