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打火机,二姐迟疑着又到了高中生家大门口。
“哎—— 蜀黍地里有头猪, ”二姐唤,”把庄稼吃了一大片,是不是你们家
里的?”
高中生立在自家院落里。
“我们家的猪在窝里卧着哩——”
二姐对着高中生咳一声。
“那猪咬的庄稼地就是你们家的责任田!”
高中生仍然立着不动。
“让它咬去吧!”
二姐气了,咬咬牙转身要走,高中生却朝大门口挪了几步。
“你出来。”
“干啥?”
“我有事。”
二姐说完,朝田地头上去,高中生就紧跟身后。一条小路牵着他俩,直把他俩
牵到树后麦场上。那儿月光水似的浇了一地,风在场上飘来飘去,蛐蛐的叫声叮叮
当当地流动。高中生一踏上麦场边,就说二姐有话你说呀,又不做啥怕见人的事。
二姐立住了。
“我在镇上给你爹买了一个打火机。”
高中生把打火机接过来,在手上看不看,二姐以为他要试着打几下,可他没试
就装进了口袋里。二姐说你试试,一打一着火。高中生说有啥试,象我们这家有了
火机也找不到汽油用。你怎么啦? 二姐说,我又没嫌你们家里穷。高中生用鼻子哼
了哼,说嘴里不说心里这么想,不这么想第一次给我爹买东西就拿一两块钱买这么
个打火机?好象两块钱就把我爹打发了。
“你给我娘不是两块钱的东西也没买!”
高中生从口袋取出一团白手巾,打开来露出一个黑发网。高中生把发网递给了
我二姐。
第五章
二姐回的晚,娘和大姐就不安,不消说都知道她是和高中生呆在一处。去找她
回来,娘说,死不要脸啦。去哪找?大姐说谁知道他们钻在哪,齐腰深的玉蜀黍地。
娘看差不动大姐,便叹口长气,独自出门到村头、村后、梁脊等背人地方找,来回
走了一大晌,也没见二姐在哪里,想仰起嗓子唤,又怕人听见,说二姐那么大的闺
女深更半夜不回家,成什么体统啊!于是就只好回家坐在房里等。大姐坐在娘对面,
看月亮偏天了,便伸腰打哈欠。
“我睡啦。”
“镇上那卖衣裳的人家到底咋样儿?”
“要不是我有对象,我准嫁过去。”
“听说他结过婚?”
“不结过婚人家能看上咱这号人家呀?”
“你再设法劝劝你妹子。”
“从没见过象她这么死心眼的人。”
“那大也真是……说不定上次给你妹子一笔见面厚礼她就动心了。”
“人家又不仅……妹子对人家那态度……”
大姐说着,进屋睡了,留下娘独自守在灯下。院里月光渐渐稀薄,浅淡的潮味
袭进去,娘就又进里屋加了一件衣裳,走出来立在院中,望着将落的月光,心里便
有了一层凄寒,想一定得让二姐找户好人家,把一辈子的光景过温暖。这时候,大
门一响,二姐就闪进院里,哗哗把门闩上了。
“去哪野去了?”
“在四婶家看电视。”
“八月十五是和我团圆,还是和你四婶团圆?”
“谁让咱家没电视,唱豫剧《秦香莲》。”
“有本事让你对象给你买一个”
二姐本来要迸屋,忽然就把脚步收拢住,竖在娘面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
穷。穷就别嫁他,娘说,镇上那卖衣裳的人家不是不穷嘛。
“大姐说啦,他比我大八岁。”
“年龄大才知道心疼媳妇哩。”
“他结过一次婚。”
“他媳妇死了,你去不是和头房一个样?”
“他人抠,头次见面没给送一分见面礼。”
“你成了他媳妇,还能缺了你花钱?”
“我见他设话说。”
“话是人找的。你和谁有话说?”
“我和邻村这个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自己一个黄花闺女给人家,还贴钱给人家买东西。”
娘说完这句话,就回屋睡去了。二姐瞅着娘进屋,忽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忘了
把扔掉的记帐手帕捡回来,扔时她就准备还要捡,可高中生的热手牵着她的手指把
她送到大门口,她就忘捡了。
二姐又回到邻村后边麦场下面捡手帕。
麦场下的蜀黍地里充满了声,玉蜀黍在那声音中点点滴滴地朝着天空窜。月光
没有了,星光很浅淡,草和庄稼都是一种乌云色。二姐立在那片扔过手帕的乌云里,
无论如何找不到了那挂在蜀黍叶上的一片白。地上没有。就近的地场也没有。她在
田地里钻来钻去找,终于是啥儿也没见,就又钻出蜀黍地,沿来路往家走。可路上
她冷不拾到一个白布条。又拾到一个白布条。再拾到一个自布条。零零碎碎,她拾
到十几条。那白布条上都有字,全是她写的,于是二姐心里豁然明白,高中生已经
回来捡了记帐手帕,已经把手帕撕成了白布条。
那十几条布儿在二姐手里系着象二姐牵着一束云,随着二姐的脚步飘抖飘抖很
厉害。二姐知道,自个上了高中生的当。不扔就永远记住了他的帐,扔了就无据可
查了。二姐想,这东西到底比我聪明,到底是个高中生,先我一步就把记帐手帕撕
碎了。可你撕了我就不能再记了? 天下婚事少有女方比男方花钱多,可我花得多,
花得多我就不能不记帐!
回到家,二姐把手里的布条拼起来,把上边的帐目抄到了一个旧本上,规规整
整,抄到东天发白,才倒床上睡。
来日,一天无事。
又来日,大姐的对象来了,和大姐在大姐屋里站一阵,大姐就出来找二姐。
“镇上那门亲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
“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情愿。”
“人家说只要你同意,要啥给你买啥。”
“我要彩电他买吗?”
“人家连咱娘的棺材都答应置办啦。”
“横竖我就是不同意,我就看上了邻村的。”
大姐车转身,和她对象一道去和娘说叨一阵子,娘叹口长气躺床上,大姐和她
对象劝一阵,都出门骑车去往镇上了。
大姐一走,二姐很空落,如同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追到门口唤了一声姐。
大姐扭过头。
“有啥事?”
二姐把头微低着。
“没啥事。”
大姐回走几步,立在二姐眼皮下。
第六章
大姐在镇上出了一点节外生枝的事。
本来是和对象一道去衣裳贩子家回绝婚事的,可大姐生怕那五百块钱贩子要回
去,一路上又没想好回绝婚事,又不退钱的好主意,到一道街口时,不好往贩子家
里进,她就把车子朝二道胡同骑过去。对象说你去哪?大姐说到二道街厕所尿一泡。
前边有厕所,对象说,别跑那么远。二道街的厕所好,大姐说干净得没一星躁味儿。
于是,大姐上厕所,她对象便立在胡同口,等着大姐上厕所,可大姐刚迸二道街骑
了丈把远,迎面走来一个老婆,撞倒了大姐的自行车。
大姐的手腕流血了。
老婆躺在地上不能动。
如果这老婆是平民百姓也作罢,可人家孩娃是镇委会的通信号,和镇长、书记
都极熟,派出所的人没有不认识的。通信员听说娘被车撞了,不由分说,用镇委会
的吉普车把娘送到了卫生院。尽管出事地点离卫生院仅有半里路,还是用了镇上唯
一的一辆吉普车,闹得卫生院的医务人员很紧张。这一边,老婆刚被拉走,派出所
就接到一个电话,就派出一个人,把大姐和自行车一道带到了派出所。
带走大姑的是一个中年人,穿了半套公安服,下身蓝,上身是一件自制的粗布
白衬衣。这就是处理镇上日常纠纷的公安员。公安员坐在一张椅子上,问了大姐姓
名、事由,说那老婆腰折了,你先回家取上二百块钱来。
大姐身上装有贩子的五百见面礼,本来可以先交二百的,可她忽然想起对象在
镇上人很熟,不定这公安员也认识对象呢,所以大姐的胆子稍微壮了些。
“撞一下就要二百块?”
“二百还算少,不够你再添。”
“我对象也是镇上的……你不该要得这么多。”
有了这话,公安员身子在椅上坐直了,问说谁是你对象? 大姐说出了对象的名
字,公安员又把背依在靠背上,点了一根烟,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那个卖煤的。
公安员说人是熟人,可公事得公办,你回去取钱吧。无奈何,大姐就把自行车丢在
派出所,出门去找对象了。
对象还在街口等大姐,他听大姐说了出事前后,先自跺了一下脚,说上个厕所
你还挑挑捡捡,这下你不挑了吧!
大姐指望因出事,能让对象在镇上显露一下本事,那老婆不就孩娃是镇委会的
通信员?可她没想到对象反来埋怨她。
“你难道在派出所就没一个熟人啦?,,
“人家去洛阳拉煤气罐儿烧,我咋能认识人家呀?”
大姐觉得有一厚层失望压在心头上。和对象见面订婚那一天,也是赶在将过年,
大姐本来对婚事不同意,觉得对象丑,个头还没大姐高,人瘦得如同扁担条,还又
少一个手指头。可偏那一会,有三个烧砖窑的想买煤,为开春烧窑作准备,一会一
个提十斤麻
油去了对象家,又一会又来一个夹了两条烟,最后一个到对象家里来,竟用肩
膀扛了半扇红猪肉,到灶房啪一声将肉撂在案桌上。这啪的一声就把大姐惊醒了,
她把媒人叫到另外一间屋里间:
“这都是来送礼?”
“不送礼哪有煤烧呀。”
“天……还得了!°
“人家管着煤,你说谁家烧饭能离了煤?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人家不认识的人,
没有人家办不成的事,你找他就找到福窝了。”
大姐脸红了。
媒人问:“婚事同意吧?”
大姐说:“我不是看上了他管着煤厂的煤,不是看上他没有办不成的事,见天
都有人来送礼,就是我同意,也是看上他人挺厚道的。”
媒人说:“那就成。”
婚事就成了。
成了一年多,大姐真以为他在镇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凡是要烧煤的人家,都得
见他老远点头打招呼,可没想到这镇上居然有人不烧煤,象城市人一样烧煤气。大
姐无可奈何了,瞟了一眼她对象,说:
“咋办?”
“没法儿。”
“白给人家二百块?”
“那通信员还是镇长的干儿子,不赔二百还咋办。”
大姐说:“那就……赔吧。”
对象说:“钱哩?”
大姐说:“你问我要天下哪儿有男人向女人讨钱的,何况我还没嫁到家里。好
意思!”
“钱都不明不白花完啦!”最末,对象丢下这么一句,就骑车回家取钱了。
事情到这完了就完了,但大姐有想法,觉得对象一见面不问自已被撞的咋样儿,
手腕上血还没干,也没拉起手腕看一看,说声快去医院包一包,第一句话就是上个
厕所你还挑挑捡捡,这下你不挑了吧! 说到了赔钱他还变脸改色,赘一句钱都不明
不白花完了! 难道我想撞车呀?我想白白赔人家二百块钱呀?不管怎样,钱是由对象
出了,大姐觉得委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