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上前去拉莫璃。不料他虽然身子单,却是狠了心不打算起来的。只抬头,轻轻看颜莘,凄楚道,“殿下肯原谅我了,是么。”
颜莘听他声音呕哑黯然,完全不复平日里的金玉之声,言语间更是全无力气,便觉得眼里酸楚,忙点头道,“原谅原谅,我什么都原谅,你快起来。”
莫璃这才抬头,数日未见表情的脸上,终于绽了浅浅一丝光彩。
颜莘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只觉得他身上冰凉,便叫人撩开被子,将他扶了躺进去。又叫人去倒热水来喝。自己也上了榻,把莫璃向里面推了推。
颜莘伸手去抚他的脸,只觉瘦骨嶙峋,形销骨立,正在心里难过时,却感觉腰间骤然一紧,却是莫璃靠了过来,带了淡淡的梨花香。他绕了颜莘的腰,身子贴了过来,颜莘只觉得他冰凉的身子开始慢慢的回温。莫璃却又把脸在颜莘腰间轻轻蹭了几蹭,轻声呜咽了起来。
海上明月共潮生
颜莘挥了挥手,叫刚刚进门来送热水的人,将水放在旁边桌上,又叫人去熬些稠米粥过来,便叫其余伺候的人都下去。
她将手放在莫璃的发间,轻轻抚了抚他的长发,只觉有些枯涩,竟不似先前缎子般水滑。再在他脸上停留了下,意象之中的皮包骨头,羸弱不堪。
耳边却听他轻轻呢喃道,“我还以为……再也不能……”
颜莘叹了口气,心道,就算自己愿意和一个死人去吃醋,又怎么能再去折磨一个刚死过了一场的人。这边搂住他肩膀的手又紧了紧。
颜莘容莫璃在万福阁歇了一夜。晚间亲自喂了他大半碗米糊,第二日又看着他就着一碗瘦肉米粥,吃了些清淡小菜,又陪了他一下午,直到晚间见他气色好多了,才叫了人先去叠彩苑收拾,又亲自送他过去。
待要走时把叠彩苑的人好好地嘱咐了一遍,要他们用心伺候,并要这几日里不间断地向她报告情况。
第二日下午,颜莘又亲自去叠彩苑看了莫璃,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颜莘眼看他已经不同于刚回来时候的憔悴,原本无光的脸上也开始有了颜色,心里高兴,便逗他道,“璃儿你发了这一通脾气,倒是满赚了。看把我折腾了个够呛。”
不想莫璃裹在被子里,一本正经认真道,“臣侍以后,自然再也不会做那些没大没小的事情,惹殿下生气了。”说完低了头,竟和前先的神采飞扬、招摇伶俐恍若二人,又轻轻道,“这次……几乎要了臣侍的命了。”
“也险些要了我的命了。”颜莘见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便将他连人带被一起卷在怀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一语双关道,“不论怎样,你在我身边就好。”
颜莘陪了莫璃偎了足有一下午,到了晚间才离去,带了吟竹去参加晚间世宗给颜涵亦和凌之遥接风洗尘的晚宴。
待到再回来,看时辰有些晚了,颜莘便留了吟竹在万福阁过夜。
小侍们服侍了二人洗漱梳理后,又整理了床铺,直到二人都卧下了,才吹熄了烛火,都退了下去。
颜莘所谓的“酒后有品”,是说她喝了酒便沾枕头就能睡着。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却觉得十分警醒。翻了几个身,刚想起身叫人进来秉烛看会儿书,忽一想吟竹正卧在身侧,便轻声道,“表哥你睡着了么。”
却听吟竹笑答道,“殿下没睡,臣侍怎么敢先睡了。”
颜莘默然,又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吟竹轻轻“嗯”了一声后轻笑道,“臣侍今夜可算是对殿下的酒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颜莘忍不住笑了责怪道,“你乱用什么成语,这灌酒的事可是身不由己,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吟竹却笑道,“母皇不也是见殿下喝得好,也忍不住喝了几杯。”
颜莘却不接他这话,只道,“就是母皇多喝了几杯,才惹我担心。”
黑暗中吟竹虽看不见颜莘皱眉,却也知个大概,便排解道,“母皇也是难得儿女们汇聚一堂,心里高兴。你道她不想涵亦,把他们夫妻支出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颜莘十分惊讶,竟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母皇把凌之遥调任,是有目的的?”
吟竹见她认真,心里有点儿慌,忙也起身笑道,“臣侍只是猜的。都说‘帝无失算’,母皇一世英名,如何能做无益之举。定然是有计较的。”
颜莘知他聪明,不料却精明如斯。也不好再问他是否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作相信他并不知,复又卧下道,“你说的也是。”
吟竹心里明镜一样,知颜莘不好再问,又担心她心里怪他,过度涉猎时政这些不该参与的,便又岔开话题道,“殿下,听说水侍书这几天有些反应,臣侍觉得怕是有喜了,是不是明日里延请太医过来看看。”
颜莘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吟竹见她不以为然,不知是对自己不高兴还是对水卉不上心,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水卉有孕,原本是他的忌讳,不到万一他也不想在颜莘面前提起,只请了太医过来,万一是真,叫凉染阁的人过来禀告就是了,也免得自己难堪。如今为了转移话题而不得已,说了出来,颜莘却态度不明,倒弄得自己有几分尴尬。
他心里翻上来一阵酸楚,竟觉得眼里有了湿意。因是和颜莘面对面躺着的,怕被颜莘知道,便将一腔委屈强压了下去。正在难过时,耳边却听颜莘道,“他……你难过了?”
吟竹忙强笑了答道,“没有。这是喜事,怎么会……”
不待说完,颜莘却探过一只手来,轻轻地覆在他的嘴上,不要他说完剩下的话。吟竹只觉带过来一阵香气萦在自己鼻端,心里一动,却听颜莘淡淡道,“别勉强自己。”
静了一会儿。颜莘抽回手,缓缓道,“卉卉……我对不起他。所以一直都想要给他一个孩子。”
吟竹心里苦笑:那我呢,你又对得起我么。
这时整个屋子亮了起来,想来是外面月光的明亮,似是蔽着的浮云散去了。
他看见颜莘抬起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末了却顿住,并未离开,有些艰难地道,“我也不想要你难过的。”
吟竹无话。双手前后覆在颜莘手上,又轻轻抓住她手在脸上蹭了蹭,也艰难笑道,“臣侍知道。”
颜莘释然。任他双手攥住自己好一会儿,才抽手,为他掖了掖被角,道,“睡吧。”
二人躺下不足一个时辰,吟竹刚迷蒙睡着,却听外面有人急声通报,“殿下,殿下请起,宫里出大事了。”
颜莘一个翻身起来,顺手拉了被角给吟竹遮好,道,“进来说话。”
却见值夜的元遥冲了进来,身后跟了个穿着宫里服色的侍从。那人见了颜莘,只扑倒在地,也不及问安,只气喘吁吁道,“殿下……殿下……请速速进宫……陛下……怕是不好了!”
颜莘大惊。这时舒芷若韵几人也被惊醒,忙着收拾了过来,迅速伺候颜莘更衣。吟竹听了来人的话,忙也起身。颜莘见他起来,便冲他道,“表哥你快收拾,也过去。”又吩咐人去羡如阁叫映亦。
这边颜莘一边穿衣一边问那宫侍,才知道因世宗晚间强着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些生的鱼肉,回了寝宫便上吐下泻了起来,短短两个时辰,便吐泻了无数次,起初不过是浑身乏力,胸闷胁痛,到后来吐得只剩清水胆汁,竟是心悸干喘了起来。几个宫侍其先以为不过是像往常一般,肝气郁结,导致食物不易消化,不料忙活了半个晚上,却见世宗毫无起色。这才心里大惧,忙分头去请太医,又四处通知凌皇后、颜莘等人。
颜莘不待他说完,便怒道,“一群废物!为什么不早传太医。”
那宫侍委屈道,“奴才是外殿伺候的……”
颜莘却不再理他,见吟竹收拾差不多了,便也不等映亦,只叫人去告诉他快些过去,便和吟竹二人先走了。
到了延绥殿,一片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宫侍见颜莘来了,忙引了她往里走。颜莘快走几步,到了内阁,便见凌皇后几人正围在世宗的榻上。
见颜莘来了,中间几人便让开了一些。
颜莘愣愣地见中间榻上躺的那人动也不动,心里一紧,忙快步上前,扑在世宗榻边,道,“母皇。”
世宗本已是奄奄垂危,见颜莘来了,勉强抬眼道,“莘……莘儿……”。
颜莘听她声音嘶哑,毫无力气,显已是强弩之末,眼泪便迅速翻涌了上来,止不住哭道,“晚间还好好的,怎会这样。”
世宗却只用力地轻轻摇头。
这时却听外间又有人扑进来,哭叫道,“陛下……”
众人看过去,却是贤侍君正巧遇到了映亦一起过来。平日里一副怯弱哀惧样子的贤侍君竟一反常态,激动不已,跪在世宗榻前便大哭了起来。许是身子一向不佳,眼看着几下嚎啕,人便向后直直厥了过去。
颜莘不料他竟能若此,又觉得有些添乱,便忙叫人过来给扶了出去。
几个人正要过来扶,却听一旁的德侍君轻声道,“你住得最近,却来得最晚,一来就号……”
颜莘不等他说完,便喝道,“闭嘴!”生生把德侍君吓得,把没说完的那个“丧”字自己咽了下去。
换了往日,在榻前添乱,该是由凌皇后出头管的。可如今他却一反平日里的端庄严肃之态,只趴在世宗榻上,哭个不止,丝毫不管德侍君在一旁的冷嘲热讽。
颜莘却突然想了起来,便站起身来,道,“夜里是谁伺候的。”
世宗常用的几个侍从站了过来。
颜莘问道,“为什么不早传太医?等到这样了才想起来?”
几个侍从原本便十分害怕,都纷纷跪下,无人敢出声应答。颜莘怒道,“母皇今日若是有个万一,我定要你们全体陪葬!”
又问立在一旁的太医道,“如何。”
几个太医大多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有些战战兢兢,好不容易中间有一个岁数大一些的站出来,跪下回复道,“陛下是……今日里饮食不当,与平日用药有些冲了……加之这段日子五脏气机不和,多思善虑。几年来虽调养得好些了,但终究有病根。如今……”
颜莘不待他说完,又转身问道,“怎么叫饮食不当。你这膳食药理跟谁说过了。”
那太医忙道,“就是……晚间吃得御膳不对了……臣等每次呈上的方子都有记载过,陛下身边的人也嘱咐过,都知道的。”
颜莘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人,冷冷道,“今儿都谁随陛下赴宴了。”
一群人瑟瑟发抖。无人敢应。
颜莘怒极,喝道,“谁!”
这时世宗贴身服侍的一个小侍,仗着宫里人平日都敬着他,站出来,看了看颜莘脸色,仍有些胆怯地道,“今儿是奴才带了几个人去的。”
颜莘不待他解释,便叫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马上有侍卫进来,将连哭带叫的那人拖拽了出去。众人再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被迁怒。
颜莘这才回身,伏在世宗身边,凄凄轻道,“母皇,那人已经杀了。您一定会好起来。”
世宗努力想说什么,颜莘覆耳上去,却听她微弱声音吐出几个字,道,“……皇后……”
颜莘忙转身让开,对凌皇后道,“父后。”
凌皇后过来,握住世宗手,眼泪断线似的,哽咽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