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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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1-10-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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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对于周作人、舒芜二先生关于男女关系的达观见解,向来为我所深深服膺,现在不妨将舒芜先生摘引过的一段文字再重新抄写一遍:
  “专靠知识道德的接近,所生的友谊,很少能够深固永久。无论什么形式,如果没有生理方面的基础,那相知的友谊,就像无根的植物,是不得不就消灭的。有许多地方(特别是妇女的),若不先感动了性的情感——虽极渺微——本性恐不能实在发露出来。所以我们又该记忆,为要两人完全亲密起见,彼此的身体随境遇的自然,应该自由。肉体的亲密虽不是他们接近的目的,然而一旦拒绝了彼,就不能发生安定信赖的意念,因而彼此的关系也就犹豫不定,以及不满足。”“(高贵的妇女观)应当是女子在处理性的方面有完全的自由。而且确信——即使在各个人有多少不同——她们能够正当地适宜地处理这自由。”“对于人身那种不洁的思想,如不去掉,难望世间有自由优美的公共生活。”
  所谓“爱的成年”,即是社会已走向了完美的成熟,则在此社会的人也走向了完美的成熟。这个成熟即包括爱与性在内,他们知道如何去爱,他们知道爱需要有性,他们知道性可以使自己的爱更加美好,使自己的人生更加绚丽。是的,性有什么不好吗?两情愉悦有什么不好吗?两情愉悦若无性的参与,岂不是虚伪与反人道的吗?人何以才能真正面对人生?当人老珠黄、万念俱灰之时,一生所建立的、谨慎的、虚假的所谓道德还剩下什么?我只能说,自己的人生虚度,当自己年轻的时候,自己却未有青春,自己难道不愧对于一生的爱人吗?
  这是衡量社会文明的最佳标准。
  从《爱经》至《爱的成年》,西方社会所走的当是一条正常的爱之路,虽然中间亦多有挫折和迂回,但从自然到成熟却有着必然的因果关系。《爱经》是早期的自然,《爱的成年》则可谓爱的成熟期,时间跨度几近两千年,却一脉相承,对于人类的身心都有如此坦诚的见解。《爱经》中的自然在《爱的成年》中得到了升华,这就是男女关系的真谛所在,若有性文明,则此当之无愧。由此可见西方性文明远较我们的传统性文明发达。抛开古罗马时代不说,西人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已拥有了自己的性学大师如霭理士、卡本忒、弗洛伊德、劳伦斯等,作为现代性文明的传播者。而近一个世纪之后的我们呢?即从文学上看,我们何曾有过真正的性文学?在“性泛滥”的今天,我们有的也只是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且极力围绕着性打圈转,于意淫之处津津乐道,同时,又暗藏着性为男人之享乐,为女人之吃亏的封建糟粕,何曾有一点性的审美?性文明就更无从谈起。
  当然,这与传统性文化的先天不足有着必然的联系,我们既没有自己的《爱经》,又何以谈起《爱的成年》?但在二十世纪之末,我们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曙光,我们终于重新找到了人的生活,我们终于找到了人的观念,找到了人。这是我们的第一步。

  脆弱的盛世

  
  ? 聂作平
  1768年,浙江德清县令阮知县雇请石匠吴东明,重修东门外一座倒塌的桥梁。两个月后,当吴石匠安装新的水门时,一个叫沈士良的农夫找上门来,要求吴石匠将一张纸片贴到木桩的顶部,这张纸片上写着沈农夫的两个虐待他的侄儿的名字。两百年前的人们普遍相信——“石匠们需要将活人的姓名写在纸片上,贴在木桩的顶部,这样会给大锤的撞击添加某种精神的力量,人们称之为‘叫魂’。那些因此被窃去精气的人,不是生病,便是死去。”但吴石匠并没有满足沈农夫的愿望,而是将他扭送到了县衙,阮知县下令将沈农夫打了二十五大板后开释。
  所有的知情者都只把这当作了一件聊作茶余饭后谈资的小事。但后来的情况却证明,就是这件小事,却引起了整个大清帝国从上到下的一致恐慌。此事发生不到一个月,毗邻的萧山县抓住了以巨成为首的四个游方僧人,原因是他们在各个乡镇之间流浪,一有机会便偷剪他人发辫——据说如果这些发辫经他们施以叫魂妖术后,被剪之人便会成为任其驱使的奴隶。由此,这股叫魂的妖术之风起于青萍之末,顿时将大半个大清帝国版图搅得天昏地暗。妖风到处,升斗小民惶惶不安,各级官员疲于奔命,皇帝陛下食不甘味,席不暇暖……
  作为继费正清之后又一个杰出的中国史大家,美国学者孔飞力正是以这种充满机趣和吸引力的崭新视角,向我们娓娓讲述了这一场发生于盛世的叫魂危机。在我看来,历史上发现过的事件都在典籍中明摆着,但相同的资料在不同的史家手里,却写出了各不相同的史学著作,究其因由,显然是史家们的视角和取舍使之然。从这一层意义上讲,孔飞力将号称盛世的乾隆年代,通过一个荒诞不经的叫魂事件,抽丝剥茧般地撩开了一个时代、一个帝国的面纱,让我们看清了盛世的虚弱与近代中国悲剧性历史的前夜。
  表面看来,所谓的叫魂,不过民间虚妄的无稽之谈而已,因此在叫魂发生之初,虽也出现过自认为被叫了魂的人对叫魂者进行群殴而致人死命的事件,但地方官员们对于叫魂者的处理一般都相当轻,大多是打几十板子了事。但是,当叫魂事件从沿海的江浙如一股风吹到帝国的腹心地带,甚至西部边地时,当全国竟有十多个省份的百姓因怕被妖人偷剪了发辫而惶惶不安时,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爱新觉罗·弘历便没法不注意到他的帝国里的风吹草动了。
  乾隆显然没有忘记早在一百多年前他的祖辈入主中原后所推行的剃发令,对于在满清征服中原的年代里,各地发生的无数次以抵抗削发令为中心的可歌可泣的抗清运动,乾隆记忆犹新。在视满清为夷狄的中原,要让人们团结起来,与其呼吁他们去效忠已经濒临灭亡的明朝政治秩序,毋宁召唤他们以抵制剃光前额来表现出捍卫自身文化尊严的决心。因此,在经过了艰难的镇压和努力之后,满清帝国才让明朝的遗民们按照征服者的模样剃光了前额并留下一条猪尾巴似的长辫。
  乾隆比他手下的官员们更敏锐地注意到,在席卷帝国的叫魂事件中,叫魂妖术的施行主要是通过剪掉发辫来进行的——而那根长长的发辫,恰好是顺从帝国统治的标志,是大清帝国天下一统的象征。因此,从这一角度来说,剪掉发辫——不论是否有叫魂之类的前提,均是对帝国的大逆不道。
  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乾隆感到愤怒的吗?何况,此时大清帝国的铁骑分别在进攻缅甸和征讨大小金川土司的战争中失利,恼怒的乾隆当然更有必要借叫魂事件来对他的帝国进行一番修理了。因而,他在一份来自地方官员的关于叫魂的奏章上以令人吃惊的口气严厉批道:“我大清百余年,深仁厚泽,不意竟有此等覆载不容之枭……潜毒一至于此。”乾隆的聪明或者说狡猾之处还在于,对于叫魂事件,他担心的显然是剪掉象征顺民的发辫,而非所谓妖术。但他却从没有明确向他的臣子们表明这—点,而是好像仅仅把叫魂当作了一种妖术,一种理应严惩的妖术:“在事件开始时,他就极力回避提及大清削发令的政治意义,而单纯简单地将矛头集中指向妖术问题。”他的这种回避,是“由于担心造成恐慌”,“弘历在有关通信中甚至根本没有提及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削发这一事件所包含的对于满清统治合法性的威胁是如此敏感,以至于连在秘密的宫廷通信来往中私下提及此事也是不适宜的”。
  这样,乾隆和地方官员中间便有了滑稽的一幕:一方面,皇帝已将作为民间妖术的叫魂上升到了谋反帝国的政治事件的高度,自然希望手下官员们对之进行严惩;另一方面,基于稳定的考虑,皇帝又不能或不愿将其真实的忧虑和想法公诸于臣子。这样,地方官员必须从猜度皇帝的意图入手,以免不负圣恩,在官场立于不败之地。聪明的官员们自然一踏两头跷,与皇上心有灵犀一点通,大量被指控犯有叫魂罪行的无辜者惨遭无妄之灾。这种对叫魂者的无情打击搞到后来,竟在民间产生了无数的诬告。孔飞力认为,“在整个叫魂案中,首席原告自始至终就是皇帝本人……对官员们大肆施压、加重刺激,对他们办案的速度和力度层层加码,对行动迟缓的官员们则刻薄训斥——所有这一切都是弘历个人的杰作”。
  有了圣上的如此行为,官员们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更耐人寻味。一方面,他们可能与弘历一样对谋反心存忧虑,但他们在实际审讯和处理这些标以谋反之名的叫魂案时,不能不对这一罪名的真实性和存在性产生怀疑。“当疑问在他们头脑中不断增生时,他们手中捏拿着的却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这个案子不仅关系到危险的剃发意象,还可能暗藏着阴谋玄机,更被押上了皇帝的无上权威。面对此案,他们怎样才能既显示出自己对皇帝的效忠与热忱,同时又避免制造冤狱的丑闻呢?”
  当事情到了愈演愈烈之时,江苏按察使吴坛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受到了乾隆严辞批评:“汝空耗时日,奏报但无一字是实,汝实有负朕之信任,不知恩之物。”那些处于观望或是对叫魂者手下留情的官员此时惟有细心领会来自金字塔最上层的旨意——“君主要维护巩固自身利益,就必须不断诉诸于专制和无常的权力,而提出政治罪指控则是使用这种权力的最佳机会。”
  但叫魂案的最终结果却着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由于各地的官员们始终无法抓住那些躲在背后支使了吴石匠和巨成和尚之流进行剪辫的首恶——事实上根本不存在,因此乾隆只得于当年冬天降旨停止了对这起离奇案件的清剿。然而,鉴于圣上的天颜,鉴于圣上对此案投入了如此多的个人威望和道德权威,“一个更具礼仪性的结局是必需的”。于是,由军机处向各省督抚发文指出,叫魂案是存在的,只是由于江浙地方官“养痈遗患”,结果没能发现首恶正犯,而任何进一步的清剿只会滋扰地方,博大仁慈的圣上是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因此,在宣布了对包括两江总督在内的一批高级官员们的处罚后,叫魂案不了了之。
  窃以为,如果叫魂案发生在乾隆之后几十年的季世,或许还不那么令人深思,但偏偏是励精图治号称盛世之时,这一离奇事件本身所隐约展示的,恰恰也就是盛世的脆弱与一个停滞的帝国的巨大阴影。透过乾隆这位号称明君圣主者在处理这一事件上的所作所为,我们除了感受到专制与粗暴外,还看到了一种古老制度的非人性与非理性。在这种制度之下,不论经济何等繁荣、国力何等昌盛,事实上都是脆弱的,无法经得起外来力量冲击的。
  1768年,当大清帝国举国上下为了一桩子虚乌有的叫魂案而忙得不亦乐乎时,乾隆和他的官员们并不知道,就在同一颗星球上,若干起让人类进入文明的近代化的大事件正在上演:欧洲国家已先后进入了工业革命,卢梭发表了他主张民主和自由,并直接导致了法国大革命的《社会契约论》;新大陆上的美利坚民族则正处于独立战争的风起云涌的前夜……与之相比,作为老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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