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的办法来逃避履行责任。为了不把鱼竿交给他的妹妹,即使鱼儿把食饵啃得浮子上下移动,他也不把鱼儿抽出水来。
热昂是诡计多端的,但热昂妮对此却很有耐心。她已经等待了两个钟头了。但最后她终于感到闲得发慌了。她打呵欠,伸懒腰,只好躺在柳树荫下,闭起眼睛来。热昂从眼角里斜斜地望了她一眼,以为她睡着了。他突然把线抽出水来,线尾上悬着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条白杨鱼已经挂在钩子上了。
“啊!现在轮到我了,”他后面有一个声音叫出来。
热昂妮把钓竿抢过来了。
①这是法国西部的一个省。
枯叶
秋天到来了。刮进树林的风儿把枯叶搅得狂飞乱舞。栗树都已只剩下光身子,向空中伸着它们那骷髅般的黑手臂。山毛榉和鹅耳枥也都在脱叶。赤杨和白杨也换上了金色,只有那庞大的栎树还保持着它们那浓郁的绿叶。
这是一个清新的早晨。一股锐利的晨风在那灰色的天空中追赶着云块,同时也把许多小孩子的手指吹得通红。皮埃尔、巴贝特和热昂诺出外去采集枯叶。这些枯叶,在它们还有生命的时候,曾经是充满了露水和鸟儿的歌声,但是现在它们那萎缩了的尸体却是成千上万地撒满了一地。它们都死了,但是它们发出的气味还是很香。对山羊利美特和母牛罗塞蒂说来,它们可以成为很好的睡眠用的垫子。皮埃尔提着一个大篮子,而他却是一个相当矮小的人物。巴贝特背着一个袋子,她也是一个小妇人。热昂诺推着一个手车,走在最后。
他们跑步下山。在树林的边上,他们遇见了别村来的孩子。这些孩子也是来收集枯叶,为的是要把它们储藏起来过冬。他们是来干活,但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切不要以为他们是因为在干活而感到不愉快。是的,干活是严肃的事情,但并不是不愉快。这些小把戏常常是为了好玩才模仿人们做工作,而孩子们的游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模仿他们长辈日常所做的工作。
现在他们是真正使劲地在干活了。男孩子们在不声不响地完成他们的任务。他们都是农民的孩子,不久他们就会长大成人,而农民是不怎么喜欢讲话的。至于农家的女孩子呢,情况可就不同了。当她们在向篮子和袋子里装枯叶的时候,她们的嘴可是没有休息过。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使整个野外都变得温暖起来,缕缕炊烟从农屋的顶上升起。孩子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炊烟告诉他们,罐子里的豌豆汤快要熬熟了。这些幼小的劳动者,再抱几抱枯叶,就要走上回家的路了。他们背着麻袋或者推着车子,很快就感到热起来了,汗也像珠子似地冒出来了。皮埃尔、巴贝特和热昂诺都停下步子喘气。
但他们一想起豌豆汤,劲头马上就又来了。他们气喘不迭,终于回到了家。他们的妈妈正在门口等着他们,高声喊道:
“孩子们,快来呀,汤已经煮好了。”
我们的这些小朋友们都觉得这太美了。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汤,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美好的了。
过草场
吃完早饭后,卡塔琳妮带着她的小弟弟热昂出门,到草场上去。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一天像他们自己一样,是那么年轻和新鲜。天空还没有完全发蓝,它还有点儿灰暗,不过是近乎蓝色的、比较柔和的灰暗。卡塔琳妮的眼睛恰好就是这种灰暗的颜色,好像它们就是早晨的天空所形成的。
卡塔琳妮和热昂自由自在地在草场上游玩。他们的妈妈是一个农夫的妻子,现在正在家里干活。他们没有保姆来照看他们,他们也没有这个需要。他们认识路,认识所有的树林、田野和山丘。卡塔琳妮只要望望太阳就知道是什么时间,她可以猜出大自然的各种秘密。这些秘密,城市孩子是完全不知道的。小小的热昂自己也懂得许多有关山林、池塘和山丘的事情,因为他那幼小的灵魂是一个乡下人的灵魂。
卡塔琳妮和热昂漫步穿过开满了花的草场。他们一边走,卡塔琳妮就一边编一个花束。她摘了一些蓝色的矢车菊、鲜红的罂粟花、剪秋罗和金凤花——她知道,这些花同时也叫做“小鸡仔”。这些漂亮紫色的花儿开在灌木所形成的篱笆上,也叫做爱神的镜子。她把它们采下来,她还摘了些远志的黑穗子、老鹳草和铃兰花——它的那些钟形花朵只要微风轻轻吹一下就可散发出芬芳的香气。卡塔琳妮喜爱各种花儿,因为它们都非常美丽。她喜爱它们还因为它们是那么好看的装饰品。她穿得很朴素,在那一顶棕色的布帽子底下,藏着她那漂亮的头发。她那简单的上衣外面罩着一条格子花的围裙,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木鞋。她除了到本区教堂去参加圣·玛利亚和圣·卡塔琳妮节日以外,从来是不穿华丽的衣服的。但是有些事情女孩们一生下来就知道。她知道,戴上花朵会变得好看一些,漂亮的姑娘在胸前戴一个花束,会显得更漂亮。她有一个想法,觉得她戴上一个比她的脑袋还要大的花束,她一定看起来很俊美。她的想法真是像她的花朵那样明朗和芬芳。有的想法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因为有的语言还不够美丽。那只能用歌调来表达——最活泼、最柔和的调子,最甜美的歌儿。因此卡塔琳妮一边采集花朵,一边就唱起歌来:“我一个人走向树林”和“我的心属于他,我的心属于他”。
热昂的气质可不是这样。他有另外一条思想路线。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好孩子。他还没有穿过长裤,但是他比他的年龄显得要懂事得多,像他那样喜欢嬉戏的孩子还很不容易见到。他一手抓住姐姐的围裙,为的是怕摔倒;一手挥动他的鞭子,像一个强壮的小厮。他爸爸所雇用的那位马倌,当他牵着马儿到河旁喝完水、在回家的路上遇见自己的情人时,响起的马鞭也决不能比得上他神气。小小的热昂从不会让自己被一些温柔的幻想弄得迷糊。野花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所梦想的游戏是一些困难的活计。他心里所想的,是那些陷在泥团里的载重车和那些拉车的马儿在他的吆喝和鞭子的响声中扛着轭拖车的情景。
卡塔琳妮和热昂爬上了草地,朝山上走,来到一座山丘——从这里你可以看到村里的那些烟囱和远处两个教区的教堂尖塔。这时你就可以发现,世界该是一个多么广大的地方!这时卡塔琳妮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老师所讲给她的一些故事了——从方舟里飞出的鸽子、“希望之乡”的以色列人①和从这个城市游到那个城市的耶稣。
“咱们在那儿坐一下吧,”她说。
她坐下来,张开她的手,把她所采摘的那些花朵撒到自己身上。她全身是花,全身充满了香气。不一会儿,蝴蝶儿到来,围着她飞。她把这些花儿仔细地加以挑选,调配它们的色彩,然后把它们编成花冠和花环,她的耳朵上还带上花儿做的坠子。她打扮得完全像牧羊人所崇敬的一个农村“圣洁的圣母”。她那一直在赶着一群想象中的马儿的小弟弟,也被她这一身华丽的打扮所吸引住了。他心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崇拜和羡慕。一种宗教的敬畏感渗透了他那整个幼小的灵魂。他站着不动,马鞭从他的手里落到地上。他觉得她被许多可爱的花儿所簇拥着,非常美丽。他想把他的这种感觉用他那柔嫩的、发音不清的语言表达出来,但没有成功。不过她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小卡塔琳妮是姐姐,姐姐也就是小母亲。她看出了一切,猜到了一切。她有一种神的本能。
“是的,亲爱的,”卡塔琳妮大声说,“我将为你编一个花环,你看上去将会像一个小小的国王。”
因此她把白的花、黄的花、红的花编在一起,成为一个花冠。她把它戴在小热昂的头上,他的脸上由于骄傲和高兴泛起了一片红霞。她吻了她的小兄弟,把他双臂举起,然后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身上饰满了花。接着她就满怀钦羡地望着他,因为他是那么美丽——而且是她把他打扮得如此美丽的。
热昂站在这个基座上,自己也知道是很美丽的。这个想法也引起了他对自己深沉的崇敬。他觉得他是某种神圣的人物。他笔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唇紧闭,双臂下垂,手掌张开,手指外伸——像一个手车的轮辐一样,他在享受作为一个偶像的那种虔诚的快感。他真的以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偶像了。他头上是天空,脚下是山林和田野。他就是宇宙的中心。只有他是伟大的,只有他是美丽的。但是卡塔琳妮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喊:
“哎呀,瞧你的样子多滑稽,小热昂!瞧你多滑稽!”
她跑过来,把他的双臂扳到背后,吻他,摇他。那个沉重的花冠从他的鼻子上滑下来了,她又大笑了一阵:
“哎呀,瞧你的样子多滑稽,小热昂!瞧你多滑稽!”
对小热昂说来,这可不是好笑的事情。他感到很悲哀,也很惋惜,他奇怪为什么一切消逝得这样快,他已不再是美丽的了。他又走到下边的草地上来,他感到真难过!
他的花冠现在散开了,被扔到草上,而他,小小的热昂,又变得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了。是的,他不再是美丽的了。他仍然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莽汉。他马上又拾起他的鞭子,赶着他那想象中的、由两匹马儿和两辆载重车所组成的车队,沿着一条老路走去。卡塔琳妮仍在玩弄她的花儿。但是它们有的已经枯萎了。有的则合起花瓣,睡去了。因为花儿像动物一样,也得睡觉呀。瞧!几个钟头以前摘下来的风铃草,现在已经闭起了它紫色的铃形花,躺在把它从生命卡断了的一双小手上睡着了。
一阵微风吹了过来。卡塔琳妮打了一个寒噤。夜到来了。
“我饿了。”小热昂说。
但是卡塔琳妮连给她弟弟的一小片面包也没有。她说:
“小弟弟,我们回到家里去吧。”
他们想起了那吊在大烟囱底下一个钩子上的、正冒着汽的白菜汤。卡塔琳妮把花儿都收在一起,抱在怀里,然后牵着小弟弟,一同向回家的路上走来。
太阳慢慢地坠入红色的西山脚下。燕子向这两个小孩扑过来,它们的翅膀似乎要停止飞动,接触着他们的身体。暮色阵阵加深了。卡塔琳妮和小热昂紧紧地贴在一起。
在路上,卡塔琳妮把花儿一朵接着一朵地丢掉了。他们可以听到蟋蟀的唧唧声——这声音,在旷野的静寂中,越叫越有劲。他们两人都变得害怕起来,他们在他们那小小的心里感到很悲哀。周围都是他们所熟悉的土地,但是他们最熟悉的东西现在却显得奇怪和神秘莫测。大地对他们说来似乎忽然变得太大、太老了。他们很疲劳,他们开始觉得,也许他们永远也到不了家——妈妈正在那里为全家的人做菜汤。热昂的鞭子没精打采地悬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卡塔琳妮手里最后的一朵花也从她指间滑下去了。她紧抓着热昂的胳膊,谁也不说一句话。
最后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家屋的房顶和在下垂的夜幕中升起向上空的炊烟。于是他们便停止前奔,拍着双手,因为高兴而欢呼起来。卡塔琳妮吻了她的小弟弟,接着他们就拔腿跑起来——他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