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命的思考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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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命的思考艺术-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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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的实质。假如要玩这种「纯学术”的话;我看只消随便用左手的尾指的小指甲的一小部分;去逗弄一下;就能玩得不错的了。
 周:但无论如何;哲学教师不以研究工作来评核;那么可参考什么来决定升迁呢?你怎样看升迁的问题?
 李:依我的理想看;哲学家根本无须理会升迁的问题。他的人生意义绝不在此。理学院、医学院等比较不容易弄虚作假的地方不在此论;就我所知;除了极少数例外;升迁与否一般取决于两个因素:其一是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其二是人事关系或钻拍工夫;尤以第二个因素为主。以上所讲是否实情;圈内人都心知肚明。
 我一向自觉要远离这两个因素。我以前有一叠稿子拿了去友联出版社;有几十万字;那就是牟老师在我的《存在主义概论》的序言里提到的《分析哲学》(逻辑分析和语言分析)。这叠稿子与《存》先后拿到友联;《存》先印了出来;《分》正要付印;我到友联社长林悦恒先生那里把稿子「骗”了回来。台湾《鹅湖》杂志社的一些友人知道此事;多次劝我把稿子给他们拿去印;我一直支吾。
 这叠稿子和《存》同一时期写。《存》没什么大错;比同类中文书写得较为清晰有条理一点。《分》所谈的问题属于我的本行;其水平自然比《存》稍高;至少思路清晰;有系统条理。我大学时期写的东西都能做到这一步;无须忸怩不好意思讲。许多看过这叠稿子的学生、朋友都认为没有理由不拿去印;一再催问我。现在我可以在这里把原因说出来;同时也算回答了「为什么牟老师写的序言提到的那部书没有了下文”的问题。《分》的付印对于升迁或许有用;对于读者却没有什么用;那就是唯一的原因了。
 这书印出来会有五百多页;若以我近年的语文功力来估计;其真正受用之处五页就能讲完。我最厌恶且瞧不起大而无当的砖头厚书;缺乏诚真;自欺欺人;既浪费自己的生命;也浪费读者的生命。这样看来;《分》即使胜过许多庸书;却仍然属于我厌恶的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的范畴。这叠稿子是不会印出来的了;就让它塞在抽屉底;不再一顾。
 至于怎样远离前面所讲的第二个因素;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洁身自爱;有所不为。知我者都知我平日只跟学生在一起;那是向下接而不是向上爬的路。我自觉地要走这条路。在「分析哲学与科学哲学会议”的大会总结讨论中;刘述先先生说:「李天命是天生的表演者;跟他的学生是最多的。”我嘉许这个观察。我觉得知识分子以年轻人比较纯洁可爱;较有赤子之心。很多人一到中年就易变成老油条。孟子说「见大人则藐之”;老油条未见大人已软;一见大人就可入口溶化。所以最好还是冷眼旁观;保持距离;免受油渍沾污。
 周:你的讲法是否含有《儒林外史》的讽刺意味?
 李:我不知道;也没有读过《儒林外史》我读过的书很少。我常对学生说《三国演义》必定要读;同时声明我自己还未看这部书。回到你的问题上去;我前面所讲的并非旨在讽刺;而是出于不忍之心;想指点迷津。我看学术机构里有许多人太可怜了;本已高薪优职;却还要为了职级问题营营役役。升级所加几何?为了这个价钱而栖栖然忙于钻拍;惶惶然不可终日;人的尊严只值这个钱?更可怜的是;有些人甚至还不是为了那一点钱;而是为了心底深处一个自卑感的「结”。原来他们的自信心缺乏了支撑点;既没有学问可凭;也没有其他才华可恃;于是唯有追逐职级;以壮胆色。职级往往只能反映钻拍工夫;不能反映真才实学。但有些人一旦求到了较高的职级;就真以为自己有学问起来了。不过年轻人的眼睛多没有受到污染。谁有才华;谁有实学;谁没有「料”;谁在那里尸位素餐;大家一目了然。既如此;职级的真实意义有多少;也就不言而喻了。
 许多读书人原初做学生时心存大志;到后来却忘了本;忘了初衷;忘了最初的志气;反而走到自己做学生时最瞧不起的那条钻营的路上去了。借用一个比较花巧的术语来说;这叫做「异化”;老实点说就是「变了质”。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高薪优职;不好好去想想如何把份内工作做好;以回馈社会的供养;却整天忙于营求之事。午夜梦回;扪心自问;能不惭愧?能不汗流浃背?别人以职级来衡量你;是别人没出息;你自己岂能以职级来衡量自己?有自信有傲骨的人岂会如此自己看扁自己?
 讲话一针见血容易得罪人;但我从来不在乎。不在乎就能够挥洒自如;海阔天空。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何必定要自限于向上爬的窄路;患得患失;还要沿途委屈自己呢?
 
 六、语理分析;角度形上学;禅
 周:李先生;你认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你会满足于单单做一个分析哲学家吗?
 李:我不大欣赏当前许多分析哲学家那种钻牛角尖的学风。我不会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分析哲学家;我只是要把分析哲学净化或「提炼”成为思考方法学的起点或最基本环节;即「语理分析”。这样可以使语理分析不限于用来处理哲学问题; 并且免于受到分析哲学作为一个思潮的起落的影响。可附带一提;语理分析对于思考的训练虽可视为「基础功夫”或「扎根功夫”;不过单有这种方法是不足以解决所有哲学问题的(先决条件不等于充分条件)。例如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其中有些问题就不是语理分析所能充分解决的。
 周:你有时会给人一个印象;认为语理分析揭露了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里有很多问题都没有认知意义。
 李:没有认知上的意义不等于没有其他方面的意义。即使「人生在世究竟有没有价值?”之类的问题没有认知意义;那也不过是说这类问题不是知识范畴里的问题吧了。认清这点是很重要的;可以避免将这类问题跟知识问题混淆;避免误以为这类问题能用科学方法去解决。
 再看形而上学(简称「形上学”);我与逻辑实证论者对形上学的态度有所不同。当卡纳普等逻辑实证论者宣称形上学没有认知意义时;他们实质上是要取消一切形上学。但依我看来;有些形上学理论可以当做洞察宇宙人生的普遍观点或角度;而不当做知识;那么就算没有认知意义也无所谓。这类形上学理论就像一套套度量衡系统;虽非知识;但仍可有优劣之分。在这种诠释下的形上学;我会称之为「观点形上学”或「角度形上学”。一般而言;固然有甚多形上学理论只是文字游戏;但也有不少形上学理论含有很深的智慧。儒家、佛家、道家的哲学就有这样的智慧。
 周:有点意料不到你对中国哲学的评价这么高。有些人从没见过你;只听过你的名字;在谈起你的时候表示;他们对你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李天命这人很难对付”;意思是说你很容易把别人的言论三两下子分析批驳到体无完肤。
 他们认为你似乎喜欢恃着语理分析去挑剔中国哲学;跟中国哲学为难。你看语理分析和中国哲学是否不相容的呢?
 李:说不上不相容。我看两者反而是相辅相成的;比如;我认为若要具备最完整的哲学训练;就必须包括语理分析和禅始于语理分析;终于禅(前者根基;后者花果)。
 周: 你认为禅的精义是什么呢?
 李:「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金刚经》)。
 周: 就这么一句吗?
 李:。。。。。。。。。。。。。
 
 七、守则自决;明智假装;反繁琐主义
 周:我们转一个话题。在别人的心目中;你的「招牌”、「商标”;就是思考方法;尤其是思考方法的第一环节「语理分析”。你平日所讲的也是「思考方法”、「分析哲学”、「科学哲学”、「数理逻辑”等等课程;很少涉及道德问题。关于道德问题你是怎样看的呢?
 李:没有什么复杂高深的看法;要讲也只能很粗浅地讲讲。我从来不理传统道德规条;通常我只考虑几个简单的理念来做人处世:第一是爱情;第二是友情;第三是义气和侠义精神。由这些理念出发;稍经理性反省;形成了一些大体的守则;那就是我做人处世的基本守则了。有些传统道德规条是我同意的;有些是我不同意的;但不管同意不同意;我根本不会理睬那些规条;我只依据自己经过理性反省而确认之为合理的守则做人。这个态度我称之为(理性的)「守则自决原则”。
 表面上我有时会向自己不同意的传统道德规条妥协;实际上那只是基于技术性的考虑而作出的假装妥协。比方在一个白痴的国度里;有些规条你认为是荒谬的;但如果不遵守就会被白痴群咬死;这时基于技术性的考虑;你或会暂时表现得遵守那荒谬的白痴规条。这一点可以叫做「明智假装原则”。
 周:只用你所说的那两个原则来看道德问题;会不会有过分简单之嫌呢?
 李:简单是简单;是否过分简单则不能一概而论;要视乎对什么人来讲。有的人喜欢用复杂繁琐的理论去看道德问题;我不属于这一类。我主张「反繁琐主义”。对于我来说;做人通常只需要几条粗枝大叶的守则;甚至光是几条「童子军守则”;如果真能落实履行;就已是很好的了。有的哲学家爱把道德问题弄成一套繁琐不堪、难以掌握的大系统。倘能诚实不自欺地反省一下;他们该会发现自己做人处世的时候;所援用的实际上还不是那么几个很早已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简单观念?
 某些人把「谈”道德和「有”道德混淆;以为不谈道德就是没有道德。实则两者明显是两回事。道德谈得太多;反省得太复杂;研究得太精细;反会令人变得懦弱;瞻前顾后;丧失道德的勇气。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柴市砍头;做的无非是他看见乃义所当为的事;哪里需要先讲一大套伦理学理论呢?
 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应该的;关于这些问题;就算找不到抽像的普遍准则;只要头脑清晰;心理干净正常;有相应的常识;那么在具体情境里一般仍是能够分辨有关的事情是好还是不好的;是应该做还是不应该做的(抑或只是中性的)。通常当我们做了不应做的事;其实我们是知道不应该的;但终于做了;原因并非由于于缺乏伦理学理论;而是由于无法克制人性深处的一股非理性的、盲目的驱动力。我自信对这种「人性深处的盲目驱动力”有很深的体验。
 
 八、被踢出校的野蛮人
 周:很有兴趣想你谈谈这方面的经历。
 李:我从小就得父母宠爱;母亲更是溺爱和放纵我。三岁的时候(我的记忆力很奇怪;能清楚记得一岁左右学步时的情形);有一次;姑母(不是父亲的亲姐姐;只是口头认的姐姐)来我家作客;全家围着一张大圆桌子吃饭。我忽然心念一动;有股强烈的冲动要捣乱和破坏秩序;高声说:「妈妈;我要撒一泡尿在饭碗里。”全家愕然;姑母一听就喝打;说:「太不像话了!不打不成!”我听见就扁起嘴巴要哭;妈妈立即说:「好啦好啦;就这一次吧。”我听了即得寸进尺;从椅子爬到桌子上;要「登枱表演”。
 结果不知是妈妈还是谁替我捧着那还剩半碗饭的碗;我就撒了一泡尿在碗里;像菜汤泡饭。到今天兄姐们每谈起这件事;总会笑骂我一顿。记得当时那种要捣乱和破坏的强烈冲动;是无缘无故、突然而来的。这是我第一次经验到人性里非理性的盲驱力(当时我的思想里当然没有「非理性”、「盲驱力”等字眼)。
 我从小就被亲戚和家人(除了父母亲)认为是极度顽劣的;到了中学就变本加厉:打架、逃学、「出猫”(考试作弊)、跟女孩子混。。。。。。样样皆能。最离谱的时期是中学第四年;上课时无法无天;或作弄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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