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大惊小怪,因为在中国历史上类似的奇迹或神话已经上演过多次了。相比较而言,350年前的李自成将军在军事上的成功甚至比共产党的胜利更显得辉煌。这位将军率领中国西北部的一支流寇骑兵部队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推翻了有250年统治历史的明王朝。
翻开中国的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个明显的事实,历代王朝无一例外地都毁于流民之手。流民,即失去土地或不安于土地的农民。这些愚昧、盲目、破坏力极强的农民大军一旦被组织起来与政权对抗,这个政权事实上就已经垮台了,根本没有任何挽回余地。面对流民的组织工作竟是这样简易有效,一个谣言就可以使他们深信不疑,只要竖起一根竹竿就能拉起一长串队伍(指“揭竿而起”这句成语——译者注)
那么,现代政权或政党的命运仍取决于农民吗?
奇迹往往能够突出地暴露出本质上的秘密。共产党在内战中的胜利主要得益于农民的支持与参与。
共产党的理论家经常掩盖这一事实。它们把胜利归结于共产主义的战无不胜,认为共产主义一旦被从苏联引入到中国以后,取得全国政权就是一种很自然的结果。流行于全国的一首歌谣唱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但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毛泽东本人却一直对这种浅薄的认识加以冷嘲热讽,嗤之以鼻。他经常用“教条”这个带有明显贬义色彩的词代指马克思或列宁的理论,并对这些教条进行了最严厉的攻击。他甚至说教条是些狗粪不如的东西。“狗粪可以肥田,人的大便可以养狗。但是教条呢?它们既不能用来肥田,也不能用来养狗。它们有什么用处?”
中国共产党的胜利一向被看作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胜利,这一结论看来大有疑问。毛泽东在他多病的晚年揭示了取胜的真正秘密。他说,路线是决定一切的。
这里有必要提到中国共产党的两位创始人。因为毛泽东的共产主义知识是由这两位教授启蒙并给他以最初影响的。他们是陈独秀教授和李大钊教授。
陈独秀笃信马克思列宁提出的历史发展规律说,即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固有矛盾以及这种矛盾的尖锐化和不可克服性,社会革命必然到来。人类必然走上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道路。因此,城市是斗争的中心,工人阶级是主力军。
李大钊教授对马克思列宁的学说远不那么虔诚。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是道德和冲动的结合物,而在中国建立社会主义的是中国人,中国人口的大部分又是农民。因此,只有完成农村的改造,新中国才能到来。
陈独秀与李大钊的不同观点是以后中国共产党内两条不同路线的两个思想认识源头。相比之下,李大钊教授的影响要小得多,中共早期的主要干部几乎全部是陈独秀思想的追随者。周恩来即始终致力于城市武装暴动的组织工作。
毛泽东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他在一生中都没有放弃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但是当他被蒋的军队赶到山上落草以后,他才开始认识到了李大钊的一件更有现实意义。认识上的这一转变正确性是经过多次党内斗争特别是经过党和军队生死存亡的考验以后才逐渐被全党承认,毛并因此而成为党的领袖。以后,毛的路线一再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这条路线也把这个党从山沟里带入城市,取得了全国政权。毛不无得意地教导他的同僚们说:“政策和策略才是党的生命”。“路线对了,没有人可以有人,没有枪可以有枪。”
毛泽东一再强调的正确路线,就是要在夺取政权的斗争中倾全力发动农民支持他的党。抗日战争时期,国共组成统一战线抗击日军。这时民族利益是高于一切的。但是毛泽东仍然敢于冒统一战线被瓦解的风险而发动农民对地主的斗争,在共产党控制区内开展“减租、减息”活动。毛说,不这样做,农民就无法分清共产党和国民党,哪个好,哪个坏。
1947年秋天,在国共两党决战的关键时刻,毛泽东在争取农民的工作中下了一步致胜的棋,他号召农民从地主手中夺取土地,并称这些夺来的土地为“胜利果实”。现在,国民党要从你们手中把胜利果实夺回去,你们怎么办呢?他问农民。
农民的回答是:拿起枪支跟着共产党走上了战场。
我们再来考察一下那个被共产党击败了的前执政党——中国国民党。公正地说,国民党人及其领袖虽然并非廉政纯洁无可指责,但远不是如共产党所描绘的是一群政治上的庸人、军事上的低能者和卖官鬻爵的贪污犯。当年中国的一批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几乎全部被国民党和蒋介是网罗了去,毛泽东曾为此称羡不已。
事实上,当蒋被共产党击败逃到台湾岛上去以后,他及其国民党同僚在政权建设和经济发展上都取得了毫不逊色于中共的成就。其经济成长方面的成绩使它已摆脱了欠发达状态,成为新兴的工业社会。目前,这个岛屿的国际贸易总量几乎与整个大陆地区相等,而外汇及黄金储备总额在近十年中始终处于世界的前两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共在大陆进行的经济革命几乎完全以台湾的发展模式为蓝本,而台湾的资金和管理技术亦开始回流大陆。
但是,台湾这些建设成就的取得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当蒋氏父子桃向这座海岛的同时,他们也把几亿贫困农民这个大包袱甩给了刚刚夺取了政权的中共。没有这一次摆脱,绝对不会有什么经济成就。事实上,国民党以军对中下级军官和士兵的形式把几十万农民带到了台湾,而他在一次表现出对农民的无能,这几十万退伍官兵以后一再给当局制造了许多麻烦,至今仍是台湾社会的一个不小的负担。
败亡竟成了命运的转机。从此,中共开始了极为艰难的跋涉并一再重复性地犯错误;而国民党迅速滑向死亡的势头却神奇地停止了。
几亿农民这个巨大人群群落的存在,使国民党在与共产党的决斗中一开始就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
国共两党激烈斗争发生在1927——1949这22年间。这一时期的中国社会由于工业生产上处于原始蒙昧状态而在社会性质上仍是典型的封建农业社会。农民与土地主两大阶级由于利益相互冲突而在政治上尖锐对立。由土地主阶级脱胎而出的官吏、工厂主和知识分子集团既掌握了国家的经济命脉又控制着思想文化阵地。而政党、政权和军队的中坚力量和骨干成员几乎全部由土地主阶级的成员所组成(中共在早期阶段亦如此)。国民党在与旧军阀的争斗中是相当自由的,它可以既支持农民反地主的斗争又支持由地主、工厂主和知识分子构成的城市上层社会集团维护秩序的要求。而一旦它夺取全国政权(讨伐军阀武装成功)从而成为执政党以后,它立即就面临着这样一个绝无可能似是而非绝不可能保持模糊中立的选择:支持农民反对地主,或是支持地主镇压农民。
也就是说,国民党必须为自己选择一个敌人。问题在于究竟选择谁?
这种选择是既严峻又十分艰难的。安抚农民争取农民的支持,势必要逼迫地主和城市利益集团让利从而造成整个社会上层势力的反叛;支持地主阶级和城市利益集团也就会势必逼反农民(中国成语:逼上梁山,即把农民逼成反社会的强盗。毛泽东后来在他的临时首都延安城内极为欣赏一部以“逼上梁山”为名的中国歌剧,他后娶的妻子江青女士就是这出歌剧的女主角出演者)。
蒋在任北伐军总司令进行讨伐北方军阀统一全国的战争中不仅获得了农民的全力支持而且亲眼见到了农民力量的巨大和难以约束。当他在城市上层社会势力和外国资本利益集团的压迫下最终选定把枪口指向农民时,他不仅要经受胆量的考验而且肯定也遭受了道德上的折磨。
蒋介石和国民党也不可能走一条调和矛盾的中间道路,如中国历史上的封建王朝在初建时调和阶级冲突以取得社会稳定。由大量证据证明蒋曾试图这样做,但30年代的中国已无可能重演历史,现代工业开始出现,外国资本已经流入,民主阶级正在生成,更重要的是有了一个共产党的公开存在。
1927年蒋曾试图以袭击方式将共产党彻底杀绝, 从而为自己从容地治理(或调和)这个破碎的社会创造条件。但是从结果来看,蒋选择的这种方法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样做不仅把共产党逼近了农民的怀抱,使它有了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且也为几亿农民提供了一个比较成熟的组织者。走投无路的共产党和同样无出路并急于翻身的中国农民一拍即合,迅速汇成一股足以能够推翻旧有社会秩序的社会主体性力量。
那时的中国共产党更准确的名称应该是农民党。国共两党对抗,两个庞大军事集团的超大规模的决战,实质上是农民与地主阶级及城市上层利益集团之间的一场全面战争。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农民和地主都不是胜利者,因为从以后的结果看,农民并没有从胜利中得到除土地以外的任何好处,而分到手的土地很快即以“走社会主义合作化道路”的名义被新的地主——国家收回了。唯一的胜利者是共产党,真正从战争中得到好处的是中国的工业建设。这种结果标志着传统的农民与地主的战争由于共产党的参与而具有了现代(资本主义?)性质。
中共的选择农民虽然是被迫的,但是这种联姻一经确立以后他就未再产生大的动摇,直到最终拿到胜利果实。其他阶级的成员主要是地主家庭出身的青年知识分子被大量吸收进共产党的队伍并且成为了其中的骨干力量,但这并没有影响党的农民立场和路线。因为这些入伙者必须接受转变立场的教育和洗脑,用毛泽东的话说,他们必须“把屁股坐到农民的一边去”以后才会受到信任。
选择农民作为依靠并站在农民的立场上就是毛所说的正确路线,而对农民进行教育、约束他们的盲目性以及用软的手段瓦解地主的抵抗,这些可以称为“政策和策略”。毛的路线和政策也曾受到过他的同僚们的严重挑战。在中共党史中分别把这种挑战称为“左”的和“右”的错误路线。对于毛泽东来说,相地主妥协的右倾路线固然不能容忍,而脱离农民和鄙弃农民的左倾倾向却是更加可恶的,因为这样做“会断送了革命”。毛泽东后来对刘少奇的厌恶,对周恩来的戒备,恐怕都与这些党的领袖主要搞城市工人运动的经历与倾向有关。在毛泽东辞世以后,中国人更倾向于相信毛的错误是左倾,相信他是极左的策动者,这在西方国家的中国问题学者中是很难理解的。因为毛泽东从没有遵照共产国际的指示和马克思列宁的教条行事,从没有脱离农民去城市搞工人阶级的游行和暴动,这使他挽救了中共并且把这个党引向了成功。
中国的历史反复证明,农民是决定一切的。那么,当中共建立起新的政权以后,农民还是决定一切的吗?当邓小平在中国推行改革和开放的新国策以后,农民能决定改革的成败吗?
二、 中共面临的选择:放弃农民吗?
中共执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