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死吧!”
他俩嬉闹这当口,叶萱已经进了客厅。通明灯光下,陈先生正在和大少下围棋,看见她,大少没有吱声,埋头继续走棋。倒是一旁的二夫人高兴地招招手:“小萱,回来啦?瑁还说你会应酬得很晚的,方嫂今儿买了不少桂圆,洗个手过来吃呀。”
见此情景,叶萱松了口气,似乎,一切正常。她放下包,洗去妆容,又顺便给大少倒了杯热水,坐到了三人边上。
剥好的第一颗桂圆,先自递到大少唇边,感觉那人身子一僵,却还是慢慢张开嘴接了进去,脸色缓和了些。
“看见没有?还是儿子有福气呀,我这下棋也是不方便吃,就没见你给喂几粒的。”陈先生笑吟吟地打趣二夫人。
大少的脸色又明亮了几分。
“瑁,知道央行张科长被调查的事了吧?”陈先生问。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行业内的事,多多少少总是灵通着在。
叶萱与大少心口同时一紧。
“听说昨天检察院找了他去问话,具体是什么事还不太清楚。爸,你知道的是个什么情况?”
“咳,他们那个职务上,还会是什么事呢。清理一下咱们跟他的往来,别有被牵连到的。”
这话听得叶萱心都差点蹦了出来,不会是……?大少状似无意地睥了她一眼,说:“问题严重吗?”
“不清楚,不过,现在金融纪规越来越严格,他又是让检察院拎去的,轻松不到哪里去。”
叶萱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算了,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和姓张的一向没什么交情,扯不到一块的。小萱,你要是没什么事上楼去帮我把邮件收了吧,看看有什么重要的没。”见她的忐忑越发明显,大少赶紧找个理由遣开她,唯恐被老练的父亲看出什么端倪。
“那我先上去了。”勉强撑着笑容,叶萱逃回大少的房间。
思绪,飘飞回上午。
正在做事,Dina说有个奇怪的电话找她,对方不愿报姓名,只让告诉叶萱是郊县跑票据交换的。闻言,叶萱大惊,失声冒了句“央行张科长的电话,快接进来”,且放下其他不表,只此一句,便注定了她与Dina永不可调和的裂痕。
“叶萱,是吗?”电话那头杂音甚多,象是在街头,但是,她还是听出了是张科长的声音。
“是,张科长是吧?”
“你不要再称呼我了,”对方急急止住她,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曾经说过,但凡有丝毫成就,心甘情愿为我所用,这话,现在还有效吗?”
“当然。”她答得毫不犹豫。
“我需要你帮个忙,但是,可能代价会很大,你……”
“张科长,您只管吩咐就是,叶萱定然会尽全力做好。”
电话那头传来深重的吸气声,接着,没了声音,叶萱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对方似下定决定般说:“好吧!我有个包需要存放在你那,除了我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交付给任何人,包括,你家人,能办到吗?”
她略一思索,这停顿的几秒反倒令对方相信了她的稳重。
“好的!”
“云林路77号是家NIQI的专卖店,那是我女儿开的,你现在就去,说要买款型号是KZ…2的限量包,她们会把东西交给你的。记得,77号NIQI专卖店,型号是KZ…2。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和里面的人打招呼,就象是位普通顾客那样,拿到包后藏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记下了吗?叶萱,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唉,相信过两天你就会明白我的情况了,周围可信任的人都已经被挂了号,我只有求你了。”
这低恳哀怜的声音令得叶萱放下了最后一丝曾遭他非礼的介怀,以及,隐隐约约估猜到的这次突发事件的严重性。她只要自己记住,电话那头的人帮过她,她承诺过要报恩。除此,无他。
“还有,你坐的士来回,假如有人提及我,这些信息拜托你一个字都别说。我不联络你的话,也请千万别找我和我的家人,不要告诉别人你我有往来。”
“好的,我现在就按您吩咐做。”
挂了电话,叶萱起身换上便装,她给Dina打招呼说要外出时,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犹豫和阻止,只不过,没想那么多。
她按计划到了专卖店,很顺利地在一个与她差不多年龄、脸色很憔悴的女子手上“买”到了那个包,递给她时,女子表情哀哀,一双包裹着血丝的眸子里闪动着点点感激。叶萱没敢多耽搁,立马找到家银行开了个保险柜,稳妥地将那包放进去,上锁,走出银行,这才感觉自己已是一头大汗。由始至终,她没有打开过那包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也许,连张科长将这托付给她时也没奢求过她会不看,所以,他提都没提。但是,叶萱偏生未看。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至于里面是些什么,与她没有关系。
忙完这一切,回到行里,办公室内,大少与Dina俨然等她已久。
“你出去怎么不叫方伟开车?你是不是去见央行的张科长了?”大少两个问题,成全她不要Dina一个决心。
大少滑进房间的时候,叶萱已经洗过澡了,正踡在高背转椅里一边跟着电脑里的音乐唱歌一边看书。那是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曲美,她婉转吟唱的词更美:“……西北东南人间风波不少呀,平常心看待才好,谁负谁胜谁能一眼明了,浮云世事最难料……”。
看见他进屋,女孩的歌声嘎然而止,她放下书,走了过来:“下完棋了?要洗澡吗?我帮你放水。”
她的身上,找不到下午那场争吵的丝毫影子,也一点都不介意他故意不接电话,真可以豁达如此?抑或,是自己的病情止住了其他?想到这,他揉了揉一直都隐隐闷痛的胸口。
“不舒服吗?”她很细心。
“还好,假如你能让我少操点心的话。”他冷冷地说。张科长的问题非比寻常,叶萱的行为简直可以用“不知死活”四字来形容,且先不论她这样做会给瑁辉带来的危害,单只是对她个人的影响,都已经超出了大少的控制范围。不行,这事一定不能由着她胡为。
“爸说的你也都听到了,我没有吓唬你,把东西退回去吧。”说完,他心道,没逼着你把那包东西上交检察院,已经是能为你所谓的“义气”着想之最极至了。
叶萱伸过去想为他推轮椅的手顿在半空,然后,缩了回来。下午,他开门见山的两句问话令得自己连撒谎都省了,终还是违了答应张科长的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想过他知道后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一通脾气从下午发到晚上,迄今都还看不到完结的时候。
冷风穿过开着的窗户刮进来,萦绕在两人身畔。
叶萱转回高背转椅,音乐里,她闭上眼睛,将今天发生的事第N遍地在脑子里再次掰开细想,是我错了吗?睁开眼睛,第N+1次告诉自己: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瑁,”虽然她知道不可能说服他,但还是想再试一次,“高息揽储的风波,如果没有张科长帮助,会造成多坏的影响,你应该比我清楚。古语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份恩情……”
“瑁辉和我从未承诺过他什么,你私自代表瑁辉去乱表态,这笔帐我都还没和你算。退一步说,就算我们要报恩,也不能报在这些原则性问题上。”他冷凛地打断她的话。
晚风撩起她几缕发丝越过面颊,遮住了望向他的视线,有几秒钟,她眼前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好,这事与瑁辉无关,是我的个人行为,所有的后果,我自己背。”
大少气来恨不得抓住她肩膀摇她至醒:“你背?罪犯包庇,严重点可定性为同伙,你拿什么背,美丽?天真?你的这些个‘优点’除了诱惑我之外,拿出来秀秀,看检察院的那帮人吃这套不。”
发丝散落回肩,他那张愤怒得几近变形的脸落入眼底,叶萱一再提醒自己:他有病在,不能和他较劲!内心几番争斗,终还是咬咬牙,咽回了所有。
曾经是那样地逢迎着权贵,却可以在转瞬间将关系撇得一清二楚,那么,真情呢?若有朝一日,考验如期而至,自己会有几分胜算?叶萱酸楚起身,将隐隐的心灰与意冷抖落,淡淡地说:“我想好了,当初我答应了张科长的,那这桩事,我就一定要为他做。至于会有什么后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反正,请你相信,就算事发,我也绝不会牵扯到瑁辉。如果你担心,我也可以辞去所有职务,甚至,你还可以让Dina去告发我。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想回公馆去陪着爸妈,先走的,你自己早点休息。”
说完,她换上外衣,拎上手袋准备走。
“为什么?”他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萱驻步,却没有回头:“瑁,我只是一个凡人,法,是天下的法,天下,不在我眼里。我眼里,只有当初外忧内患、你焦头烂额之际,是张科长施恩解救,这份恩情,即便是我没有承诺过回报,他今日找到我,我也一样会帮他,这是叶萱做人的原则,若改,就不是叶萱了。另外,我再重复一遍,我的秘书一职请务必换人,否则,就把我换了。连赵依依都可以做到在其位谋其责,偏偏Dina一再试探我的容忍底线,她不仅仅是在侮辱我的岗位,也是在侮辱我,已是,再无共事的可能。”
说完,只听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屋里,陷入沉寂。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全部说完了。
头疼了一晚上,第二天上班叶萱去得晚了点,Dina整装坐在她办公室里候着。
“问问人事部新助理人选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交接完后你再带他一周熟悉工作。”一边说,叶萱一边打开电脑。Dina惨淡的面容使得她有些不敢面对,各为其主而已,Dina并没有错,只不过,哪怕只是层薄纱,一旦揭开,就只有作出决择了。
“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聊两句?”Dina迟疑地问。准备了很久的解释,抵不过叶萱寥寥一句话中流露出的坚持,而变了说辞。
叶萱默然停住手底的事。
“张科长那事,你会按大少的要求做吗?”
叶萱愕然,以为她会为自己找脱词,没料到她张口问了这么一句。
“这事跟你没关系。”她不想Dina牵扯进来,有所殃及。
“人事部已经通知我作调整了,走之前,我只想求这么一个答案。”Dina低低地说。
“那是我私人的事,与大少、瑁辉都没有私毫关系。”
“也就是说,他准与不准,你都会这样做?”Dina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八年的银行工作经验,任过三位老总的助理,如此丰厚的积累引来多少猎头公司的电话,便是想数也数不清。偏偏,她却宁愿呆在这里做他的一片影子,干着人人都不齿的窥视与告密的活,那份心事,他真的敢说不知道吗?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她想起了一大清早他的那个电话:“……对不起,本来没打算暴露你的,事态太严重了……叶萱这次有点较真,你先调去客服中心负责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机会?想到这两字,Dina苦苦一笑,他已经情有所归,女孩也是秀外慧中,就让他永远也不要明白这片“影子”所希翼的机会是什么吧。
“Dina,去忙你的吧!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