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若被他弄得全身都痒,连笑带叫,直喊“救命”。
“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某人狞笑。
多么恶趣味的一对夫妻。
窗外雨仍在嘀嘀嗒嗒地滴落着,处处泛着湿气,如同屋内这两具激烈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同样的湿漉漉汗淋淋。平静很久以后,程少臣仍然伏在沈安若的身上,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像婴儿一般含着她。她微阖着眼睛,一手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一直蹂躏着他的头发,揉乱,用手指梳理整齐,然后再揉乱,难得他不反抗,平日里他很讨厌有人碰他的头。他一直很安静,她以为他已经睡着,正打算把他从自己身上轻轻挪开,结果听到程少臣低低地说了一句:“沈安若,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顿住正在拨弄他头发的手,她听到自己轻声地说:“好。”
岁月静好(2)
他们真的开始认真对待孩子的问题。沈安若认真地去查体,西医中医都看过,还特意忍了对磨钻的恐惧,去补了只有一点洞的牙齿。除了不得以的应酬外,同事聚会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他们的公务聚会一向就是男多女少,这下惹得那些男人们直抱怨:“看见没看见没,再好的女孩子,一旦嫁了人,也是这样的面目可憎。等再做了妈,完全就成母夜叉了。”程少臣烟瘾不大,本来抽的就少,如今索性戒掉,酒也不怎么喝,连回家都早了。
沈安若其实还是恐婴,去查体时听到医院产房里传来啼哭,便觉得头热脚冷胃抽筋,但她至少已经可以面对。当人生有了新的目标时,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都变得不寻常。她采纳医生的建议,尽量不再挑食,强迫自己吞下一些平时不怎么碰的食物,欣赏一些据说可以陶冶情操改善心情的无聊音乐和电影,也在晚上打着呵欠拜读了几本厚厚的母婴教育读本。就连她素来认为的不过是男人女人不宜在公开场合进行且存在一定风险性的一种升级版体育游戏而已的所谓床上运动,如今都神圣起来,仿佛某种神秘仪式。
不过也没有那么顺利。之前他们的防护措施太严密,所以沈安若总以为一旦失了防护,怀孕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显然她太缺乏经验。
第一个月,她第一次咬着下唇,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验孕棒,后来程少臣说她当时脸上呈现出一种大无畏的视死如归的神情。
第二个月仍是没有结果。她叹口气,程少臣又说:“你明明就是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其实他冤枉她,她只是觉得,这好比大考之前,夜夜苦读不能尽兴地玩,终于解放之日就在眼前了,结果却说考试延期,这紧张的日子还是要继续,光明之路遥遥无期,真沮丧。
老中医说她体质虚寒,比常人受孕机率小,想来是真的。所以到了第三个月,当程少臣又以一副乐在其中的姿态评价她的有趣表情时,她很是气恼。明明是他的提议,结果紧张的是自己,而他却在一旁看好戏,最后整晚都不愿理他,连他打算碰碰她时都一把将他推开。
“你实在太紧张了,所以才这样。不如顺其自然吧。”
沈安若不理他。
“你干嘛迁怒于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程少臣忍着笑。
她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跟这个无聊的人讨论这样儿童不宜的话题?沈安若扯了被子蒙住自己的耳朵。
“嗳,我就是说着玩玩,其实我也没做好准备。昨晚梦见你生了四胞胎,我两手各抱一个,肩上扛一个,还有一个在地上哇哇哭,当时就吓醒了,出了一身汗。真是恐怖啊。”
沈安若正在被子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听到他这样讲,实在忍不住笑,终于掀了被子露出脑袋来,大口的喘气,被他趁机夺走呼吸。“唔,你不要气馁,我们再接再励好了。”
为了避免所谓的辐射,晚上她几乎不再上网。程少臣晚归的时候,她便找了轻松的碟,蜷在一堆软垫里看完一张再换一张,一直到他回家。如今她只看被批判作肤浅的商业喜剧片,那样轻松自在,看时笑得开心,不累脑子,看过之后几乎连电影名字都忘掉,多么好。有时候看着看着便睡着,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身边的程少臣已熟睡。
那阵子真是他们结婚以来相处得最融洽的时候,几乎恢复到婚前君子之交般的淡然交往的程度。只不过那时候,沈安若从来没有预想过明天,前方仿佛苍茫一片。而如今,她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对面的岸。
程少臣突然提议要陪她回娘家,她欣然同意。安若父母离他们的城市不算特别远,但往返一趟仍能够耗去一整个白天。程少臣忙,除了节日,通常沈安若自己回家,坐火车,周五晚上出发,周日再回来。
“你最近很闲么?怎么会突然想念我爸妈?”不是她疑心重,而是他一向懒,连自己家都不愿回,常常打发了她一个人作代表去见公婆。
“爸前天在电话里说,他种的一株芍药上开了三种颜色的花,多稀奇,去看看好了。还有我真怀念妈做的红烧鱼,吃了那么多家饭店,就没有做得比她更好吃的。”
“你这理由……被他们知道,不知道会哭还会笑。”沈安若觉得他真是搞笑,“咦,你什么时候跟我爸那么好啦?你不是很怵见到他么?他都没告诉我那株怪花的事。”
“我比你更讨人喜欢呗。”
难得他们一起回家,高兴坏了安若的妈妈林战云,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将安若的老爸沈靖和也指挥得团团乱转。
“沈老头,把那个、那个和那个给我拿来。”
“你到底要什么?”
“就是那个啊。你怎么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你老年痴呆了啊你?”
“我哪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啊?”
旅途劳累,他们本来躲在屋里休息,但安若妈的嗓门大,关着门也听得清楚,整个下午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最初还忍着,后来终于一起笑起来,真是大不敬。
程少臣叹气:“你爸真可怜,每天这样被虐待。”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我妈在做,他倒了油瓶都不肯扶,快六十岁人了连洗衣机都从没用过。我妈出门才三天,他都可以饿得瘦五斤,害得我妈从此不敢再出远门。”
“这么厉害?可我每次来,他都很积极地在厨房里帮忙,还抢着洗碗。”
“那是作样子给你看,免得你像他欺负我妈一样欺负我。”
外面又有争吵,安若爸说:“你的更年期怎么又来了,你非得把孩子们吵醒,惹他们笑话吗?”
“你给我滚开,少在这里碍事。”
他们俩根本没睡,在沈安若房里翻她旧日的照片看,只是那老两口一直在斗嘴,他们倒不好意思出去了。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天天吵,吵完了和好,第二天再吵,没想到这样吵吵闹闹竟也过了一辈子。”
“我们很小的时候,我爸妈从不会当着我们的面吵架,他们只当对方是空气,后来我爸抽一整包的烟,我妈在屋里哭,没人理我们。我饿了,大哥弄饭给我吃,有一次还烫伤了手,很多天不能上学。”这似乎是程少臣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我记得有一回他们吵得很凶时我说,你们不要这样互相折磨了,快点离婚好不好,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结果他们立即停止争吵,一起教训我。”沈安若回忆。
程少臣噗地笑出来:“其实你跟你父母的性格都不像。你那别扭劲儿到底遗传自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一直疑心当年把我抱错了。不过我长得还是很像他们俩吧。”
“嗯。”程少臣翻着她小学时的照片,“沈安若,其实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更有气质。”
“我妈也这样讲,说我长残了。”
“也没太残,站在街上还不至于影响市容。你掐我做什么?哎,松手,我错了还不成么,你是美女,美丽温柔又有气质。”
一会儿,那对老夫妻又干上了。
程少臣很不厚道地侧耳倾听:“我觉得还是你爸受气多一些。你看他们俩的名字,多衬……”
“嗳,表面上的确每次都是我妈赢。我爸口才不如我妈,又从来不敢还手。”
“他一出手那后果不就严重了?上回你说他早年还做过业余武术教练,我都傻住。我怎么也想像不出,一名武林高手能在女儿出嫁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拐卖人口的。”
“我爸从小就对我的男同学们特别警惕,谁打个电话来问我作业,都要被他盘问祖宗八代,吓得人家不敢再打来。他对你,简直可以用友好来形容了。”
“是挺友好的,邀我明天陪他去晨练呢。”
假日里沈安若也一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七点多就醒来,结果发现程少臣已经不在,洗涮完,却见那一对男人真的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正谈得热络。
“你竟然真的陪爸去晨练了,他逗你玩呢。”后来沈安若一边替他捏着腿一边说。
“我也得装装样子给他看啊。”
“你们几点出发的?”
“四点,整整跑了三座山头,累死我,困死我了。”
“活该。”沈安若兴灾乐祸。
其实并非总是这样的现实安稳岁月静好,只不过,沈安若那阵子一直修身养性,听了太多的宗教音乐,看的都是美好文学,于是性子也平和,看不明的事情便无视,想不通的问题便不想。程少臣偶尔还是晚归,身上带了混杂的烟草酒水与香氛的味道。她从不问他从哪里回来,他也不说。程少臣有点洁癖,贴身的衣服宁可丢掉也不喜欢找外人来洗,于是都是她亲自动手。有一两回,他的衬衣领口上都明明确确地印着唇膏的印子,她不动声色地洗掉,只字都不提。
那两次的唇膏不是同一种颜色,而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也从来不是同一种牌子,他更从没有在外面洗过澡才回家。所以,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呢,何必自寻烦恼。
岁月静好(3)
温静雅与沈安若的通话通常在五分钟后就只剩一个内容,关于她的闹闹,连睡觉流口水以及吃饭时被噎着此等小事皆是奇迹。安若不忍心打断新妈妈的兴致,通常静雅愿意说多久,她便耐心听多久,起初也只是听听,听得久了,静雅又总是那样得意洋洋,她也开始觉得很有趣。今天静雅跟她扯了一阵子关于旅游与美食,却并未提及闹闹。安若觉得奇怪,后来主动问:“闹闹怎样了?已经会爬了吧。”
“嗳,是啊,爬得很快,都要找东西拴住她,免得她掉到地上。”静雅说,提及女儿她的声音便柔了几分,“安若,我觉得妈说的对,还是‘阿愚’这个名字好,别致又意义深远。你觉得呢?”
“静雅,发生什么事了?”沈安若一向敏感。
“没事。只是觉得,人生已经是一场从头至尾的闹腾,不如蠢笨一点的好,做人难得糊涂嘛。”
隔日沈安若与程少臣一起在外面吃饭时,她说:“这个周末回你家看看吧。”
“不是才去了几天?你又想念谁了?”
“静雅跟我通电话时,似乎心情不太好。”
“她的产后抑郁症终于发作了?”程少臣状似随意地说,“没想到你的女人缘这么好,静雅跟你亲近些还不奇怪,陈姨对你印象也极好,妈那么爱挑刺的人都不挑你的毛病。还有……”他似乎想到什么别的事,于是顿住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