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凉!”
“嗯,怎么啦?”
小凉的回答总是那么干脆利索。听到来自年轻男孩儿的干脆回复,总让人产生一种得了什么好处的感觉。
“你们学校现在还不让学生进吗?什么时候能恢复上课?”
“不知道。”
小凉笑眯眯地回答道,同时拽过一把折叠椅坐下,翻开参考书。他在学校读法学,现在的目标是通过司法考试。
“你真了不起。老是那么认真学习。”
小凉笑起来,一只手将自动铅笔骨碌碌地转了个个儿。
“我胆子小,又穷。再不努力干点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过,如果有一天东边和西边统一了,律师这种职业一定抢手。”
“要是小凉将来当了律师,能娶我当老婆的话……”
麻耶妹一面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一面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鲇子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把刚刚涂上一层指甲油的手伸给一旁的鲇子姐,鲇子姐皱了皱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鲇子姐的老花眼越来越厉害了,明美暗想。
“你觉不觉得有点太花哨了?”
“这儿,指甲彻底干了,看上去还不错!”
麻耶妹在军用隔离栅上摊开双手。十个橙色的指甲并在一起,看上去真像孩子们吃的罐装水果糖。
“就是说,和指甲晾干的道理一样,皮肤失去了水分。”
坐在麻耶妹身旁的萤子轻声插了一句,此刻,她的脑袋上扣着一顶大大的麦秸草帽,披着一件对襟毛衣。
“讨厌,说什么呐!”
麻耶妹吊下脸来。和身穿T恤、素面朝天的麻耶妹恰好相反,为了防止日晒,萤子把一张面孔涂得面目难辨。这时,她正在神经质地把玩一副太阳镜。
“告诉你麻耶,防晒必须从年轻时候开始哦!否则,黑色素在皮肤上就会一年接一年地沉积下来,连眼睛和嘴唇都会被晒伤的。”
“萤子皮肤白,我呢,本来就黑,最讨厌往脸上又涂化妆水,又涂防晒霜。黏糊糊的,皮肤都透不过气来。”
“您好,承蒙关照啦!”
熟悉的送酸奶的阿婆来了。
四周响起一阵取零钱时叮当作响的声音,鲇子姐买的是原味,明美买的是椰子味。
时光在闲散中度过,望着天上的白云飘过,让人顿生倦意。
又到了桥上的警卫换班的时间了。一切都是惯常的仪式,队员们迈着同样整齐的步伐走过来,从上到下就像被谁用一根直线穿在一起拽着一样。
“唉,假如……”
鲇子姐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
“假如我越过那座桥会怎么样?”
明美正用手在公用桌上摆着的巨大烟灰缸里摸来摸去。从今天早晨开始,她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好几遍。刚才,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根稍长的烟蒂,于是,一面继续摸来摸去,一面问。
“您干吗要去那儿?”
鲇子姐微微耸耸肩。
“我就是想走上桥去看看对面的风景。冲那个警官大哥笑一笑,然后飞快地穿过桥。如果我那么做,会发生什么?”
“首先您就得被警卫扣压。:
“然后呢?”
“然后,对面就有枪子朝您飞过来啦!”
“可是,那桥既不属于东边,也不属于西边。”
“根据规定,桥上属于治外法权区。”
萤子插了一句。
“治外法权?”
麻耶妹愣了一下。
“意思是说:不管东边的法律还是西边的法律都不适用吗?”
“跟挂有醒目蓝色牌照的车辆是一个道理!”
鲇子姐一面啜着牛奶饮料,一面咕哝道。
“唉,萤子你是代替谁来这儿的?”
鲇子姐翻着值班表向萤子问道。
萤子犹豫了一下,随即低声答道。
“是兼平君。”
一听这话,鲇子姐的眼睛瞪了起来。
“兼平?你……还没和那个男人分手吗?”
萤子认真起来。
“不是的,我能拿到在军用隔离栅值勤所得的报酬。而且,他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老婆死了,底下还有两个孩子,孩子年龄也小。小唯那孩子还患上了过敏症……”
鲇子姐叹了一口气,麻耶妹和明美两人也同情地看着萤子。萤子的男人运真不怎么的。一看她那样,就让人觉得:对于女人来讲,个性善良却平凡的男人真是再糟不过了。
“……萤子?”
这时,远处响起一个男人诚惶诚恐的声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看上去,在他那边值勤的人员大都像从某大银行调派来的人手,个个气势轩昂,唯独他是一副从激烈竞争中败下阵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力。周围的值勤人员几乎没人愿意理他。
“难道,你是藤原君?”
萤子喃喃地念叨,于是,男人面露感激之色,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您是和我在笹本研究班一起上过课的藤原君。唉呀,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您!”
“是。好久不见,真是太巧了!”
两个人一下子像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
“研究班?”
小凉惊诧地打量着萤子和藤原两人。
明美悄悄地咕哝道,
“萤子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曾经以第一名考出来的人才呐!”
“唉?什么?”
小凉一愣,刚要开口问她,又慌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明美苦笑着,像在为萤子感叹:为什么这女孩儿要干这一行?
“唉!别看她嘴上说什么一线体验生活,还不是想早点安顿家里人,多弄点钱花!萤子她爸爸早早就没了,妈妈又落下一身病,双胞胎的兄弟吧,还躲在家里不出来。”
“是吗?”
小凉带着复杂的表情将视线投向萤子。
此时,叫藤原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了,萤子的眼里则满是同情,正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倾诉。明美有一种不舒服的预感:完了,看样子萤子又撞上一个倒霉蛋男人了。
“真是的,真不知道她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鲇子姐冷冷地注视着凑近军用隔离栅的萤子,附和了一句。
“瞧她这样!”
明美用火点着好不容易才摸到的一根烟。
“如果对面大举进攻的话,这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咱们手里可没有什么武器,在这儿坐着值勤,不过是摆个样子给人看,弄得还得朝九晚五地值班,搞得像傻瓜一样虚张声势。如果装装样子那么重要的话,不如搞几个人体模型摆着呐。哼,在这儿值班的那点儿工钱,连付清洁费都不够!”
“那种传言是真的吗?据说西边已经准备要大举进攻了!”
麻耶妹问。
“谣言,肯定是谣言!到今儿个为止,那种谣言不知道传过多少遍,没有一个是真的。首先,如果真要打仗,怎么就给站岗的配那两个警卫。”
鲇子姐愤愤地说着。
“可是,从战略角度讲,我觉得这座桥的位置还很重要!”
小凉罕见地加了一句。
“如果桥的位置重要,干吗才派那几个兵把守?”
“嗯,可能还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吧。不过,如果我是西边,肯定会争取早日把这座桥拿下,占领这里的据点。那样一来,很快就能掐断咱们东边用来输送士兵的两大枢纽。”
“嗯,起码得守住桥嘛!”
明美说完,“噗”的吐了一个烟圈。
“但是,想想就不舒服。在这种时候,让我们几个女人坐在这儿……在军用隔离栅值勤的任务应该交给男人才对,那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价值……”
麻耶妹嘟囔着。
“别提了,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要么他就说已经找到妈妈桑替他值勤了,要么就是对政府抱怨说他们已经连续值勤值过三次了。”
“对对,那种偷懒的家伙表面上摆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儿,剥夺别人的时间还装作满不在乎。”
明美也表示赞同。
“还有呐,听说最近还有人专做这档子生意,专门出租或出售妈妈桑,帮人家值勤呢。对吧?”
“什么?”
鲇子姐像被挑起了兴趣。
“挺好的嘛!反正谁值勤也没人知道,爱怎么卖怎么卖好啦!”
“是啊!”
麻耶妹连连颔首。
“‘佐仓’的妈妈桑好像也是那么想的。据说她因为滥用帮人值勤的权利,被客人揭发了,这样一来,大家都越来越不信任对方。最近,甚至有人出面要求信用调查所介入,调查妈妈桑到底有没有在值勤。”
“真傻!”
明美嗤嗤地笑起来。
云在头顶缓缓地流动着。不知从哪儿传来广播的声音,鲇子姐在脸上遮了一块毛巾打起盹来。为了不破坏梳好的发髻,她练出了一手绝活:坐在椅子上也能睡着。
“小凉,你去过西边吗?”
明美使劲按了按已经熄灭的烟头,开口问道。
“没有。”
小凉的脸从参考书上挪开,面对明美认真地答道。
“我去过。我还在奈良看过大佛。”
“真的吗?佛像大吗?”
“嗯,很大!”
小凉的眼睛眯缝起来。
“我真想去看看!过去,学校是不是经常组织学生们参加修学旅行呢?”
“好像是。”
短暂的沉默后,小凉小心翼翼地再次追问道。
“您在西边有什么家人吗?”
“嗯,我家人住在那边。”
明美直视前方答道。
“只有明美您一个人在这边?”
“是。”
“您有兄弟吗?”
“有个弟弟。”
“在西边?”
“嗯,他在小学教书。”
“是吗?和明美长得像吗?”
“人家都说像。
鲇子姐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面看表一面挠着脖梗儿。
“唉呦,都3点了,该喝茶了!”
“是。”
麻耶妹答应着,从大提包里拎出暖瓶,明美也取出塑料器皿。没看到吃茶点时搭配的酱菜,鲇子姐沉下脸来。
“小凉,你不一起来点吗?”
麻耶妹笑着搭讪道。小凉爽快地点了点头。
“总是打扰大家,那我就不客气了。”
空气里冒着徐徐上升的热气,现在是众人用茶的时间了。有的人在吃方便面,远处还飘来一股炒荞麦面的香气。好像听谁说起过:军用隔离栅值勤人员使用的轻便电炉是拿会社的经费垫的。
“萤子在哪儿?”
鲇子姐朝四下张望着。
萤子还在入神地听藤原君说什么,两个人说话的时间真够长的。和刚才相比,她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到藤原的故事中。不过现在,换成萤子在落泪了。
“完了,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鲇子姐摆了摆手,朝众人转回头来。
“喂,明美,今儿个的腌咸萝卜怎么这么难吃?”
“对不起,常去的那家店今天休息。”
明美乖乖地低下头。
“不是味源那家店的腌咸萝卜,还真不成。”
鲇子姐嗞溜嗞溜地喝着茶。
“鲇子姐,我差点忘了,这个是小新放在我这儿的。”
“嗯,什么?”
“是香皂。小新从伦敦买的。”
明美把一团包得圆圆的纸包递给鲇子姐。小新是个技术超一流的美容师。虽然鲇子姐也常常去其他美容院,但是,一提起小新她还是很满意的。
“呵,好香的味儿。代我谢谢他。”
“小新让我转告您,有空的话,下次一起喝酒。”
“好啊,是联欢吧?小新这孩子,大家都夸他能干,我很高兴见他哦!”
“警卫也挺不容易的,在那种地方一站就是一天,一动也不能动。”
麻耶妹低声说。
此刻,她正呆呆地远眺着站在桥上一动不动的警卫。
“好啦!那些人跟咱们比拿的薪水不知高出多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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