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便远离了这喜欢的地方,喜欢的人。
母亲在父亲的死亡后的每一次愧疚,嗟叹,都被自己看在眼里。直到一年以后,她再也承受不住,追随父亲而去。
待母亲百日孝满,家里人便按照母亲临终前的嘱咐,陪同自己再次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皇宫里去。
姑母的笑容依然,姑父的温婉依然。而那人……
几年不见,她已经可以辅佐姑母完成大部分朝政,她有新颖又实用的见解,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独特高度,和贵族难于做到的深入民间、体察民情,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筹划的每一个举措,无不令人拱手称颂,心悦诚服。
她常常离开皇都,外出历练;也常常俯首桌案,通宵达旦。十六岁的她,就已经具备了一个储君该有的帝王之风。
只是……她眼睛里已经被别人占满了。
他错过了她第一次选侍书的机会。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她有了男人,喜欢的男人。
在姑父那里住的那几年,她每日早间都要来晨省,他的每个早上,都在既盼望,又有些惊惶之中度过。
他盼望见到她,却害怕她会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再或者会发生什么让自己难过的事情。
可是她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当面难堪,也不会在他在的场合下,说出不得体,或者是自己不想听的话。她的眼睛每一次看过来,都带着笑意。他总觉得,那眼神仿佛能看进自己心里去。
希望,失落,痛苦,折磨。
自己的心便在这样的反复揉搓中,一再翻覆。
可是再怎样的好马也会有失前蹄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给那个男人的爱膨胀,成为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暗暗地祈祷的同时,也在暗暗地叹息。
他爱她,向往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但这样的结局,却并不是他希望的。
那日她当着自己的面,向姑父求了自己去。那一瞬间,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父也很惊讶,但是这也是一直以来他期望的。所以当他点头表示回去要和姑母商量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惊讶和欣喜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担心过,害怕过,失望过,吃惊过。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颜莘进门的时候,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几乎没有听到几个陪房“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的讨赏词。直到颜莘吩咐若韵打了赏,又笑着回了几句话,这才将他惊醒。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礼仪:喜秤挑盖头、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撑开喜服衣裾接大枣花生桂圆莲子。
好不容易一套都忙完了。陪房和侍应都退了出去。若韵和元瑶才进来,给颜莘更衣。
颜莘在他面前不避讳地褪下外面套着的龙凤喜袍,内里的红纹衬衣,只剩下了内里底衣。然后又换上一套同是红色底纹的家常便袍。她一转头见吟竹正坐在那儿,羞得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便示意元瑶也叫了吟竹的贴身小侍丹珍也进来,服侍他把喜服换下来。
见吟竹扭捏着不好意思,颜莘笑笑,叫元瑶带了他二人到隔壁梳洗间。
吟竹心里有点纳闷,不知为何颜莘要换衣服,但很快便被紧张情绪掩盖了。也换了婚期里家穿的玄红袍子。再出来,见颜莘正坐在桌前,手里握了一卷书。
他看若韵元瑶都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便叫丹珍也退了下去。心里更是忐忑不已。
颜莘见他出来,便抬头笑道,“表哥,我先不想睡,你要是困了就先躺下,不然高兴做点什么就去吧。”
吟竹愣住了,他有些疑惑。嘴动了动想说话,又咽了下去,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颜莘说完又埋头看书,觉得对面的人许久没动地方,便再抬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吟竹眼见面前的人貌似关心,却连认真细致地看自己一眼也不肯,脑袋里终于“轰”地一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没……没什么……”只好嗫喏着吐出几个字。
“那就早歇着吧。”颜莘释然,又冲他和善地笑道。
吟竹木然转身,脑袋里仍旧嗡嗡作响。心里却很清楚:今天晚上,不,可能是以后,永远,两人之间,什么都不可能了。
可是她脸上的笑容那么真诚。真诚到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从那两片沾着水润的薄唇中吐出的。他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再或者,是她说错了。
可是当她再次抬头,只是笑着看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白,她并没有要纠正过来的意思。
他在明白中慢慢绝望,又在绝望中慢慢明白。
长夜漫漫,好不容易待到末一通钟鼓敲过,眼瞅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颜莘抬头向窗外看看,放下手中的书。
一夜无眠,可是她压根就没看进去几页。不仅心里堵得满满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
远处的喜床上很安静,那人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宿,现在……好像睡着了。
芮叶出事的时候,颜莘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了个四分五裂,没有一块完整的。
回想起来,她有时候会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坚持留在那里。父后的突然到来,定然不是现场谁去禀告的,而是早就待在那里等着自己亲眼见到的。那是自己怎么脑袋就那么笨呢?怎么就离开了呢?
虽然她明白,就算她不离开,那也保不住他的。
这样的爱情,对她而言,是悲哀的。
她更多的时候会不理解。她常常看着自己的母皇父后,觉得爱一个人,给他最好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后来她明白,那得分是谁,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父后,就必然和芮叶有差别。
有时候也很无奈,正如显静说的,自己做得太显眼了。可是,爱有错么?
但是就算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她也明白,她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一场彻底的、拙劣的骗局,设计的人也可以保证那怕她什么都知道,也一定无能为力。
更何况,她是大慕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母皇唯一的继承人,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国运昌隆、太平盛世,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更重要的事情呢?
这正是皇族的悲哀。
颜莘就这样想了一夜。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一片雾蒙蒙,昏黑,却又透着曙光的天。
她叹了口气,又来回走了几步,却听见后面有声响。却是吟竹醒了。
她回头,有些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
吟竹脸上有些不自然,却起身,勉强笑道,“臣侍也该起来伺候殿下梳洗了。”
“不用了,”她向来觉得侍寝的人一夜都很辛苦,所以一向纵容他们早上不必起来服侍,尤其是芮叶。所以每次她都上朝走了,他还赖在榻上。颜莘脑袋里闪过芮叶早起窝在被里的贪睡样子,心里有些凄凉,道,“你还是歇着吧,我再叫人。”
若韵和元瑶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各色洗漱用具和衣饰。
吟竹也没再争。只是也起身,却不先收拾自己。却过来,待若韵上前,服侍颜莘换了里衣,他便将元瑶递过来的外袍披上来,又绕到颜莘身前单膝跪下,熟练地替她整理衣襟。
颜莘的吃惊被他看出来了,却只笑道,“臣侍在凤栖宫里专门练习过的。”
颜莘蹙蹙眉头,“你不必这样。”
“这是臣侍该做的,”吟竹又淡淡地笑了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1
颜莘大婚的三日,世宗给她放了假,要她在府里好好陪吟竹。
她倒是一直乖乖呆在羡如阁里。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读书,吟竹在一旁,或者绣个锦囊,或者两人分坐着翻书。偶尔颜莘想起什么,便也抬头和他玩笑几句话,他便也笑了回答。再或者有时候两人也一起出去散散步,聊聊旧事。这在外人看来,妻夫二人倒也相处融洽,珠联璧合。
仅三日的时间,颜莘便觉得,吟竹并不一般。她意识里的男人,该是弱质深闺,无才惟德的。但想不到的是,吟竹竟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爱好,颇喜欢些诗书什么的。并且读书时常常会有让她意想不到的想法,有的时候更会提出些颇有见地的见解,她一一解答的同时,有时候也会默默赞叹不已。
这几日晚间,颜莘也是一直留宿在羡如阁的。
第一夜她是坐了一夜。第二夜、第三夜虽然两人都是在榻上的,但也是把吟竹让在了榻里侧,她自己靠外面睡的。二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却也各自安稳。
她原本担心吟竹会跟她哭闹不满。但很惊讶地看到吟竹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若韵他们服侍她宽衣解带,便踏实睡了。
每日清晨,吟竹也总是会比颜莘早起一些,伺候颜莘梳洗整理。弄得颜莘有些不适应。
吟竹心里很清楚,颜莘定然是因为芮叶才这样对待自己。
他比颜莘大了六岁。这个妹妹的秉性特质,他是从小就专心研究过的。她的心并不狠毒,她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痛苦。
所以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痛苦,是孩子般的把戏。
既然她有她的想法,那他也有自己的对策。
他相信颜莘不过是一时情迷心窍,虽然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既然能以这种怀刃而眠的方式,施加压力给自己,给凌皇后,那自己也定然用真诚和微笑,以柔克刚。
我就不信不能有那么一天,打动你。新婚的第二日,他就坚定了这个信念。
三日回门。
颜莘在路上就偷偷估计,吟竹安静了这好几天,怕是要到了凌皇后那里才肯发作的。因此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轿子里,死死盯着他。吟竹觉得颜莘眼神不对劲儿,却大大方方地冲她回了个笑容,倒把颜莘弄愣了一下。
到了延绥殿,却发现世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颜莘带吟竹进门。世宗端坐在正中龙椅上,凌皇后偏坐旁边。德侍君、贤侍君等几人也在场,都分坐在二人左右。难得的济济一堂。
颜莘二人进门,宫侍取过镶黄缎垫,置于二人身前,二人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礼毕,二人起身。世宗赐坐。
颜莘先让了吟竹坐下,言行中十分呵护,待他坐好了,自己也转身坐下。吟竹冲她笑笑,表示感激。
世宗见二人融洽,便笑道,“你二人新婚燕尔,倒也美满至斯。” 又回头看凌皇后道,“皇后你看,朕起先便说这桩姻缘定然不错,如今可不是应了朕的话了。”
凌皇后见世宗高兴,忙笑答道,“还不是陛下玉成了这桩婚事。如今,借陛下金口玉言,莘儿倒没让人失望。”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也都笑了。
只有颜莘错落中看见凌皇后朝她看了看,眼光颇有深意。心里一慌,忙低下头去。
世宗又问吟竹在太子府中住的怎样,可否习惯。吟竹也一一认真回答。不待几句话说完,就听贤侍君在旁笑道,“太子君到现在还没能改得了口,还喊陛下哪。”
吟竹脸红。颜莘便冲他笑笑,低声道,“你得改口叫母皇、父后了。”
世宗接口道,“是啊,耀荣如今可真成了朕的孩子了。”
众人又附和着说笑了一回,中间凌皇后也淡淡地问了几句。
这时却听世宗叹气道,“可惜昌平见不到了。”
一句话勾起了吟竹的伤心事。他这几日本来就一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