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宝天尊也像是才睡醒似的,哆嗦着嘴唇道:“这、这、这??孙悟空,乃是御旨圈点要拿的钦犯,要杀、杀、杀??万不可放、放、成??”众星君大神道:“大圣,你可听清了,是这两位老官儿不叫放你,不干我家事!”
老君怒道:“一帮吃材!老夫便不信降不了这妖猴!”灵宝天尊下台拉住老君手道:“三弟,你果真有法子殄灭这厮?”老君冷笑道:“我料这厮不过假我仙家之宝,炼成钢铁之躯,内丹却未成。急攻不下,可徐图之!老夫将他带回去置于八卦炼丹炉内,慢慢熬化,任是金子,也能烁水熬灰!”
众神听了,齐声埋怨:“老君呀,老君,你老人家也早些说,岂不是有意叫我等出丑!”又耀武扬威,朝悟空瞪眼睛,吐唾沫,热讽冷嘲:“猴儿,去老君八卦炉还讨不讨盘缠?”悟空恨道:“你等猫儿狗脸,一时三变。老孙一旦脱身,一人敲你十棒!”众神从心里寒噤,再不敢多言。
那老君却不与悟空罗嗦,令众天将天丁解押孙悟空去大玄天太情仙境。
一厢木吒慈悲道:“阿弥陀佛,孙悟空休也!”哪吒亦知大圣此番去老君处凶多吉少,寻思:“父王一心想的便是降服妖猴;叵耐玉帝昏庸,一再挫伤其心志!这口气委实难出!今日我便去阴助一下大圣若何?使那二郎擒妖之功,付诸东流!玉帝老儿暂止风花雪月,再惕惶几天!——虽说有些对不住老君,也实在顾不得了!”主意已定,便朝木吒道:“二哥自回南海吧,小弟还有些事,不远送了!”
惠岸便回南海。哪吒比作一阵清风,随众天将天丁升至太清宫。趁老君忙于支使众弟子献茶待客、备柴生火之际,变作一个童子,走过去对押管孙大圣的天丁道:“将军一路辛苦了,师父让我替你一替!”天丁不辨真伪,便将绳索交与哪吒。哪吒悄言道:“孙大圣,老君欲把你入八卦炉熬炼,你怕也不怕?”悟空叹道:“难得你好心问我。说实在的,老孙虽见过炼丹,却未经过‘炼人’,心里也有些发毛。”童子左右顾着,轻语道:“莫怕,莫怕。‘硬过渡,软过关’,八卦炉亦非阎罗殿——只要远‘离’近‘坎’,可保平安。”大圣切切记了,笑道:“你这童子,吃里爬外,不怕师父踹你屁股!”一转眼那童子已不见了,不免纳闷。
此时丹炉已备好,老君即令弟子将妖猴推入八卦炉内,怕废了火,又置上一炉生丹,盖上盖儿。众弟子便轮番扇火添柴,忙得不亦乐乎。老君见诸事停当,悟空插翅难飞,便放宽心离了丹房,回宫传唤新宠的那个小仙子,吃起庆功酒来。
却道孙大圣初入丹炉,黑咕隆咚,又闷又热,浑身汗出。忽见烈焰翻卷,灼得人皮肉生疼,忙寻着坎宫之位盘脚坐下。坎为水也,故此火弗能伤他。
渐渐便觉出清凉。悟空忽笑道:“那老君还在做美梦哩,殊不知老孙已避了此灾!”忍不住唱起歌子。
歌曰:
■■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蛾眉为丑女所妒,贞洁为谗邪所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那老君弟子间炉内妖猴唱歌,个个心惊,忙报与师父。老君亦吃一惊,遂问道:“却是在何方应出声?”有弟子禀道:“在丹炉内正北方。”老君笑道:“果然是个灵猴,却晓得趋吉避凶。无妨!”便吩咐众人如此这般。
众弟子得令,便回丹房,齐心协力,将炉子抬起来转方位。其中有个徐甲,本是老君的大弟子因一日调戏女童,叫老君掌过嘴,罚下丹房出力,故此心怀怨尤,趁饥作祟:老君本来叫把丹炉转半圈儿,将原来坎水调成高火,才转至巽位——巽即风也——徐甲便道:“好了,好了,到位也!”叫众人放下,这丹炉有数千斤重,众人怕惊动悟空,又不能喊号子,只能使哑劲抬,累得张口气喘,头上滚汗,闻徐甲说好了,乐得政下,去一厢喘粗气去了。
炉中悟空正唱得起劲,忽被烟呛倒了桑子,咳嗽不止。风又搅着烟来,熏得他眼泪汪汪。真是乐极生悲!遂被风烟所困,动弹不得,只好在热风浓烟中捱着,着实难过,那眼泪哗哗淌着,止也止不住,索性放声大哭,一厢哭一厢想自己无父无母无兄无妹,死活惧无人牵肠挂肚。又思起花果山叫二郎神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也不知众儿孙生死流落若何??又恨玉帝昏聩不明,逼得他搅乱蟠桃会,心思:这般庸才、也配坐灵霄宝殿!若老孙为天帝,也晓得重贤远佞,励精图治,比他强一万倍!
那外头烧火的童子闻悟空在炉中呜呜哭泣,又报与老君。老君搂着美人,畅饮一海蠡酒,大笑道:“端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吩咐:
“与我多加柴,大扇风烧——!叫那厮欲哭无泪,皮肉成灰!”众弟子依令而行,登时那八卦炉中悟空便无动静,毕竟不知大圣能否避过此厄,下回分解第十一回 孙悟空大闹天宫如来佛谈笑赌胜丹香炉启,大圣蹦出,杀得天神星君望风披靡,吓得玉帝王母亡命南海??变人幻物,悟空卖弄手段;云空生树,如来谈笑斗法??
却道孙悟空在丹炉里哭了一阵,忽悟到外头能听得见,岂不叫老君一家笑话!便强忍悲愤,一声不吭,熬那时辰。老君及众弟子听炉内无动静了,皆以为猴子被炼化了,即着无上真人先给玉帝报个喜。佳音天风般传开,仙宫内外,人人奔走相告。瑶池上下,过年般一片欢腾,玉帝即挑选四名绝色仙妃,孝敬老君。老君道:“老朽只爱清静,不爱美人。圣上厚爱,实难承纳!”推辞不受。玉帝岂能不知老君!只管打发仙妃去太清宫。老君“无余”,只好将美人暂且收在宫中备用。
眼看便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烧火童子闻着丹香,报与师父。老君道:“丹成也,开炉!”童子即打开炉盖取丹,那孙大圣正蜷在热风浓烟中受煎熬。
忽觉一阵凉风袭来,抬头竟瞧见一团光明!登时乐颠了,“啊嗬”一声,蹦到丹炉口上,再一脚将八卦炉蹬翻!霎时烟火倾出,丹房一片混乱,那老君见炉中跳出个毛茸茸怪物,一时愣了。却叫那怪揪往胡须,骂道:“老坏物,庶几将老孙闷杀也!”老君大惊失色:“猴子,你还没死?”大圣又好气又好笑:“老孙死了,怕天庭不热闹哩!”一扯,揪下老君一把胡须。老君疼得惨叫一声,化一道金光走了。
众弟子见师父逃了,口里嚷着:“孙猴子显灵了!”撒腿就逃。悟空掣出金箍棒,晃一晃碗口来粗,便追这般扇风烧火的家伙。众人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豕突狼奔,四散而去!那南华、无上二真人急奔往九天金闹云宫报信。玉帝正与一帮仙姬娇娥吃酒,惊得酒杯坠落:“这妖猴岂能放过寡人!”
即起驾去灵霄宝殿,十万火急传令阖天神将前来救驾。一壁厢请紫微大帝速来相商对策,仙吏道:“陛下忘了,大帝叫玄武真君请下界狩猎去了!”工帝恼道:“有这般大帝,终日玩乐,天庭焉能安宁!”气得眉毛胡髭乱哆嗦儿。
那悟空一路铁棒,打出大清宫,打入灵霄殿,正撞上“救驾”神将。悟空在炉中憋了几十日,一腔火正好发作,一条棒舞得如出海蛟龙,直杀得众天将东倒西歪,诸星君望风披靡。那镇殿四元帅见状不妙,叫道:“陛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玉帝战战兢兢,团团转道:“却叫寡人去何处!”还不如王母有主张:
“先去南海菩萨处一避便是!”慌三忙四收拾细软,挎只包袱,与玉帝携手出后宫,却叫孙悟空截注,悟空喝道:“昏君,老孙差点儿被你葬送了,今日岂能饶过你!”挥棒便打,吓得玉帝当时晕厥,王母哀哀啼哭。正在危急之机,忽听一声大喝:“妖猴,李靖在此,焉得无理!”原是托塔天王率哪吒赶来护驾,爷俩飞塔舞枪,挡住大圣。
这厢玉帝醒了,摸摸头脸,还完整无缺,好生奇怪,听到杀声,方瞧见李家父子正为他卖命,开金口道:“天王,好歹挡住妖 猴、朕日后多多有赏!”
这爷俩顾不上说话。王母道:“老公,还不趁机快走!瞎许甚愿哩!”扯上玉帝便走。
悟空见玉帝两口子逃出天门,便要赶上去施威!却被天王父子挡着,无法追赶。又战数十回合,忽听见自家肠鸣,才思起多日未食,便朝天王父子虚晃一棒,去御膳房寻吃的。进了膳房,见空荡无人,山珍海味、四时果品俱全,大喜,遂放开肚量,吃个肚儿滚圆。只不敢再吃酒水。忽听外头杀声阵阵,原来托塔李天王与太子哪吒统家丁将御厨团团围往了。
此时孙悟空得了饭食,添了力气,出门与天王父子又是一场鏖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星辰无光。两方自己时战至未时,不分胜负。那李天王毕竟年迈,先退出场来,只剩下哪吒独力支撑。哪吒与大圣又战了一个时辰,眼看口斜,哪吒现出三头六臂,持三条火尖枪,要取大圣。悟空见状,忙拔了一撮毫毛,吹口仙气,说声“变”,就变成数十个孙大圣,俱抡着金箍棒,将哪吒困在核心,哪吒情知只要一动手,非死即伤,急道:“大圣莫非忘了耳边嘱语之人?”悟空一怔,方知那童子及哪吒所变,便一闪身,让出一个缺口,放哪吒出了重围。
哪吒逃到天王面前,急道:“孩儿斗不过那厮,父王快走,孩儿断后!”
这爷俩且战且退。孙大圣便满天宫追赶。闹天神将惧关牔闭扉,只在门缝愉窥,更无一人来助天王父子。端的可悲可叹!先按下不表。
却道玉帝两口子,逃出南天门,慌张张往南海而去,半途上正撞上如来佛与观音菩萨,忙礼拜求救。如来道:“陛下蒙难,老僧焉能不闻不管!只不晓得剪灭那厮后,有何报酬?”玉帝急道:“愿与如来平分天庭!”王母暗中捅玉帝一把,笑道:”佛祖辖三千大干世界,享西方极乐净土,还稀罕咱家这穷山恶水!”又朝如来道:“却不知世尊喜欢甚?不如挑明。若价码合适,妾便替他作主一口应了。若是偏高了些,也好商议。”如来闻言,面呈愠色:“说甚价码高低的?又不是行商坐贾!我那西方世界七宝多如恒河之沙,老衲却鄙之为瓦石!适间言语不过逗笑而已!”
玉帝狠狠瞪了王母一眼,“你这娘们,真真头发长,见识短!还大事小事乱插插!佛祖还在乎咱家那寻常财宝?不过是表表寡人的菲薄心意罢了!”
骂得王母脸上一块白,一块红。玉帝即打开随身所携包袱,取出一串紫水晶璎珞,恭恭敬敬献给如来:“区区微物,不成敬意,万祈笑纳!”如来笑道:
“善哉,善哉,大天尊如此客气,叫老衲如何是好!”玉帝道:“略表寸心而已,功成之后,还要厚谢!”如来一味推辞。玉帝执意要送。玉母也来帮腔。正僵持不下,观音开樱日,婉转道:“玉帝、王母端的一片诚意!依弟子之见,师父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来笑道:“偏观世音会说,这璎珞便送你了!”观音乖巧,即道:”谢谢师父疼爱!”如来接过璎珞,亲与观音佩上。观音那一日着粉襦缃裙,佩上紫色饰物,委实增色添媚。如来看了高兴,玉帝王母一厢忍着心疼,一厢连连称赞。
佛仙皆大欢喜,即拨云头,去天庭。遥遥看见孙悟空正追杀天王父子。
那父子跑一阵,转身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