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任那妖怪享用。这已是第三个月了!”
行者笑道:“老孙买卖来也!”飞步朝前跑。唐僧笑骂道:“这猴子,听见有妖怪,像要见诸佛菩萨似的,欢得不是他了!”沙僧道:“也难怪,一身的本事不施展可惜了!”八戒才要追行者,止步道:“俺怎的听着这话有点儿酸溜溜的?”沙僧道:“猴子给你什么好处了,拍他的马屁!”八戒道:“若说好处,半点也无。老猪只替他抱亏:放着山大王不做,来当苦行僧,前头冒死拼杀;咱们却在后头戳人家的脊梁骨,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呆子本来口拙,这回却言之有理,说得沙僧脸上赤红黄白,好不难看,幸好大黑看不清!唐僧劝道:“好了,好了,都休再言!——沙僧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实话,犯不上较真儿——且去看看那童男童女下落如何!”一行也循河而去。
且说行者大步流星过了河湾,拨开祭妖人群,见那木筏上扎着黄花红叶,掌着一对灯笼,布置得喜船似的,已载着一对小儿女漂出十几丈远。原来那两个孩儿初只觉好耍,后来见漂远了,方吓得大声啼哭,那岸上亲眷也哭唤起来。行者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赶上去拽着木筏往岸上拖!岸上人急道:
“哪来的和尚,快住手!休帮倒忙!”行者咄道:“垂髫小儿,去喂水妖,与心何忍!”岸上人乱纷纷道:“奈何!不奉祭他老人家,我等皆为他口中食也!”
行者自把木筏拉到河边,一手一个将小孩子抱上岸,递给他们的父母。
二孩童原是一时龙凤双胞胎,爹叫水生。庄主道:“水生,你两口儿不能只顾自家!”水生才要说话,行者道:“俺是东土大唐赴西天取经和尚唐三藏——”众人道:“原是唐长老!”行者接道:“也等老孙把话说完:俺自姓孙,是唐三藏的徒弟;惯喜捉妖拿怪。你们携着孩童,放心回家吧!”水生夫妻及一庄人又惊又喜——原都是亲戚里道的,能不高兴;却又不敢全信,惧道:“便请孙长老拿了妖,我等再回家睡觉不迟!”行者道:“只怕你们吵吵闹闹泄了真情,被那妖怪听见,便露了馅也!”众人道:“我等只装啼哭如何?”行者道:“好,等老孙一离岸,便哭可也!”
正说间,八戒赶到,吆吆喝喝道:“猴哥,那怪冒头没有,老猪来助你也!”行者大喜,执手道:“来得正好!”就推上筏子,自己也蹦上去,一脚蹬离了岸,那一河滩人便装佯呼唤啼哭。八戒问:“猴哥,岸上人哭喊谁?”
行者道:“管他哩!坐稳,老孙划水也!”便使金箍棒划水。八戒道:“哥呀,咱不捉妖,上这破筏子漂悠个甚!便里学古人泛舟,也该换条大船,挑个月明之夜,备上精美肴核、黄黍新酝,再招上两个唱曲儿的大姐陪着。眼下月黑风高,波涛汹涌,晃得老猪心慌,有何好耍的!”行者道:“美酒佳肴、丽姝乐伎皆有,不知你可想受用?”八戒口中生唾津,“师兄又哄人了!”
行者道:“这通天河水怪现居何处?水中洞府也!依往日经见,哪个妖怪洞府没有美酒佳人!”八戒心痒道:“妖怪又不晓得咱们到了此地,如何具柬帖儿相邀?”行者笑道:“不用投帖。他亲自来请不是更好!你且变化了。”
八戒道:“吃请就吃请,变化什么!”才说,便有风起,掀起大浪,吓得八戒坐下两手扒住筏了:“风大浪高,吓死人也!若掉下去,先灌了一肚子凉水,什么也吃不下了!”行者道:“你身粗体胖,筏儿如何不晃!略变小巧些,自然稳当!”八戒道:“变什么?”行者道:“就变童女吧!”八戒哑口夫笑:“俺变童女,还不橡大肚孕妇?变童男吧!”行者道:“也好!”
八戚遂念咒变作童男,却粗壮得像只小牛犊;道:“哥呀,帮帮俺!”行行笑道:“这般更好,肉多,有嚼头,妖怪更喜欢!”八戒道:“哥哥说什么?
没头没脑的!”
行者抬头看三藏、沙僧到了河边,叫一声:“悟净,俺与八戒去会妖怪,你看好帅父!”又叫岸上乡民侍奉。乡民敢不应承!那水生两口儿感恩敛德,抢先将三藏、沙僧迎回家中供养。那行者也变了童女,将自家金箍棒与八戒铁耙皆藏在花朵树叶中。时木筏已到河中,顺流而下,这时又来了阵狂风将筏上岸边灯人皆吹灭,八戒四下睃瞄,两眼发黑,叫道:“哥呀,这不降是赴宴,倒有点像是下鬼门关!”
行者道:“呆子住口,妖怪来也!”八戒看不清,乱嚷:”在哪,在哪?”
便听泼喇一声、从水中钻出个金甲水怪,一手稳住木筏,呵呵笑道:“两个小儿,筏子上好耍不?”行者绰着童女细嗓音道:“回大王,风大浪总,不甚好耍!”水怪听了,不无心惊:“这女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悟空指八戒道:“大王,他才是‘牛犊’哩!”八戒便抖起来,上下牙巴骨打战。水怪道:“小‘牛犊’抖甚?”行者道:“他是伤风受症,打摆子哩!”
水怪道:“小孩子家不识医理,伤风只能打喷嚏,还有打摆子的!”八戒嘟嘟囔囔道:“请客就请客,闲扯什么!一会儿菜都凉了!”那水怪问:“两位小儿,咱们是在这儿吃呢,还是到寒舍吃?”八戒嚷道:“自然是去你府上吃,此处瞎灯灭大的,还不吃到鼻眼里去了!”行者心思:“下水还要念咒掐诀,还不知那厢他有多少帮手。”遂道:“大王,还是在筏子上吃吧,省得跑冤枉路!”八成声不依,扯金甲怪便下水,行者怕妖怪沉水溜了,亦揪注他袍袖不放。
两个拉拉扯扯,倒把那水怪吓了一跳,一时懵懂,“是我要吃他俩,还是他俩欲吃我?”恍然明白,笑道:“别拉别扯,我便这里 吃一个,回府吃一个,如何?”行青笑道:“甚好!请问大王,你是从头吃起,还是横着吃?”
大王见童女笑,心里发毛,老天神,也吃过几对童男女了,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心虚道:“你转过脸,我从背上吃!”行者笑道:“俺往常见妖怪吃人,都是先咔嚓一声把头咬下来,哪有从背上吃的道理!”水怪听了魂飞魄散,战兢道:”小姐姐,你莫非成了精不成?”撇下行者,转身道:“我还是吃这小‘牛犊’吧,他人老实!”不曾想“牛犊”咆哮道:“你这厮言而无信!
说好去府上吃的,却磨磨蹭蹭不肯动身,成心要饿死俺老猪!”水怪吓一跳,“这世道反常,没有老实人了!”八戒道:“休闲扯,还不快带老猪去你家赴宴!”水怪气恼道:“小孩子家未开蒙读书,许多道理不懂:你俩是庄上献祭的供品,让大王我亨用的,你们赴什么宴!”
行者喝道:“你这厮才不通道理!俗话说’孩儿是爹娘的心头肉’,人家做父母的擦屎刮尿,耗费多少心血拉已大的孩子,凭什么要祭你口!”越说越气,抽出棒,劈头打去。那怪嚷:“不叫吃 便罢,怎么还使棒了打人?”
行者一抹脸现了原形,那怪惊道:“孙悟空,是你这涡事头!”行者道:“你认得便好,省得自报家门了。吃俺一棒!”那怪慌得闪过,八戒背后喝道:
“叫你个抠淀沟儿咂指头的孬货,吃老猪一耙!”那妖来不及躲,肩上乒地挨了一耙。幸好有伞甲护身,只筑下几片碗口大小的色鳞。那怪又恼又怕,咕咚沉下水去。
八戒见妖怪水遁,也下河去追。却不过片时,便浮上岸,见行者兀自踏波在河面寻觅。叫道:“哥呀,找什么,早溜了!”行者上岸,见八戒捂着半边脸,又红又肿,便问怎的?八戒嘟嗜道:“叫那厮用甚物件抽了一下!
至今还火辣辣的!”行者道:“你刨他一耙,他抽你一己,也扯平了!”八戒卖弄道:“那一耙何其神速!那怪防不胜防!虽未伤筋动骨,也够他怕几天的!没准他一闭眼便梦见老猪使耙筑他!”行者叫道:“八戒你惹祸了也!”
八戒愣道:“惹甚祸?”行者道:“你若真把他吓痴吓呆吓傻了,他爹他娘、老婆孩子一大窝围着你哭的哭,喊的喊,叫你赔人,你如何招呼!”八戒笑道:“去他娘,‘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悟空道:“这怪却认得俺,倒叫人纳闷!”八戒道:“妖精妖精,无事不通!”行者摇头思忖。
忽见村庄涌出凡团灯火,转眼近了,是沙僧与几个乡民。原来唐僧放心不下,差沙僧来看结果,庄主便叫人陪沙僧来了。八戒抢着说了一番。众人闻妖怪被打跑了,无不喜悦,簇拥行者、八戒回村了。叫水生夫妻拉进家。
顿时全庄俱晓得了,都来奉承两个。那庄主、乡老俱在座,便排上村醒野味,为两个庆功。行者道:“吃杯水酒暖暖身子倒是真的,若言庆功还早了些!”
八成饿极,顾不得言语,只风卷残云般吃喝。
酒饭毕,八戒呵欠连天,嚷着要睡,唐僧责道:“好没规矩,且听主人说话!”水生与庄主喊喳一阵,庄主道:“圣僧一路辛苦,理应早些歇息,我等敢问明日诸长老何去何从?”唐僧躬身道:“明晨自寻舟过河,不复打扰!”庄主忧虑道:“只恐妖怪再来索取童男童女。”沙僧怪道:“庄主此言谬也!我师父敕命在身,岂敢耽误!依你之意,是让我等在此候着那妖怪,一日不来,候一日;一年不来,候一年?没有此说!”
庄主便赔罪,水生两口儿忙拜求:“小人岂敢耽搁圣僧行程,只盼赐个两全之策!”行者道:“救人到底,医人医活!未灭那怪,早晚是灾,走也走得不放心。”大众闻言,皆赞道:“好个孙长老,武艺又高,心又善道!”
沙僧心生醋意,道:“大师兄说的极是!要不便留在此间降妖,我们与师父先行?”行音道:”这是何话,老孙甚时说过抛离师父!”八戒饭后发懒,有未言,忽道:“都休争了,老诸有一主意!”沙僧冷笑:“好,好,猪长老有锦囊妙计了!”八戒不理他,只道:“适才俺与大师兄撞着那妖怪,那怪认出大师兄,便生怯意;又被老猪筑了一耙,掉下几片鳞来,落水而逃——想必惧怕俺俩。俺意让庄上丹青妙手,将大师兄与老猪的神武影相描画了,各户大门二门厨门牛棚鸡窝??凡门上均贴一幅。那怪不来便罢,来了一看我们看家守门,必吓得一身冷汗,裆里便溺,狼狈逃窜!如此可保一庄人畜平安也!”
八戒言才罢,庄主、水生家及众人齐喝彩夸赞:“好主意,好主意!猪长老相貌虽寻常,却粗中有细也!”八戒得意道:“承过奖,老措也不甚机敏,只能算外拙内秀而已!”行者笑道:“呆子拖老孙当起门神来了!”唐僧亦笑道:“只以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也瞎猫死鼠撞上一回!”沙憎道:
“二师兄这主意委实妙,一世受用不尽,又可百世留名!”八戒虽呆,也觉得这话不中听,道:“俺气大师兄惊涛骇浪去会妖魔,何曾想过留名?冒死打跑了妖怪,留名又何妨!”
沙僧赔笑道:“我是真心赞你呢,师兄发什么火!——我只是觉得师父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有点出息,还不是师父调教得好!若要留影存相,不该漏下师父。诸位乡党以为如何?”这叫人家说什么?只有道:“极是,极是,该添上唐长老!”唐僧听悟净言,亦觉舒心,口上却道:“贫僧又不曾亲去降妖,画我无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