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兇手gidd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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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兇手giddens-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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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头尸体毕竟还是挂在我的房里,这是无坚不催的事实,这个事实令我困倦,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因为我不是个好侦探,毕竟侦探也不是我的角色。
 
  一只苍蝇停在尸体的眼睛上,我突然感到厌烦,伸手将苍蝇赶走。苍蝇冷冷地飞到尸体手指勾着的马克杯上,马克杯里装了一杯曾经是即溶咖啡的东西。那是我的即溶咖啡。
 
  我喜欢喝「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三合一即溶咖啡,一方面是因为我喜欢那些广告,一方面是因为它跟广告一样,什么都帮我调好了,我只要把热水往杯子里头一冲,廉价却很实际的香味立刻喂养一个渴望风格之外的灵魂。但这杯曾经是咖啡的东西,现在却飘着一点一点的圆形绿色,我想应该是发霉了。
 
  两个小时前,我有股冲动想把马克杯里的不明物质倒掉,洗一洗,重新冲杯咖啡喝,但尸体的手指轻轻勾着马克杯,使我感到同情与淡淡的遗憾。这尸体还是个人的时候,一定想把这杯好喝的即溶咖啡喝完,不料死神却先一步找上了他,所以我只能吞吞口水,试着把即溶咖啡给忘了。就当作是保留现场完整罢。
 
  苍蝇一直死缠着尸体,我替那只尸体感到悲哀,虽然尸体一向是逆来顺受的高手,但我决定为他做点事情。我在柜子里拿出一瓶杀虫剂,在尸体的脸上、背上、胸口、手上、脚上仔细地喷上一层药水,果然那些可恶的苍蝇纷纷恶灵退散。
 
  等等,在喷杀虫剂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我六个小时前就该注意的事实:这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啊!没有外伤!就表示这只尸体很可能是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自然变成尸体的,而不是被什么凶手干掉。
 
  自杀?是自杀么?
 
  难道,在这头尸体还是个人的时候,是特意跑来我房间里自杀的么?还是不小心跑来我房里自杀的?还是不小心跑来我房间,然后又不小心来个突然暴毙?我的天,这真是太可怕了,这是什么沉沦的时代啊,居然要跑到人家家里自杀?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种带给别人麻烦的事真是一点也不可取。
 
  「喂,你干嘛跑到我家自杀?」我在尸体的耳朵旁说。尸体当然保持他沉默的权利,我只好坐回床上。
 
  唉。还是报警算了,反正警察也该知道,杀人这回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该做的,警察说不定也会知道,这头尸体是自杀死的。
 
  不行,我又忘了警察一旦问起我这几天的行踪时,我根本答不出来的窘境,一个丧失数天行踪的人根本就是模范嫌疑犯,而且万一这尸体不是自杀死的,例如是被下毒之类的,我只能看着询问室忽明忽暗的聚光灯乖乖认帐;也许毒药就在这杯发霉的咖啡里,可偏偏杯子又是我的。
 
  又,如果这尸体是自杀死的,我还是无法解释他为何无端选在我家结束生命。
 
  也许天亮以后,我该去街上转角的转角,问问早餐店老板娘我这几天有没有去吃过「老样子」早餐?
 
  也许根本不必等到天亮。我可以去问问楼下的隔壁的隔壁,那间「全家就是你家」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商店的柜台小弟,林育信。阿信。
 
  我猜阿信是个打工的大学生吧,柜台上总摆着一本画满英文符号与复杂线条的教科书,虽然我从没看过阿信正眼看过它一次;但这也难怪,阿信经常以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切割自己的举动,可能他太累了,也可能他喜欢让别人觉得他累了,以致于没有时间把视线对准那一本教科书。
 
  本来嘛,我是应该问问阿信我这几天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晚上十点时来点叉烧包还是寿司饭团的,这样就可以厘清我这几天的行踪了。
 
  但阿信记不记得我的脸,我可相当没有把握。因为阿信从来没问过我:「还是老样子吗?」这样的话,可见我们之间的默契还不够。这当然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我曾经连续一个月在阿信面前单单只买一个叉烧包和麦香红茶,一个月喔!但阿信每次都一脸木讷地敲着收款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发票跟零钱塞在我的手上。
 
  有一次,我破例买了一个川味辣肉包还有一罐橘子汽水,在柜台结帐时,我看着阿信半睁着眼将收款机打开,终于忍不住问他:「阿信,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买叉烧包跟麦香红茶吗?」
 
  「啊?一共三十五块。」阿信只是迷惑了半秒,随即告诉我身为顾客的事实。
 
  就是这样,阿信从没记得过我的习惯,甚至连我总是不要塑料袋这么有公德心的事也不记得,每次结帐完都要问我一次:「先生,请问你要塑料袋吗?」,真是令人泄气。
 
  我后来放弃了跟阿信之间的默契培养,毕竟连续一个月猛吃叉烧包可是会腻死人的。所以问阿信应该没屁用吧,他甚至连我在心里叫他「阿信」这种事也不知道。
 
  我还能问谁呢?
 
  公车司机?我可不认识总是会在我快到站时,会大叫「箫国胜!下车啰!」这种模范司机,我认识的司机只跟老年人说话,例如那个总是在赶时间的八字胡司机老陈,总是对慢吞吞的欧巴桑大喊:「卡紧啦,青红灯系呒等人耶!」我还没到司机愿意跟我喊叫的年纪,对老陈来说我还只是个投币的乘客罢了。
 
  漫画店的小李?那个戴着拉风红色边框眼镜的小李?不,他跟阿信一样,连我在心底叫他「小李」也不清楚,更扯的是,小李连我故意、重复、不断地租借七龙珠这套老漫画的「老样子」都没心思注意;任何人都该知道,七龙珠尽管是套经典漫画,但像我这样努力复习同一套漫画的情况绝对是个异数。
 
  半年前我终于压抑不住,于是堆出一个老顾客该有的笑容,拿着三本七龙珠漫画在柜台前跟小李说:「好漫画,就像七龙珠,每一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每次都有新的领悟。」
 
  小李窝在柜台后的小椅子上,从一本厚厚的连载漫画册中抬起头,歪着头问:「会员号码?」
 
  我微笑道:「七龙珠我看了三十一遍了,还是很赞啊。」
 
  小李看着计算机屏幕上的会员数据库,不耐烦地说:「号码忘了?电话号码跟手机号码?」
 
  就这样,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看七龙珠了,那会使我想起那次感伤的互动;尽管我竭力想要培养出电视剧里顾客与老板间的默契,例如我只要点个头,老板就会将一杯不加奶精、半匙白糖的蓝山咖啡送到我面前,彼此还会双目交会,但这种默契其实是城市里的海市蜃楼。
 
  还是该去打工的地方,问问老板我这几天有没有去上班?行不通的,有一次我请了三天病假,第四天我回到卖饮料的小店时,老板对我的称呼只剩下「喂」一个字,简单却不明了。
 
  我曾经试图抗议:「老板,我叫箫国胜,你可以叫我小箫或老箫。」
 
  老板总是坐在电风扇前,切着西瓜,用一种陷入哲学式沉思眼神看着我,然后把西瓜放进果汁机里搅碎,生硬地说出:「小箫」两个字。然后过了五分钟、或是三杯西瓜汁的时间,我的称呼再度简化成一个「喂」字,好象我的抗议从未发生过。
 
  「是存在感的问题吗?」我看着尸体,真希望他也有同样的困扰。
 
  尸体的尸臭跟杀虫剂的药水味混在一起,流露出悲伤的味道。
 
  「其实,说不定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安慰着尸体,说不定阿信跟小李在其它地方也有同样的困扰。
 
  想想也对,这种令人胸口郁闷不停吐气的事常常发生在我的身上,说不定不是我妈当初忘记把「存在感」一并生给我,更可能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正在流失一点一滴的存在感?
 
  也许,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说不定连跟我最为熟捻的老板娘对我的记忆,也仅止于「汉堡蛋加中杯奶茶」吧。
 
  这样说起来好象太过凄惨,或许我该去铁笼子里住上一阵,认识一些新朋友?认识一些知道我在做什么的新朋友?不,我说过我看过大猩猩那落寞空虚的眼睛。算了。
 
  「唉,你倒是轻松。」我看着尸体叹口气,再看看桌子上的心脏病药丸,也许哪一天我突然心脏病发,就能跟这个表面上挺吵闹、实际上却相当静默的城市说掰掰。
 
  尸体的迷蒙眼神像是在嘲笑我,嘲笑我面对一动也不动的他时,竟是一筹莫展,只想得到逃避的方法,一脸蠢样,甚至开始可怜起自己。
 
  「搞清楚,是你把我害成这副模样的。」我轻轻踹了这尸体的肚子一脚,说:「真有你的,真会选地方死啊!」
 
  尸体的嘴里钻出一条小蛆,算是对我耀武扬威的回答。
 
  「尸体再怎么骄傲,终究还是副尸体。」我说,心中竟有股委屈的酸楚。
 
  我决定把尸体丢掉了,就像丢垃圾一样。
 
  对,我说得很对,人明明就不是我杀的,我当然可以把尸体唏哩呼噜丢掉,然后在门口撒盐跟这件倒霉的事挥手道别。
 
  况且,说不定这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一场荒谬的「尸体接龙」游戏,就跟以前国小时几乎使整个学校陷入恐惧漩涡的「幸运信」一样,大家着急地把收到的一点也不幸运的幸运信抄一抄,塞在隔壁同学跟隔壁的隔壁的同学的抽屉里,某种乱七八糟的制约似的。
 
  而「尸体接龙」大概是由某个无聊透顶的凶手发起,把尸体丢给下一个惊慌失措的倒霉鬼,倒霉鬼想了老半天,于是决定把这只不知从哪来的尸体继续往下丢,丢给另一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尸体打哪来的可怜虫,如此一个传一个。。。。。。
 
  现在,终于传到我的桌子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看着尸体的眼睛,他的眼睛变得很无辜。被当作一个晦气的东西丢来丢去,心里一定不大好受。虽然死了。
 
  虽然尸体怎么想的根本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看着这条不知最后下场为何的尸体,原本痛恨他耀武扬威霸占我的桌椅的气竟消了,心中开始替他难过。
 
  「现在的你比我更孤独吧?」我说,除了凶手跟上一个接到尸体的可怜虫跟上一个的上一个接到尸体的倒霉鬼外,这个世界上多半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已经变成一只尸体,更不知道变成尸体的他正赖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阴暗小房间里。
 
  尸体的嘴角滴下乳白杀虫液,不折不扣,他在乞讨我的怜悯。
 
  「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我说。
 
  于是我在床底下翻出一大叠旧报纸,将每张报纸撕成大块碎片,放在铁做的水桶里,用打火机点燃其中一张,然后看着黑色的焦烟从铁桶中挣扎爬出。
 
  「对不起啊,没有冥纸,用报纸将就一下。」我说,打开破旧的窗户,让焦烟蹒跚从窗户爬出去,我将报纸一张张丢进昏黑跌跌撞撞的火焰中,慢慢将整叠报纸烧完。真是悲哀啊,希望下一个接到你的人,有机会为你烧点真正的纸钱,但在这种非常时期,只好请你跟我一起相信「心诚则灵」的传说。
 
  尸体静静地看着我为他燃烧的旧报纸化成缕缕焦烟,似乎有些安慰,于是从嘴里吐出五、六只小蛆作为答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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