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子怕得很 !”涵春一面扶他,一面问道:“什么血滴子?
我不懂呢 。”老苍头定了一回神,才道:“师爷别怪,我是惊
弓之鸟,吓怕了的。”涵春道:“一阵风也平常得很,有甚怕
呢?”老苍头道 :“这一阵风与一张纸,老奴那年经着过,险
些送掉性命。师爷也曾听人家讲过血滴子么?”涵春道 :“什
么血滴子,倒不曾听过 。”老苍头道:“咱们大将军与当今名
为君臣,其实是结义兄弟 。”涵春道:“奇怪极了,倒没有听
见过 。”老苍头道:“别说师爷,就我们太老爷,也不曾晓得
这件事。除了老奴知道的,怕没有几人呢。老奴在大将军家三
十多年,大将军从小儿到大的事,别人不知,老奴却都知道。
大将军年轻时,专喜欢结交江湖豪杰。记得那一年,跟随大将
军出门,恰恰遇着下雪,风狂雪大。咱们俩骑马,在羊肠山路
里奔走,四面都是层峦叠障,峭壁危崖。忽听一声胡哨,三十
多匹马从树林里奔出来,马上都骑着梢长大汉,手里都持着兵
器,老奴吓得要不得。谁知道一班人瞧见大将军,都慌忙跳下
马,也不管雪地里风地里,跪下磕头,苦苦邀留咱们上山。喝
了两天的酒,临走还送了许多东西。从此一路所遇镳师剑客,
水杰山豪,没一个不与我们将军要好。将军发了之后,常有鲜
衣怒马的客人来衙投谒,师爷你道这一班都是什么人?”涵春
道 :“是什么人?”老苍头道:“是南北会党呢。”涵春道:
“当今与大将军,又为什结义呢?”老苍头道:“当今平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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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得很,先皇帝很不以为然。先皇帝疼的,就是二阿哥,其次
要算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当今彼时处心积虑,遍交部
院大臣,叫他们替自己游说。那时大臣中如鄂尔泰、张廷玉等,
都很帮当今的忙。但鄂、张都是文臣,不很得力。当今知道大
将军是江湖里头魁首,缓急很是可靠,就折节下交,结成生死
弟兄。那时节,当今天天咱们家来,老奴也见惯了广额阔腮,
凹深深的龙目,勾弯弯的鹰鼻,穿着黑色衣服,帽子上钉有龙
眼大一颗东珠,来时总是直闯大将军卧房,不待家人通报的。
咱们木将军究竟替当今练成一队血滴子 。”
涵春又问血滴子,老苍头便把血滴子的利害,解说了个明
明白白。涵春道:“当今要这血滴子来做什么?”老苍头道:
“我不是说过先皇帝不很疼当今,二阿哥、八阿哥、九阿哥、
十四阿哥,倒都蒙疼爱么。当今结交大将军,编练血滴子,命
意所在,不过如此。记得十年前,大将军在京供职,彼时先皇
帝出狩热河,恰恰八阿哥病了。当今主张移还京师,众阿哥倒
都不说什么,独二阿哥不答应,先皇帝就叫当今伴着病人。八
阿哥病愈之后,二阿哥究竟废黜了,这都是大将军与鄂尔泰、
张廷玉三个人暗里谋成功的。彼时当今有时不便出门,就与大
将军手书商酌。这种宸翰奎章,都落在大将军手里。当今登了
基,因为把柄儿落在我们家,很忌惮大将军;大将军也怕当今
听谗信佞,不念前情,也密藏着不肯封还。为此,君臣之间倒
都有了心病 。”涵春道:“从来说君疑臣必死。大将军倒很危
险呢 !”老苍头道:“可不是呢!大将军荡平青海,班师回京,
当今亲自出城迎接,赐宴太和殿。恰值盛夏天气,与宴各将士,
戴着盔,穿着甲,站立在丹墀上,热得汗流直淌。当今瞧见就
下恩旨道 :‘天气热得紧,众将土暂可不必拘礼,把盔甲都卸
了罢 。’众将士兀立不动,宛如没有听得。当今连宣三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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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只是不理。当今向大将军道 :‘大将军叫他们卸卸甲罢。
’大将军只把头一顾,顿时间卸甲如山。当今就问众将士:‘
朕的上谕,你们怎么倒都不听?’众将士回奏 :‘军营中人,
只知道大将军军令,不晓得皇帝上渝 。’当今嘴里虽然称赞,
心里很是不舒服,怕的是跋扈不臣。其实大将军忠得要不得,
平日谈论古事,说到史可法、吴三桂等一班人,总笑他们不识
天命,自己又如何肯反叛呢?”
涵春道 :“大将军的军法,也太利害了。听说行军时光,
提督总兵被他连诛过五七个,并且都为了极小的事情,那也未
免过甚 。”老苍头道:“我的师爷,告诉不得你呢,别说属员,
连他自己宠幸的姨娘,平日宝贝得性命一般,也不知斩掉了几
多呢!我们大将军就不过杀心重一点,办到事真是公不过,不
论如何要好的人,犯了法从没有赦免过。那几个姨娘,都为了
替属员说情被诛的。大将军曾说我自己犯了法,自己也决不肯
轻饶自己。营里头人,大到主帅,小到小兵,都要遵守军法。
”涵春道:“真可算得法重令行,威尊命贱。”老苍头道:“
记得那一年大将军移营,恰值大雪天。推运粮车的小兵,手指
上雪积有一寸来高,冗自走着。大将军颇有矜怜之意,随向他
们道 :‘去指!’谁料兵士都误会了,一个个取出佩刀,把自
己手指儿截掉。就这一桩,可见大将军军令的利害。所以大将
军的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涵春道:“军法这么严峻,
总再没有违令的人了 。”老苍头道:“倒也不然,大将军有一
晚拥着宠姬,在营里头做诗喝酒,得意非常。忽闻角声鸣呜,
声音儿很是悲壮。大将军笑向宠姬道 :‘吹角的是谁?’宠姬
回不知。大将军道 :‘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呢!’因自夸道:‘
某一书生能使提督军门吹角守夜,念书人里头,也总算得可以
了’。宠姬笑道:‘老爷休夸口,怕军门这会子也正与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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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呢,哪里还有工夫吹角?’大将军道 :‘我的军令,谁敢不
遵?’随取令箭,叫把吹角的喊来。果然不是军门,是一个参
将,立刻下令,把提督参将斩决示众 。”
涵春道 :“大将军办事认真,怀怨的人总也不少。何不急
流勇退,做一个骑驴湖上,啸傲烟霞的韩世忠?怕倒能够平安
过下半世呢 。”老苍头道:“老奴也曾劝过,怎奈大将军不肯
听从。想起去年衙门里,那桩非常怪异事情,真是怕得很 。”
涵春道 :“又是什么事?老苍头道:“大将军有一个髹金双龙
拜盒,里头所藏,都是当今的手谕宸翰。这拜盒安放在何处,
我们都不知道,都是大将军亲自经手的。一日,廷寄到来,忽
命把御笔一切渝旨,封固进呈,大将军遵旨封进。不料批本回
来,大受申斥。这夜,大将军书房里失了窃,别的都不少,就
不见了那个髹金双龙拜盒,并一口将军常佩的宝剑。窗门紧闭,
椽瓦不动,也不知这贼子从哪里进来的。阖署皇然,忙乱着要
查检。大将军不许道 :‘不必闹!一张扬,致使外边人都知道。
这两件东西,衙门里人决不会偷的,偷了去也没用 。’”
涵春道 :“这贼子胆真不小,敢到大将军衙门里来偷东西。
”老苍头道:“我的师爷,哪里是贼子,这偷东西的,怕就是
来空去杳的血滴子呢 。”涵春道:“住了‘血滴子不是都属大
将军统辖的么,怎么又偷起大将军东西来?”老苍头道 :“血
滴子头先原是大将军统辖的,大将军出了差,当今就自己统辖
了。后来君臣之间有了猜忌,当今就反派血滴子来侦察大将军
动静。其实这一个拜盒里头,已经没有什么了,所有朱谕,都
已固封进呈。大将军经过这回变故,知道早晚一定更有不测事
情生发,遂令心腹将弁,密密防备,衙署四周,戎装健儿梭巡
往返,彻夜不绝。一夕,大将军秉独烛酌,执着肇自拟一张奏
稿,停杯沉思,斟酌字句,看来是很费心思的。彼时,侍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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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只有我与一个戈什哈。这戈什哈,也是大将军的心腹。
我们两人见大将军面带愁容,吓得都不敢动,静听墙外梆铃传
呼之声,往来不绝。辕门鼓吹停,传点恰报三更,我与戈什哈,
眼注着大将军,大将军眼注着奏稿。忽闻背后一声怪啸,才一
回头,就见戈什哈尸横地下,脑袋儿已经失掉,风起烛灭,将
军的奏稿,也被怪风摄去。大将军大呼有贼,亲兵家将风奔雨
集,四面搜拿,闹到大天白亮,哪里有一点影踪 。”涵春道:
“血滴子杀掉戈什哈,究竟为点子什么?我真懂不出。”老苍
头道 :“那无非是杀鸡吓猴子,惊吓大将军的意思。当今叫大
将军封还的,原是潜邸时光往来手翰,都是极机密极重要东西。
大将军却只把寻常朱批固封进呈,当今所以不答应呢 。”
涵春道 :“大将军聪明人,怎么这般的执拗。”老苍头叹
道 :“要是真有不测,和尚的话就准了。”涵春:“什么和尚
的话?”道苍头道 :“从前有一个相面和尚,相我们大将军,
说是出世与众人不同,福命与众人不同,受福也与众人不同。
前两句都已应了。现在这个样子,怕后一句也要应呢 !”涵春
道 :“福命不同,也还罢了。出世总与众人一样的,怎么会不
同呢?”老苍头道:“师爷没有知道,我们将军生下来果然就
有点子异兆。我们老太太,年轻时利害异常,把我们太老爷管
束得伏伏贴贴。因此太老爷官虽做到镇台,从不曾纳过一房姬
妾。这一年,老太太娘家有事,回去了一个多月,太老爷趁这
当儿,就与房里丫头偷上了手。老太太回来,倒也不曾看出。
谁料一度春风,珠胎暗结,这丫头已怀了身孕,肚子一天一天
膨涨起来。起初还推是病,后来老太太见她言谈饮食,不像病
人模样,喝令家法处治。丫头吓得照直陈供,老太太怒极,就
命吊起了鞭打一百藤条,发出去配人。谁料这丫头受了鞭打之
后,当夜就产下一个孩子啼声儿很是响亮。老太太不许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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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命抱去活埋掉。彼时老奴的哥哥,在府里管门,就把这孩子,
抱向后园丢在猪圈。谁料圈里头母猪竟会喂乳给孩子吃。老奴
的哥哥知道此孩来历不小,遂偷偷抱回家,雇了个奶妈子养着。
师爷你道这孩子是谁?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陕甘总督抚远大
将军一等公年大将军 。”涵春道:“那真与春秋时令尹子文一
个样子了 。”老苍头道:“大将军六七岁时,还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