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已然闭上眼,头仰靠在床头,就在看见她泪光闪动的刹那,他便懂了她的不情愿,又在她的话语中,懂了她的不得已。他想解释只是自己八卦而已,与药的风波无关,然真是这样吗?这个籍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说到底,她毕竟只是个才新来不到三个月的普通私助,她是明白的,所以才这样配合,可是……今天,也就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是真的病了。
无视中,手里被她塞进一个冰冷的硬物,还没等他睁眼开口,只听她说:“晚上我睡沙发,先去把被子抱过来。”
她是聪慧的,她是玲珑的,就算被怀疑被伤害,却还是那么婉转地成全他。大少睁开眼,手中藏黑色的手机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他把手机放回床头,俯身钻进被窝,睡吧,他已经很疲倦了。
叶萱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脸上的泪痕自然干去,才去洗漱、收拾枕被,回房时看见大少已经睡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烧着在,她取回手机调试闹钟,又打到振动状态,检查了保温水杯、药一应俱在,这才拿着那摞文件坐到书桌前。
一个夜晚叶萱几乎无睡。最初是喂药,接着大少在床上辗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提出来要方便,于是她又给他铺换成人纸尿布,到了下半夜那人又嚷着要喝水,叶萱摸着他烧是退了下来,但满头满身都是汗,便盛了盆热水来浸湿毛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试,找来干净衣裤重新换上。整晚大少似乎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微睁开眼,看看是她,又闭上。
天亮时分,手机的振动把正歪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酣睡的叶萱惊醒,迷迷糊糊看见床头坐着的人影,“早!您醒了?”,揉揉布满血丝的眼,她笑着道早安,把晚间的最后一道药递上去,再次摸摸他的额头:很好,烧退下去了。除了呼吸声还有点粗重外,整个人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我去给您做早餐,想吃点什么吗?”见昨晚一夜辛苦没有白费,叶萱很欣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用了,你去换大飞来吧!”
她扬扬眉:“没关系。看见您好了我真是高兴,给您冲杯牛奶,做个三明治好不好?”
大少明明不忍她熬了个通宵,却还是禁不住她这个提议的诱惑,他微微点点头,低声说:“今天叫大飞陪我就行,你就放天假吧。”
“不累,”边说着叶萱边帮他把衣服穿上,她自如的动作让大少心中浮起一层不可名状的喜悦,心念兜兜转转,脸色越发明亮。
“那份续贷名单我又比对着资料核了,真只有兴源、兴生得放放,吃过饭我逐个给您汇报,您只用挂耳听就得了;今天的日程表我也查过了,经理会就说您昨晚陪客人喝多了,在坤苑休息,就取消了吧?相关的议项和总结我已经制成电子版,您同意的话就发给他们;云内支行的检查您如果放心的话就让我去吧,所有的数据我会汇同经理、财务三方签字确认后送您过目……这样您今天就可以挪出来让大飞送您去顾大夫那拍个片再好好休息会,晚上看您们在哪我赶过来一块回镜苑,这样就圆满了。好不好?”叶萱絮絮地说着她早已想好的安排,同时手脚利索地为他穿上衣裤、端来热水收拾洗漱。
“你这么能干,看来我真得给你加薪了呢!”他慢悠悠地说。
“真的!”她的眼神明显一亮,毫不掩示欢喜与激动:“难怪他们都说我运气好,跟对了人,原来是真的耶!”
他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24小时令他和她的关系加深了许多,一向习惯与下属保持距离的他觉得还是更喜欢如此与她相处。
费云军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在汽车这行业摸滚了十来年,上上左右关系烂熟,随便几个电话打出去把车号一报,就查到了那辆宝马车的车主—瑁辉银行陈家大少陈瑁辉,还好,不是叶萱,听到此他舒了口气。复而羡慕地叹口气,陈家那小子牛呵,据说瑁辉银行是当年庆贺他出生的生日礼物,二十岁正式接掌资产,二十五岁时与老子一起将银行盘整上市,今年正逢行庆三十周年!所以说,世家就是世家,年纪轻轻就做了上市银行的总裁,而他费云军每日拼死拼活地挣,也只是换来一家小康,连富裕都还算不上。
幸好,这些都与叶萱无关。她不过是瑁辉银行新聘的一个助理而已,office assistant,什么意思,等同于办公室勤务人员。想来,那天她之所以能坐上宝马,应该是老板同意她用去拿拿文件之类的吧。想到这,他有些欣慰,叶萱别的好没有,但至少可以算是个不会为钱财动容的轻浮女子。
他爱了叶萱三年,累了三年,由始至终都搞不明白那样一个俏皮乖巧的女孩为什么会与他的家人格格不入。还记得那次宛如世界大战般的争吵,他忍无可忍地冲她狂吼:“你这样我父母是不可能让你进费家门的!”
女孩泪眼娑婆的望着他:“我为什么要进费家门?我爱的是你,费家与我何干?”
“真是不可理喻!”他快气疯了,也顾不上组织语言:“也就是说你愿意做我费云军的二奶、费云军的情妇?”
她若不是靠着墙,几欲摔倒,却还是咬着牙针锋相对:“是呀,只要你费云军爱我,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二奶也好、情妇也好、老婆、夫人、太太,不都只是个名字吗?”
“你……”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的父母兄弟姊妹都是你的,怎么可以因为我爱你就变成了我的?爱不应该专一吗?凭什么爱你就必须爱他们?爱不是纯洁的吗?凭什么你要给我们的爱情设立条件?”
费云军完全给打败了,在她坚定顽强的小脸面前,在她字字句句间,他颓然败下。“分手吧,叶萱”,他哑声说,“如果你真的不能与我一起爱护我的家人,大家只有分手。”说完,他双手捂住脸,久久不敢放开那满手的眼泪,等到再抬头时,身旁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天天与家人、朋友狂欢买醉,再跟着,大哥拉着他去了广州谈汽车装饰生意,回来后,忙里忙外,终是压下了想念。却不料,一次偶遇,将所有的坚强击溃,自诩的潇洒,就在她的身影前,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要和她分手,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而已。
“唉!”他长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承认吧,费云军,你对她的爱,远远超出了你自己的想象”。
忽然,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去找她回来吧!慢慢用你的爱溶化她的尖锐,你们都还那么年轻,多的是时间来感化她、改变她。她是爱你的,否则三年前怎会撇下父母亲人只身随你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想到而今她举目无亲独自留在此打工,费云军便觉心都碎了,一发狠,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她也快下班了吧?打了几次电话都不接,干脆直接去银行堵她门去,买打玫瑰,带她去湖边晚餐,借着幽幽月光,在湖涛拍岸的情意里,叶香虫鸣间,告诉她要一生一世与她共享人生的哀与乐。
于是,他抓起外衣,给修理厂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开着他的金杯车买了礼物、来到了瑁辉银行门口,一看表:五点四十,银行应该五点半就下班了,赶紧打她手机,还是通了不接,这丫头,可是仍生着气在,他咬咬牙,厚着脸皮冲呗,谁叫自己当初那样决绝说分手!
查到瑁辉银行的电话打过去,客服小姐温温柔柔地问他:“您是要找叶萱吗?请问您贵姓?”
“方”,怕她不理,费云军乱报了个姓。
“稍等!”
“您好,瑁辉银行总裁办,我是叶萱,请问哪里找?”线路转到了她那边。
“萱……”,当这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缓缓响起时,费云军竟有种无语凝噎的伤感,一时顿在了那,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而电话那头,叶萱也愣着在,她没有想到费云军会把电话打到行里来。
“萱,我在你银行楼下,晚上……晚上一起吃饭吧?”停了几秒钟,费云军小心翼翼地说。
他竟然直接冲到银行来了,叶萱吸口气,发现自己这两次不接他电话真是个错误,可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得还来不及想清楚该如何重新处理自己的这份感情。她理理思绪,今天?也好,总是要面对的,就算不能成伴侣做朋友也是应该可以的吧!做朋友?叶萱苦笑一下,三年的耳厮鬓磨,会以“朋友”二字替代吗?
“好的,你等我二十分钟”,叶萱对着话筒说。
一个小时之后,费云军和叶萱坐在了墨湖畔的“云通”咖啡屋里,对岸,依稀能看见镜苑的屋顶。位置是叶萱选的,她盘算着吃完饭后方便赶回去干活,这段时间大少把许多项目推给了她,有的甚至关系到瑁辉的核心业务,连学带干,她只恨不能全身心扑进去努力做好以感谢大少的栽培,也让自己的职业人生有个质的飞跃。花前月下,于现在的她而言,无疑是种奢侈。
“还好吗?”无言半天,费云军没想到自己会憋出这样一句老套的问候。
她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慢慢,眼底浮现出一层泪光,这个男人啊,给过她多少痛苦,就曾给过她多少欢乐,这些个日子她疯狂地把自己埋在工作中,用忙碌、疲劳抵消对他的思念,再见面,却发现依然有份挥也挥不走的情愫。
费云军也没有等她答话,他从兜里掏出个音乐盒,拧紧发条,递到她的面前:“在花店看见这个,送你”,叶萱定睛一看:一个漂亮的玻璃球里,随着音乐的响起,一男一女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旋转着深情对视。“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叶萱惊呼起来,费云军的脸庞掠过一丝得意,就知道她会喜欢。
“我……”,费云军正张口想说什么,叶萱的电话响起,是大飞的,她摇手作了个禁声的动作,接了电话:“大飞!”
“你在哪里?大少和陈先生明天要去靖水支行,要你把靖水三季度的业务报表拿出来”,大飞说。
“现在?”叶萱惊叫起来,下班时都没听大少提起呢!不过不要紧,幸好她在邮箱里存了的,只需把密码告诉大少就行了,于是说:“大飞,你把电话给大少”。
大飞递过电话,那头,她听见大少压抑住的不耐:“叶萱……”。
“大少,您别急,报表我的邮箱里有,密码就是您的手机号”,叶萱急急地说,大少从来没在下班后找要过东西,今天真是犯巧。
“云通”的背景音乐在电话那头幽幽响着,陈大少听得几乎要咆哮起来了:“我管你邮箱里有还是行李箱里有,二十分钟之内,拿着报表出现在我面前!”说完,使劲将手机盖一扣,勃然大怒的模样令得陈先生和大飞都吓了一跳。
“瑁,”陈先生开了口,他很少看见这个温和少言的儿子发脾气,拍拍儿子的肩膀:“不是什么着紧的东西,别气着自己,另外……”他皱皱眉,觉得自己有些疏忽了心爱的儿子,连他并不满意这位私助都不知道,他指着大飞说:“通知这位叶萱,明天去会计部领薪水”。
“爸!”
“陈先生!”
大少与大飞同时惊叫起来,炒叶萱鱿鱼?开什么玩笑!大少只觉如果腿是好的话,自己定会蹦起来,他有些结巴地说:“爸,我不是……我只是……”,大飞更是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