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喝了迷泉人睡死了,割了口血淌不畅快?——那肉儿、下水儿闷了血还好吃,还能炮制出上好的御膳宫筵来!”唐僧无语。八戒忍不住叫道:“妖怪吃人便吃人,咔嚓咔嚓,啃得顺嘴角流血沫儿,谁人不晓!竟说什么炮制御膳宫筵。若传出去,岂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那妖恼道:“‘大耳朵’无礼!我可是跟前朝老御厨学的手艺!老御厨精通调和,他道:‘水居者腥。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又道:‘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之材,九沸九变’云云。我随他学了不足三月,便学成了,把那老东西也剁成肉馅氽九子了!”
沙僧是见过瑶池盛宴的,忍不住道:“三个月能学会氽丸子已属不易,足见阁下聪慧!”那小妖怒道:“这黑脸和尚看样子老实,怪会诮贬人来!
你道我只会做丸子,却要说给你听听——大王坐了金兕宫,膳食均按前朝皇帝惯例,小人忝为御厨,敢不尽心!一日三餐,都有名堂:巨不说人肉馅的玉尖面,眼珠煮的‘水晶汤’,下水调配的‘八仙盆’,单道名肴‘灵通炙’,便是只取人鼻梁两侧的二两肉烤制。恐你等闻所未闻!”
妖厨一套美食经唬得众僧服服帖帖,不敢再辩。八戒嘟噜道:“那猴儿撒赖不肯吃解药,莫非是专等看妖王喝师父的‘水晶汤’、吃老猪的‘八仙盆’!”妖王喝道:“休得罗嗦,快快动手!”小妖一哄而上,围上众僧,扯腿捺头,就要割喉管放血,忽听行者打个大呵欠,席地坐起,也不知念的什么咒,绳索皆脱,高声吟道:“南柯一梦,来到皇宫!坐龙床的换了主儿,竟是头上长角的大妖精!”
只此言,喜得唐僧几众连声叫:“阿弥陀佛,你可醒了也!”八戒仗着大圣之势,抖擞精神,将众妖连踢带搡,皆打跑了。妖王大惊,问行者:“你这瘦猴,端的何人?装睡弄痴,胡言乱语,冲撞寡人。朕要将你治罪也!”
行者冷笑道:“俺上谒过玉帝,下睹过人君,却不曾见你这妖怪皇帝!岂不闻‘寡’、‘寡’,拉下马;‘朕’、‘朕’,未日近!”妖王心惊道:“这厮人小口大,不知我金兕手段!小的们,取我琢鞭来!”原来他只顾上朝,未执兵器。小妖飞奔而去,那妖又问行者究竟何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唐僧提醒道:“大王真是‘贵人多忘事’!适才贫僧已禀告:我等是从东土大唐来的取经僧人???
妖王恍然悟道:“莫非你就是唐三藏?”唐僧道:“正是贫僧!”妖王变色道:“不消说了,那瘦猴是孙悟空!”唐僧道:“大王猜得正准!”又道:“那大耳朵是猪八戒、黑脸是沙僧!”金兕怪懊悔得捶胸顿足,“瞧精明、强干这兄弟俩,干的什么事儿!早知你是唐三藏,只取你来足也!何苦贪多嚼不烂,把几个长老都弄来!”忙吩咐:“小的们,端茶,送客!送孙长老、猪长老、沙长老出宫!不必另备车马,便用寡人的玉辇!”
八戒、沙僧巴不得出这龙潭虎穴,只听一声“送客”,便慌慌着要下殿。
行者喝道:“呆子哪里去!”冲妖王道:“你这泼魔,既请了老爷来,就该好生款待,怎的想撵就撵?没这道理!”此时小妖已取来兵器,趋步上殿交与妖王,行者见也寻常,不过是一截绦带,头上拴个钢环儿,便未放在眼里。
那金兕怪得了兵器,腰粗气壮,呵呵大笑道:“泼猴,适才叫走不走,此刻想走也走不成也!”
行者朝八戒使个眼色。八戒领会,去抢钉耙。小妖要挡,被他放倒几个,绰耙在手。又将降妖宝杖摸起丢给沙僧。沙僧接杖在手,护住师父。行者亦从耳中取出金箍棒,晃一晃,变得碗口来粗。那妖王全然不惧,叫众妖殿下列阵,又道:“孙大圣,我久闻你是条汉子,从不打破人家家什。咱们殿外斗胜如何?——打烂了龙倚不当紧,打断了盘龙柱,金兕宫塌了,一时难修葺也!”
行者笑道:“承蒙夸奖,老孙便与你殿外交手!”纵身跳到玉阶下,妖王也飞身下殿。八戒要争头功,挥耙便筑,不几个回合,竟被金兕怪手中琢鞭缠住耙儿,一下子扯倒。众妖拥上,将八戒拿了。行者暗惊:“还须小心这厮才是!”执棒去取那怪。两个一场恶战,足有四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金兕怪几番缠往金箍棒,幸得那棒大小长短,皆如人意,都滑脱了。行者战了多时,不能取胜,不免焦躁,忽见妖王败退,不知是计,穷追不舍。不料那怪杀个回马枪,将琢鞭打来。行者闪不迭,被那绳上钢环击在手腕上,疼痛难忍,撒手松了铁棒。妖王趁机将金箍棒缠住扯了过去!行者丢了铁棒,心自空虚,急跳在空中,叫道:“沙师弟,快保师父走也!”沙僧便护唐僧往外走,哪里走得出去!妖王一声令下,群妖重重叠叠围来。沙僧挥杖打杀几个,终是寡不敌众,也急忙纵身起在空中。唐僧又被妖怪所擒。金兕怪见拿了唐三藏,也不追赶行者、沙僧,令“御厨”摆酒云光殿庆功。
行者、沙僧腾云逃出皇宫,见无追兵,旋在城中泉林中降下云头。白马闪出来,问行者降妖事若何,行者摆手道:“休问,休问,老孙还是头一遭丢了家什!”白马不解。沙僧备叙了。白马道:“大圣休要烦恼,那妖王得了胜,必然骄横,疏于防备。大圣伺机取回便是!”沙僧道:“马儿不可一日无草,猴哥不可一日无捧!依大师兄手段,找回自家兵器还不是探囊取物!”
行者道:“虽如此,也要消停会儿,待那厮吃醉、众妖睡塌实了才好动手!”
就歇了片时。沙僧去一厢便溺,回来道:“师兄不饿?老沙肚子空空荡荡,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不如把土地爷儿拘来,叫他奉些斋饭,咱们垫垫底儿,也好有劲对付妖魔。”行者想想也是,才要念咒语,土地儿却冒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大圣有何吩咐?”行者道:“你这厮怎知俺要寻你?”土地道:“我已候半天了。”行者道:“快点备些斋饭来,让俺兄弟充饥;再顺便捎捆马料来喂喂白马!”土地却不动,冷笑道:“大圣要进食,自儿去寻,老夫却无闲暇侍候!”
大圣又惊又恼,“你这厮可恶,胆敢这般与老孙说话!撅起尻骨来,让俺打几棒出出气儿!”忽地想起棒已丢了,便钳了口。土地奸笑道:“大圣要棒打老朽,是老朽的福气,这壁厢等候了!”果真弓腰撅腚。气得行者脸色紫红,一脚将土地儿踹倒,喝道:“你这妖魔奴才,竟敢戏弄老孙!不灭你誓不为人!”夺过沙僧的降妖杖要打杀土地,叫沙僧死死拉住了。沙僧见行者遭人奚落,心中暗乐:“你齐天大圣也有今日!”嘴上却斥责:“土地无礼,还不回避!”土地见行者盛怒,识趣地溜了。行者埋怨沙僧:“那奴才欺人太甚,俺正要灭了他出口恶气。为何阻拦?”沙僧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师父生死未卜,何苦为个毛神儿费精神!且让他讨个巧儿吧!太得罪了,只怕将他逼急,便与妖王串通一气,合力对付我们,岂不是更糟!”
行者无奈,叹口气道:“今日方知有棒的幸福、无棒的痛苦!待老孙取棒去!”纵云便走。沙僧道:“大师兄,你不等妖怪安睡了?”行者云上道:
“再等老孙就气炸肺矣!”沙僧窃笑不已。欲知行者此番能否取回棒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化宫女妙收铁棒 盗神沙顺擒青牛二妖抬铁棒去东海易宝,行者变宫娥将神针赚回。龙宫“粉黛”,逗妖王骨酥筋麻;功亏一篑,敏行者天宫寻踪??妖王、爱妃缠绵时,大圣变鼠盗神沙??
且说孙行者纵祥光霎时来到金兕宫上,见云光殿灯火通明,妖王饮宴未散。近前窥视,见一班紫衣宫女按御膳规矩,右手持黄龙绣锦覆盖的食盒,左手携红罗绣手帕儿鱼贯入殿献膳;又有小妖奏《后庭玉树》之乐,佳人伴《羽衣留仙》之舞。那金兕怪得意扬扬,拥着美人,与几个心腹小妖受用享乐。行者寻到殿后。见师父、八戒捆着手足丢莲池里泡着,一群小妖持刀看守;有几个小妖试着耍八戒的钉耙,累得歪歪斜斜,耍不动。却不见自家金箍棒藏在何处。正要变化了去探小妖口风,突见精明、强干抬着铁棒,驾着妖云自内库升到半空,往东而去。
行者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遂变作一只蝙蝠儿,振翅跟上去,只听强干道:“大王搂着秀娘娘吃酒耍乐,却叫我们出苦差,倒霉,倒霉!”精明道:“说得也是。不过依我想,那老敖得了定海神针,也不能空手打发你我,总有些好处得吧!”强干撇嘴:“回谢礼品再多,也是给大王的,我们敢匿一点儿!”精明道:“到了东海,咱们就嚷一路辛苦,腿也跑酸了,肩也压肿了!那敖广还能如此不识相?自然会份外打点咱哥俩。”
强干闻言喜悦:“哥呀,你真是精明!”行者听了,知他们要将铁棒送还东海龙王,只是不明缘故,暗忖:“莫非敖广与金兕怪沆瀣一气,有意要赚老孙棒儿?却毋须吃这么多人??”想不明白,心生一计,念动真言,那如意金箍棒便渐渐长大起来,压得俩妖怪呼哧呼哧直喘,便道:“这棒怎的越抬越重,歇歇,歇歇!”住了妖云,大圣遂变作一个青衣宫女,挎个竹篮,背后娇声叫道:”二位哥哥!”
两妖回头:“姐姐是叫我们?却是面生。”“宫女”笑道:“俺一直在内廷侍候秀娘娘,临时听命于大王,你如何见得!”精明道:“说的是!姐姐叫我们做甚?”行者假惺惺道:“大王怕你们路上饥渴,差俺给你们送些酒浆果子。”取下篮子,有一壶酒,几个沙果、胡桃、两串葡萄。皆是行者变化的。精明忽生疑道:“姐姐却会腾云?”行者笑盈盈道:“哪里会,是大王叫俺立在这锦毯上,便飞了起来!”两妖看行者脚下,果然有块方方正正的绣花毯子,遂不再说什么。那强干便去接篮子。行者不等他接住,便松了手,篮子打着滚坠下半空,酒与果品都洒了。“宫女”道:“该打,该打,怎么就失手了!”强干道:“不怨姐姐,是我没接好!”嬉皮笑脸道:“其实有姐姐陪着、还吃什么酒!”便去摸“宫女”屁股,叫“宫女”劈脸打个大耳刮子,方老实了。精明叫道:“好,好!此去龙宫,正好有老龙赠送大王的美人。强干这厮是个痞子,见了女人便胡来。我又拉不下脸来管束他。
姐姐正好帮我照看!”
“宫女”道:“什么,什么?大王拿根破铁棒去’换亲’,龙王还不赔死了!”强干揉着脸颊道:“姐姐有所不知、这棒儿乃是东海的定海神针,叫孙猴讹去了。老龙早有心赎回,许下珍宝美女为谢礼,被大王得知。今儿幸获此棒、酒席未散、便急着差我们给敖广送去!”行者道:“大王与东海老龙熟识?”两妖道:”这个便不晓得。大王只修书一封,吩咐我俩送棒,叫讨回十个美女、五箱珍宝。”行者道:“原来有书,俺看看行不?”精明道:“黑灯瞎火看什么书信!”行者道:”也是好奇儿!”强干道:“莫非姐姐怕龙宫美人一到,便要失宠了不是?休怕,休怕,大王不要,哥哥讨你!”
行者道:“这个哥哥心眼好,俺替你抬一会儿铁棒?”强干正压得肩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