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雅如兰花,芳香淡而永;俗如流水,清而纯,你……”
师师不耐烦地打断孙春道:
“不管你讲什么,能讲到天亮就行……”
“孙春的故事讲不完,一讲就讲了三年,从燕京讲到了汴梁川,故事才讲了一半——师师,别说讲到天亮,一口气讲七七四十九天,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
师师和孙春在虫娘房间的灯光灭了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咱们是吹了灯讲还是开着灯讲?”
“随你的便,怎样都行。”她心不在焉地应道。
灯灭了,窗外碧蓝的夜光里浸溶着长长短短的蝉声,她来到窗前,推开绿得发黑的窗户,一阵回旋的风中,她嗅到丝丝人体发出的气味,一阵轻微的猫叫从她盯着的门缝里传出:
“发情的母猫不耐夜晚的寂寞。”
“孙官人,讲你的书吧,我听着呐……”她打断了孙春暗示的话说。
猫的叫声渐渐微弱,好像被夜神的大手卡住了脖子,在猫叫停息的时候,对面房屋里亮了一下。
她不忍往下想,转身回到床榻之上,半倚半躺静听着风声雨声。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山谷里静悄悄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唐太宗李世民率领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闯进了隋军的埋伏,李世民抬起头,瞅着两边黑黑的山峰……”
她是去过虫娘的房间的,虫娘不愧是布置房间的好手,一进门,迎面是一扇用木板拼成由绸缎裱成的屏风,屏风前是一椭圆的陶瓷鱼缸,两条金鱼在其中舞蹈,就两条。虫娘知道这道屏风的实际用途——即便有人擅自闯入,也不可能马上看见房内(屏风后)的事情。
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推开了门,站在了屏风面前,两条小鱼正头挨着头,诉说着祖传的话题。她站在那里,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难道为我柳七一首词,你就可以舍得女儿身?”柳七说。
“官人,如果我有十个女儿身,也舍得换你一首词哦。”虫娘的声音。
师师忍住自己的心跳,听见里面互相宽衣的声音。此时此刻,她觉得有些卑微。
深些,再深些……
无耻啊,真是无耻!她心里大声叫喊,并且被自己的喊声吓了一跳。
“……来将通名!”孙春叫道,“哈哈哈,真是有眼无珠,难道认不得我宇文成都?各位知道,这宇文成都乃天下第二条好汉,第一条好汉是唐将李元霸,而此刻,面对第二的竟是第七条好汉小将……”
“别说了,真没意思。”师师嚷了一句,孙春黑夜里的眼睛溜溜一转,心中暗想:“这小婊子肯定是爱听柔故事了……今夜有门。”静等了一阵,孙春腔调一换,如柔顺的毛驴一般,轻声说道:
“会稽有人姓张名倅,有一男孩,一个女孩,男的取名叫阿麟,女的叫琼娘。后来琼娘嫁给了吕君寿,阿麟娶了梁家的女子为妻,这两家真是相亲相合,形同一家。过了几年,琼娘和梁氏都怀孕了,便说:‘我们是熟亲,彼此无间,如果生下男女,当再结亲姻,益修前好’。一年之后,琼娘生男,命名星哥,梁氏生女,叫做织女,两家非常高兴,每聚到一起时,便看着星哥和织女述说前言……”
木兰花令十(2)
师师静下心来,想着星哥和织女的故事,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再滑入虫娘的房间。随着孙春的讲述,她看见织女如水中的莲花一样出落得娇嫩,星哥则如山崖上的松树,坚挺而壮实,两个人像一对雏鸳,又如两只乳凤,真可谓天生的一对儿。后来,后来……后来这织女因种种原因沦落入东京“秦时楼”中,而星哥则凭一生所学,专为织女填词写曲,两个人情投意合,相爱日深——有一天,星哥饮酒太多醉倒在虫娘怀里,被虫娘扯进了屋里,想和他行风做雨,而织女就站在虫娘房间的屏风后面,听他俩如何颠鸾倒凤,织女听得身上发痒,心里发狠,一口银牙咬得嘎崩作响,且等你一等,待你们步入佳景时,闯进去大喝一声,叫你虫娘这辈子不敢再做这事,叫你星哥……
呀,不行,如果吓坏了星哥,自己这辈子的幸福生活非陪进去不可,我只能想别的法儿,又叫虫娘放开柳七(此时,星哥已经变成了柳七),又不让柳七遭到惊吓——对了,我且在这屏风后念首词,这词是昨天柳七写给我的,今日还不曾有人听过呢,我且轻轻唱来,扫他俩人的兴。
师师见屏风后立着的织女——确切地说是孙春故事里的织女看着屏风后立着的师师用手掩着小口儿唱曲:
香钿宝珥。
拂菱花如水。
学妆皆道称时宜,
粉色有、天然春意。
蜀彩衣长胜未起。
纵乱云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
问东风何似。
不须回扇障清歌,
唇一点、小于珠子。
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此词牌为《师师令》,有人认为是词人张先所作。见《张子野词》。)。
孙春讲书正在好处,忽听师师口中嘤嘤呀呀唱着,便暂时停了下来,问道:唱的什么?师师说:这是那织女见星哥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厮混时唱的。
孙春心道:这个故事,我烂熟于心,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且不去管它,只顾拣好的骚的挑逗人性情的往下说去:
“……星哥心头烦闷,知道和织女的亲事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便告诉了织女的丫环,求她传话进去,不久,织女的丫环青鸾出来,对星哥耳语道:‘你先回去,在夜深人静之时,小姐自然会出来相见。’星哥心下怀疑不提。”
“这天夜晚,人静更阑,星哥刚睡到床上,忽然听到西廊下有脚步声,过了一会,又听到轻轻叩门的声音。星哥这才明白青鸾之约,悄悄起床开门,果见青鸾扶着织女进来,才进房中,织女叫关好门,用颤抖的声音对星哥说:‘自从父母指腹为婚,形销骨化,不渝此盟,今爹爹远在千里之外,欲夺其志,而许他人,我宁愿随君远奔,以结百年之好。”
都到这地步了,我看你柳七有何说的,人家要和你结百年之好了,还要我师师做什么……好个虫娘,竟想夺我所爱,对这种下贱女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必须将她彻底干净地解决,对,将她斩草除根,……我应该马上行动……首先是让她停止一切罪恶活动——
师师想到这里,妒火已经烧在了她的指尖上,她看见自己一转身,绕过了屏风,站在了屋子中间。
柳七正搂着虫娘调情……
“男女之爱从调情开始。”
……柳七见虫娘的神情有些不对头,放开了虫娘,吃惊地问:“你怎么了?”虫娘向门口撇了撇嘴。柳七转过脸,看见了站在屏风前的杨师师。
柳七神情很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师师,你怎么来了?”柳七说。“我怎么来了,我怎么能不来——你这个骗子,昨夜和我形销骨化,不渝盟誓,只隔了一天,你就和虫娘搞上了。”“我只是和她调情,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放屁,你说过的,男女之爱是从调情开始,情都调了,到底哪个重要你柳七又不是不知道……”
……孙春听师师的呼吸如同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心里想,这小婊子终于耐不住了,待我再挑逗一番:
“……这织女,将她平日所用的妆奁、首饰和黄金珍珠都拿了个干干净净,趁着夜黑,偷偷绕了出来。星哥在半道接应,这两个难舍难分之人,刚一见面……就……就……”
“你猜怎么着?”孙春问师师。
师师的思路被打断,怔怔地望着黑夜里孙春那熠熠发光的眼:“什么怎么着?”
“织女偷偷地跑出了家门,星哥在半途接迎。一对恋人一见面就……怎么着?”
“见面呗。”
“见面后怎么着?”
“就……跑呗……”
“没跑。”
“没跑?没跑怎么着?”
孙春掩嘴窃笑:“急什么,天下的道路成千上万,时间又如冬日的谷仓一样充足,不跑,先干点正事……”
“干什么正事?”师师问。
“按一般的情况……比方说,这星哥见织女在黑夜里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奔来,边奔边压低了声音呼唤:星哥,星哥……
“这种时候,织女就应该这样:伸开双臂,分开两腿,深深地吸气,轻轻地吐出——来你试试。吸气,吐气——呼——吐——呼——吐——呼吐、呼吐、呼吐呼吐呼吐……”
“很好,真是不错,你比织女那傻丫头出色多了,呀,你的乳房真是太棒了,怪不得七爷……”孙春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木兰花令十(3)
“柳七官人的手此时正在虫娘的乳房上呀……”师师如痴如梦地说。
“不,柳七官人的白净的手指已经伸进了虫娘的这个地方。……”
……
师师听着孙春之口演述而来的故事,在一种迷乱的困倦中沉入梦乡,她梦见一个巨大的雷声悬垂在她的头顶,并且听见来自冥冥之处的传道之声:
“有的男人,让妓女成为贞女,有的却让贞女成为妓女,这就是柳七和孙春的不同。”
天快亮的时候,师师被一阵轻轻的吟哦声吵醒,她睁开眼,听着自窗棂涌进的声音:
贪为顾盼夸风韵。
往往曲终情未尽。
坐中年少暗销魂,
争问青鸾家远近(柳永词《木兰花》,此为下阕,上阕是这样的: 虫娘举措皆温润。 每到婆娑偏恃俊。 香檀敲缓玉纤迟, 画鼓声催莲步紧。)。
真是好词,真是好词呀——不过这后两句不是词人的心意,而是词人的用意——她翻转身,轻轻地叹口气。
孙春也醒了:“谁在吟诗哦?”
“是虫娘。”
“不,好像不是虫娘的声音。”
师师觉得奇怪,屏气细听:
星眸顾指精神峭。
罗袖迎风身段小。
而今长大懒婆娑,
只要千金酬一笑(柳永词《木兰花》,此几句为下阕,上阕道:酥娘一搦腰肢袅。 回雪萦尘皆尽妙。 几多狎客看无厌, 一辈舞童功不到。)。
怪了,怎么是酥娘的声音,难道柳七又到了她的房间——不,柳七早就到了她的房间,连词都写完了。
让师师更为吃惊的是天亮之后,心娘和佳娘先后来到她的房间,两人都拿着柳词给她看,说是昨夜写的,给心娘的词这样写: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
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
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
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给佳娘的词里写道: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
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
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
何当夜召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柳永词《木兰花》,见《乐章集》。)
心娘进来时,孙春还没起床,见师师和他睡在一起,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虽然很短暂但被师师抓住了。所以心娘一出门,她就让孙春马上起床,自己也穿好衣服坐在床边:
“孙官人,昨夜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吧?”
“讲了一半。”
“那就讲完吧。”
佳娘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她的眼中同样露出一种困惑,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