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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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巡-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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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大王神采奕奕,与成百美女一块儿吟诗喝酒,直到醉眼朦胧。他举着酒
杯,向着美女长叹一声:“好啊!”
    他发现自己伏在了厚厚的云朵上——好像某个画师在板壁上画过这样的模样,
就是人在成片的云朵上,踏云而行。此刻他真的站在了云朵上,躺在了云朵上。好
软的棉花似的云朵。他驾王云朵在高空驰骋。往下望去,大山变矮,人变成了一个
小黑点。所有的河流都历历在目,庄稼、梯田。他只嫌那个从东部驶来的车子简直
走得太慢了,它一寸一寸向前挪动;后来他才隐隐约约知道,这车队是向咸阳城而
去的。好像车子上要发生什么——这事儿不小,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大的事儿之
一,所以整个疆土才变得一片死寂,鸦雀无声;所以才有那么多黑色的乌鸦随着车
队盘旋。
    他让身下的云彩降下去,降下去。他仔细地看了看,看到了车队里垂头丧气的
兵士和一个黄脸皮的人。他认出那人是李斯,另一个胖胖的人就是中车府令赵高。
他从高处才把赵高的样子看清楚,原来这个人长得那么丑。他又一眼看到了巨龙般
的长男女穿起流行的“鱼皮衣”,也是这批男女暴露了身子。当时在咸阳城暴露身
子可是一件羞辱九族之事,于是他们一族再也不愿收留他们,最终使其沦落街头。
又因咸阳城继承了商鞅之法,实行十五连坐之法:一个族里,连街坊邻居都不敢收
留那些年轻男女。这些人下场凄惨,也是活该。他们常被各色人等嬉弄,有的忍辱
负重,逃到了边关,自动加入了修筑长城的队伍。大将蒙恬来者不拒,马上给他们
发了套装。这些套装也是粗布制成的,不过极其宽大结实,套装上面都编了号码,
漆上一个长城图案。文武大臣都佩服大王化异端以作功用的本领。
    有一天,大王正着民装在咸阳街头散心,忽然就听到了齐国的靡靡之音。他一
愣,贲不到有人竟如此大胆,也想不到卫士执法竟这样松弛。因为有人唱这种齐歌、
奏这种音乐,是必定要遭发落的。可是这次却是一个例外——到底为什么?
    他迎着那声音走去。原来是一个华丽的车子,车上由贝壳装饰,一看就知从齐
国而来。牵马驾车的是一个穿戴华丽的巨贾,车上一位美女,是她在那里弹琴唱歌。
所有人都驻马倾听、观望,啧啧称奇。就连那些卫士见一惊人的美色也目瞪口呆,
忘记了应尽的职份。他暗自承认,此人无啻于仙人下凡!他站在那儿,直看得大汗
淋淋。他长叹一声。旁边的人回过头,他们都不认识大王。大王唤住了一个身强力
壮的卫士,掏出了腰牌。卫士急忙下跪。大槌揪着耳朵将他提起,对他咕哝了几句,
拂袖而去。
    那个粗壮的卫士命令身边几个兵士将车子围住,接着将那个歌唱的齐国美女、
连同她的琴,一块儿扛在肩头,飞也似往宫内跑去。
    “朗朗晴空之下,有人竟敢哄抢美女!”
    大街上乱成一团。
    那个牵马的巨贾搓手顿足,可就是没有人帮他。
    美女被扛进宫内。大王穿上衮袍,戴上皇冠出迎。
    那女人长得高大而俊美,这就是东海美女的基本属性。
    齐女泪痕未干,见了大王,身子悚悚抖动。大王伸出粗粗的食指,说:
    “不必慌促。”
    齐女跪下:“大王”。
    大王扶起她的下巴询问。齐女一一做答。
    大王说:“从今以后再不必从商;随从商贾最无出息。大王将封你为宫中贵人。”
    从此之后,美女就成了齐姬,得到了大王至大亲幸。大王对其无比爱怜,将她
日夜带在身边。以前城,发现有人在刚刚修好的长城那儿撒尿,不禁怒从心起。他
想惩罚那个人,又忍住了。因为他觉得这种惩罚没有来由,他凭什么去惩罚那个人
呢?难道这个长长的巨大的城墙真的那么神圣?真的那样不可亵渎吗?这是谁修的
城?是我吗?还是别人?
    他在城上寻找什么。他看见还没有修好的一小截城墙那儿,人群像蚂蚁一样,
他们扛着砖石往大山上攀援。他想这时候如果有一场雨,那么这些蚂蚁就要顺着山
坡滚下,那可有一场好戏看了。一些兵士用鞭子和矛枪驱赶着筑城的人,吆喝着,
凶神恶煞一般。他对那些兵士有说不出的厌恶。他很贲用一种魔法把那些兵士一个
一个收拾一遍。
    在山的漫坡上,有一片巨大的连起的帐篷。他知道那是督修长城的大将军蒙恬
本部。他还知道有一个叫扶苏的人——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身上一阵发热。他明白
那是触动血缘之故。原来这个叫“扶苏”的人与他有一种血缘关系。他懂了,他是
他和齐姬生的儿子。嗬,他在帐篷口出现了,好一个英俊的将军!他真想凑上去抚
摸一下孩子,摸一下他闪光的脸膛。扶苏年轻有为,英气逼人,只可惜他跟那些博
士们相处很久了,议论横生,常常惹大王气恼。他一怒之下就让他到蒙恬这儿来了。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在车队急急向西行驶的时刻,他在云端注视着自己儿子。他似
乎觉得,这孩子应该派一个更好的用场。究竟派他干什么他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扶
苏到自己身边来的日子已经逼近。他凭着那一对细长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个
扶苏不久就要在云端与他汇合。那时候他们爷儿俩将紧紧抱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扶苏将不停地位哭,泪水洒下就会变成滂沦大雨,冲毁江河、
堤坝,泛滥成灾。我的孩子的哭啊。我的扶苏的哭。你悲凄怨恨的眼泪呀,永远也
洗不去满地血痕……
    大王还想起他年轻时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一天他着布衣在咸阳街头行走,和
那些摆摊的百姓攀谈,觉得很有意思。那些不识字的人,粗手粗脚;尽讲一些奇闻
怪事。他们有的竟然把大王说成了一个长得三头六臂的人,还说大王是一个鹰隼变
的;有人说大王力大无穷,一顿饭可以吞掉二十头乳猪,可以拉动九千九百斤的大
弓,可以举起十二把石锁。大王的声音也响得吓人,一声怒喝,即可震塌一座房屋
……大王听了暗笑,又问:
    “你们见过大王吗?”
    他们说:“没有。大王怎么能见到呢?”
    “你们到过六国吗?”
    大多数人都说没有到过,只有一个人说他到过六国当中的齐国、燕国和韩国。
有一个人还说,他只到过韩国,可是更多的人还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城。多数人斥责
那两个出过国的人:
    “一派胡言!哪有什么六国?那都是你们编出来的怪话。只有一个秦国嘛。”
    大王心生怜惜:他们一生就在街巷奔波,顶多走出咸阳城。他们误以为天下只
有这么大……他又问:“你们为什么不识字读书呢?”
    那些人哈哈大笑:“你是说摆弄那些竹条子吗?”
    大王说:“是啊。”
    “那些竹条子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摆在家里白占地方。俺爷爷那年就有一捆竹
条子,那一天正好没有柴烧,俺就把它捅到锅底,熬了一锅稀粥,怪好哩。”
    大王再没有吭声。他离开时想,这些大字不识的市民、庸人,除了迷信,除了
可笑的谬见和无知之外,一无可取。而那些儒生方士们却是见多识广,他们熟读经
书,无一不晓。他突然明白了:这人世间最可怕的就是那些读书人了。立国的是他
们,乱国的也是他们。当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念:我秦国如果要强盛,如要平定六
国,那就别无他途,只将天下博士尽收咸阳城内,何大业不成?
    就是那一天他颁布旨令,高官厚禄,邀集天下懦生!
    一道旨令下去,都知道大王求贤若渴了。
    一月之内,咸阳城里就汇集了一百多个懦生和博士。两月之后,又汇集了二百
多个。成阳城的人不断地看到吱吱歪歪的破车拉着一些竹简。一车车的竹简排成了
长队,所有儒生和博士都往秦国而来。大王立在高高的城头,看着驶进城门的懦生
和卷卷竹简,心中大喜。他明白,这些人乘兴而来,却不会扫兴而去。因为只有他
心里知道,当六国平定之日,他将关闭城门,不让一个儒生沦落民间。这样他就可
以确保天下安定;必要时,他也可以让他们在城内变得无踪无迹——这只是一闪而
过的念头,冷汗从他的额头那儿渗出。
    这是一个欺天之计,可是它毕竟在大王的脑海里闪过。
    那一幕情景已过去多年。六国终于平定,江山一统,大王躺在卧榻之上,已经
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当年的幕僚李斯为丞醴,与之长久地探讨治国方略。最使他头
疼的就是这一群汇拢咸阳城内的懦生博士。他拿他们没有办法。同样是懦生出身的
李斯精通儒术,也很懂得儒生的心事。大王发现只有李斯才最懂得怎样治理儒生博
士。李斯给他出了很多好主意。比如说让儒生每天实行操练。李斯说,严格的军训
生活之下,那些平时懒散惯了的儒生会觉得大为别扭;他们长期伏案,身体委缩,
肌肉无力,于是在将士面前就会自愧不如,往日的傲气、满腹经纶,都帮不了他们
的忙。这会大大挫伤他们的自尊,杀掉他们的骄横。大王甚喜。
    大王端量着李斯,觉得这个漫长脸儿,黄皮肤,还有两撮胡须,都长得匀称。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物。他忍不住抚摸了一下李斯的后脖儿,说:
    “李斯,大王问你一句,你要从实说来。”
    李斯赶紧弓腰:“大王吩咐,臣一定如实相告。”
    “我——你知道,并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是一个儒生出身。”
    “是啦,大王。”
    “不过我有时候也不免自问一句:你为什么对大槌这样忠呢?难道你的脑子就
不像别人那么活络吗?”
    李斯连忙跪地:“大王,李斯本一布衣,平生只贲辅助大王完成大业,别无他
图。”
    大王无语。
    李斯磕头不息,最后又当场赋诗一首,昂首诵道:
    “‘为大王而生,为大王而死,李斯小命薄如纸’。”
    大王细长的眼睛闪了一下。他真的被感动了。这是他平生以来真正被感动的一
次,不过他没有流露出来。他只是将右手往上抬了抬。
    “爱卿请起。”
    也就是他们这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不久,咸阳城内就焚了全部的诗书、典籍,
紧接着又是广场和山谷里大批儒生的杀戮活埋。一时间,海内对烧书一事议论纷纷,
坑儒事尽管严守机密,还是时有泄露,天下愤激如沸。为此,大王有些心焦。他与
赵高和李斯反复议论,不知怎样为妥。李斯说:
    “长此以往,必定引起国内儒生怨愤,他们散在民间,一定会与六国残余势力
勾结一起,密谋起事。”
    大王问他有何良策?
    李斯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坑一是坑,坑百也是坑。”
    “你的意思是……”
    “原来六国平定之前,大王的卢鹿剑只可以指向秦国境内,他们逃出秦国,也
就保住了性命。可是如今,海内统一,大王喜欢在您的国上上种秫子,天下人就不
敢种玉米。大王喜欢种谷子,天下人就不敢种红薯。”
    大王大笑,说:“朕明白了。”
    他让李斯和赵高,还有几个贴身的文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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