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莘沉吟不语。
显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一地落红,叹道,“老尼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这帝王宠爱,对于后宫诸人是何等重要。”
“其实我也知道一二,”颜莘苦笑,“只未曾想到竟会为这种小事,害人性命。”
“小事?”显静又叹,“有宠,则不仅自身显赫,其家族亦随之荣耀;而无宠,却只能一生孤苦,沦落惨淡。”
颜莘无话。
顿了一下,显静续道,“那殿下自然也该能理解,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情不得已吧。”
送走了显静,颜莘又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只是要舒芷夜夜陪着。
一日早上,舒芷一早便出来,告诉若韵准备收拾,殿下要上早朝。
服侍殿下更衣的时候,若韵偷偷看殿下的脸,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他刚放下心来,却听殿下淡淡地问,“水卉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咳了几日,”他看了看殿下脸色,见颜莘并未生气,便大了胆子说道,“有点儿起不来床。也没敢叫太医来。”都出了事,谁还敢再叫太医来,若韵把下半截话在肚子里。
颜莘“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有没有再吐血?”顿了一下,又问。
“好像是……又吐了一点儿……”若韵回答,颜莘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替水卉打抱不平,“水侍书有点儿委屈的。”
颜莘没答话。若韵正在想是不是自己说多了,这两天他小心翼翼的近乎草木皆惊。却听见颜莘淡淡道,“去请太医吧。”
“本来就那么爱哭的。”若韵屈膝去整理颜莘衣上褶皱时,听见颜莘低声道。
颜莘往殿上走,一路上遇见各色人等。众人均知凌皇后懿旨,见太子多日不露面,想当然是因宠爱的侍书亡故伤心所致,是以都纷纷劝解。颜莘怠于答谢,只笑着拱拱手。众人见他如此,料想她心里难过,也不以为意。
只是一路上不见芮叶母亲——已升任御史中丞的芮沛,想是因为芮叶事发,或者是她自己避而不见,或者是世宗将她调派了出去。
颜莘几乎想拍自己一巴掌:还在想这些没用的事。
今日朝会也没什么大事。世宗知道颜莘心情不好,便也没找什么事情难为她,只是略带了些担忧的多看了她两眼。
待到都散了,世宗知道颜莘要去凌皇后那里,也没留她。
颜莘慢悠悠地往凤栖宫走,故意绕到朝晖殿,是想去御花园那个她喜欢的角落再看看。
那里的藤蔓长得愈发茂盛,清香依旧,颜莘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两年前那个夏天,自己初次发现这处景致,也是站在这里,一个人看,一个人喜欢。那时候懵懂的很,还不认识那个人,还是满心憧憬地想见见自己好些年没见到的表哥,还会在父后怀里撒娇,也用不着想那么多,也不会经历那么多。
真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才好。
可是现在,只消几个夜晚,她便发觉自己长大了。不仅仅是因为谁的一句话,只是自己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该做的事还有很多。自己的问题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错误要自己承担。
自己亏欠的,也得自己亲自去补偿。
这世界上,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可是作为自己,必须要面对,必须要做好。
况且我这么多年的辛苦,不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快乐。既然已经无可挽回,那我就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做该做的事。
就如同这穿过山石的藤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固然萧条,却兀自欣欣向荣。
突然想起那时候芮叶送给自己的那个他亲手做的盆玩,很久没看见了,不知道若韵他们照料的怎么样了。会不会有猫从屋檐经过,把盆掀翻了。
她笑了笑。转身往凤栖宫的方向走。这才是今日她要做的正事。
她有日子没来凤栖宫了。看着夏岚有点儿心疼地看着自己消瘦了一大圈的下巴,她笑了笑,轻拍了拍他搀住自己胳膊的手,要他放心。
凌皇后已早听说她上朝了,便知道她会来。这会儿正和吟竹在喝茶等她。见她言谈举止如常,并没什么异样,便也释怀了。
颜莘行了礼,抬头见吟竹在边上看着她,一副纠结的表情,便也冲他笑了笑,表示没什么事。
凌皇后心疼女儿瘦了,又不好明着指责她不好好吃饭,便把伺候的舒芷若韵等几人都骂了几句。还要人跟着颜莘回去找他们算帐。颜莘无奈,也只得应下了。
待凌皇后说得差不多了,颜莘方开口道,“父后,儿臣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禀。”
凌皇后想不到颜莘除了为了芮叶还能找自己要什么东西,想也不想地问,“什么?”
吟竹见颜莘要开口说正事,忙打算回避。正在等凌皇后点头示意他下去,却听颜莘道,“表哥,你先别走。今日要说的事,与你有关。”
吟竹有些意外,却只得在原地站住。
“父后,今日儿臣来,是为了册立太子君之事。”颜莘肃穆道,“望父后给儿臣作主。”
此话一出,凌皇后和吟竹均是一惊。
凌皇后的惊是担心。颜莘向来主意把持得住。他担心颜莘又提出什么奇怪要求,比如说册封死去的芮叶之类。想到这儿,他打了个寒噤,芮叶这个贱人,都死了还这么不省心。
吟竹却是惶恐。他憧憬那个位置很久了,可是颜莘貌似喜欢自己,却总是在世宗和凌皇后面前拒绝。以前毕竟还有凌皇后拦着,如今芮叶死了,颜莘更是毫无顾忌了。她若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又拖出不知是谁来,送到太子君宝座上去,这次怕是连凌皇后也解决不了。
颜莘默默看着二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心里毫不动容。不待凌皇后出声,便单膝跪下,道,“儿臣求父后,将耀荣郡主赐给儿臣作正君。”
眼见凌皇后惊愕,吟竹惊喜,颜莘心下冷冷:你们费了这么大劲,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么?
沧海月明珠有泪2
颜莘的大婚之日,定在深秋。
秋日肃杀。原本应该选个吉庆的春日的,但是世宗急着要抱皇孙,凌皇后怕中间出变故,颜莘想早些办了早了事,吟竹的岁数也不容他有太多时间可等,是以几人一拍即合,定下三个月后,就把事办了。
等待大婚的日子里,颜莘每日朝上的工作量骤减,世宗给她时间收拾府邸,布置新房,张罗酒席。可是府里外面有安总管带了一帮下人四处布置,里面有舒芷若韵处理琐碎,倒把颜莘自己闲下来了。忙惯了的她,难得有时间能每日坐在书房,读那些一直想看又没时间看的书。
但是大多数时间里,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的那几个地方看看。
凌皇后那日走后,便把清如苑给封了。颜莘几次去求,又巴巴地保证不会耽误正事,凌皇后架不住她吵闹得头疼,便半信半疑地撕了封条,撤了守卫。
清如苑屋里的下人,都被改派给了其他院落。颜莘不许任何人靠近,只安排了一个老实忠厚的三等仆役,每日过去洒扫掸灰。
她自己常常一个人在那里呆着,或者在院子里,或者是内室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想着出神。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摆着她最早时候买给他的素胚勾勒的宫装男子搪瓷像。记得刚放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街面上的玩意儿,欢喜得不得了,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对面,每日里都能看见。
莫璃梳妆台上也有那么一个,可是感觉不一样。
现在,她常常过去拿起来捧着,再愣愣地看上好久,仿佛,那搪瓷人儿是有灵魂的。
床头放了一个蓝底飘花的冰底镯子,是她自己放在那儿的。记得他一直是戴着的,可能是那天被拖出去的时候,混乱中遗落了。因为太贵重,下人不敢私藏,便被有眼色的人捡了,交了出来。
原先就是自己手里把玩的东西,可现在再拿在手里,却是一眼也不想多看了。
在屋子里来回走走,便忆起两人一起读书论诗,弹琴品画,那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颜莘常常想得觉得可悲,那样心尖尖上的人,本来是该得到最好的一切的,可终究,居然连葬到颜家皇陵的机会都没有。真是讽刺。
此刻,她站在荷池边,远远看着那水阁凉亭。
那九霄环佩,我把它放在我们两人常去的那个亭子里,不让别人靠近。那里,也仍旧是以前的样子,你想起来了,可以过去看看。
对了,还有那个图章。回来的人说,那东西,你是一直贴身带在身上的。是不是随了你去了?
颜莘展开手掌,掌心一枚青绿色的小印,血纹若隐若现。
“这个,做你的生辰礼物。我执朱文,你执白文,先收着,为往来书信使用,如何?”
记忆里的笑容滑过眼前。
落花纷飞,眼角一滴清泪坠地。
在爱的路上,最大的过错,莫过于错过。
覆手,朱印坠下池塘。
“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自当用一世的清明报答。
这一日,用完晚膳,颜莘便想去出去走走。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宫里规矩,颜莘若是要去凉染阁,万福阁就得有人提前过去通知准备。可是颜莘喊住了出去通报的人,又留下了若韵,只一个人慢慢走过去。
水卉年纪不大,倒是学了凌皇后的喜爱安静。颜莘到了凉染阁的时候,满屋子静悄悄地,只有虫声新透。门口两个小侍正在掸那石凳,见很久没过来的颜莘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个人又惊又喜,连忙进去要通报。
颜莘想要制止他们,但没来得及,有一个已经喊出声了。颜莘有点儿为自己的不好意思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是自己的太子府。
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下打量。自打芮叶出了事,自己便再也没进过凉染阁的门。而以前也是一门心思放在芮叶身上,很少关心水卉,如今才发现凉染阁是这几个侍书居住的四处院落里,最小最简单的一所。晚间过来,寂静中竟然透着些凄凉。
水卉已经听见了声音,在睡堂门口候着。颜莘见他双膝着地跪在那里,忙喊他起身。又仔细端详了他的脸,见气色还好。
小侍拿了软缎垫来,伺候颜莘坐在首位上。
“你也过来吧。”颜莘招手叫水卉。
水卉答应,起身过来,站在颜莘面前偏一些的地方。一张脸冰得好像一碰就会碎。
颜莘觉得他步子细碎,听着好像是有些踌躇。便拉住他的手,看他。水卉低着头,一丝碎发滑到眼际,遮住光滑如玉的额头。他身着浅紫长袍,映衬得人十分素雅。
“原先吃的丸药还一直在吃么?”颜莘和颜悦色地问。
“是。”
“我听说一直咳嗽,有没有好些?”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停了好一会儿。
“还疼么,”颜莘一手拉着他手,另一手探手向他前胸,起先是肋骨所在,然后往右,再偏一些,覆在了心脏的位置,“这里。”补充道。
水卉一震,抬头,见颜莘脸上有些说不清楚的表情,心里一酸, “嗯……”了一声,忙又低下头,雪白的脖颈垂出好看的曲线。
颜莘就是见不得他露怯的模样,忍不住站起身,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两口,又停下,笑着看他。
水卉有着久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