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眠。我咬牙对自己说:你一定要挺住!你没有退路!你自己的脑袋只有靠自己的肩膀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挽救自己!
第三个月,我单独出差去了北京,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北京,两眼一抹黑。北京对一个陌生人来说太大了,大得感觉自己像个蚂蚁,每天只能在北京很小的一个角落里爬来爬去,还很难办成什么事情。
我是奔着北京几位和我同时参加过香港和泰国的笔会的作者们去的。我们在海外又是亲密合影,又是谈笑风生,还约定我以后有机会去了北京,他们请我吃饭什么的。但是,我到北京之后,打了那么多电话,有些人不是说忙,就是说手头没有稿子,不好意思……只有严欣久老师给我介绍了十多位北京的写手。至今还记得,那位可以做我妈妈的严老师,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一个个作者的电话,联系地址等等,还亲自帮我一个个打电话跟作者先通了气。虽然严欣久老师也没给我写过稿子,但她的热情帮助我至今难忘。有些人,虽然只有泛泛之交,但他/她也许会让你铭记一辈子。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因为没有经验,尽管我频频出差,依然没有收获。有时组回一堆稿子,到报选题的时候,才发现都是不痛不痒的,跟其他同事的题材比起来,简直是一堆垃圾。三个月眼看就要过去,我焦头烂额!
第四个月,我到安徽出差。那是我的故乡啊!我希望在那里会有所收获。果然,故乡没有使我失望。回去后,我找到了芜湖市文联的王永祥老师和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张国军法官,他们又介绍我认识了芜湖政法委的王昌银老师。王昌银老师刚好新近写了一个案子,题材不错,凭直觉,我就觉得是必发稿。果然,就是这篇我家乡发生的案子,打开了我的编辑生涯的第一炮。
对编辑来说,组稿好比买菜,菜买回来后,如何加工成一道道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编辑出一篇好文章,不仅标题要凝练,引题要出采,编后要深刻,更重要的是如何提炼出新颖不俗的主题。这对我来说,都是需要下大功夫去学习的。好在,《知音》的领导们都很敬业而随和。当时的编辑部主任关前没少关照我,每月编稿期间,他都十分耐心地教我如何改稿子,如何做小标题,如何写编后,如何把一篇题材新颖但写得很平庸的稿子编出新意来。
同样是农村出身的雷总编也对我厚爱有加。每当稿子到了三审时,他发现某个稿子编辑没到位,他都会把编辑轮流叫进他的办公室,耐心细致地为编辑讲解分析这篇稿子的重点在哪里,该如何提炼主题。有好几次,我对一篇稿子失去信心的时候,雷总会这样鼓励我:〃小赵,你能到今天十分不容易,我们都相信你会做个好编辑的,我们当初讨论是否录用你的时候,也正是看中你身上那种能吃苦的精神和你的聪明才智。只要你能下苦功,相信你会做得更好的。〃谆谆教诲如同春风拂面,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信心。
(四十四)
「我可以想象,就在我们冲锋艇驶过的水面下,在深深的泥沙和军车的压迫下,那一个个年轻英俊、生龙活虎的战士已经长眠了!他们再也听不到战友深情的呼唤,再也看不到战友流泪的双眼了……」
到《知音》后不久,我就经历了一次人生中最刻骨难忘的采访。那就是1998年夏季那场百年罕见的大洪灾。那时我刚到杂志社才三个多月。刚从安徽出差回来,如果我迟回来两天,那么就有可能被水堵在半路,回不了武汉了。那时,连《人民日报》都用《武汉头顶一缸水》这样的标题来形容武汉的水患之忧。
这时,为配合全国的抗洪救灾,杂志社决定加印抗洪特刊,紧急派遣男编辑上抗洪一线抢采新闻。陈清贫是第一个报名的。我也决定不放过这一次采访的机会,急匆匆跑到雷总办公室,自告奋勇请求去前线采访。可雷总却怎么也不答应。他说为了安全,女编辑就不要下去了。可我坚决要求去。在雷总面前,我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最后,大概是被我缠得没办法,雷总和胡总他们商量后,决定还是让我加入采访小组。派我去的地方是已经溃口的簰洲湾。
当时,我是随原湖北省妇联主席(现为湖北省副省长)蒋大国一起去的簰洲湾,时值8月,武汉那几天的室外气温高达40多度,我到簰洲湾的当夜就病倒了,该死的偏头痛又犯了,头痛欲裂,喉咙不知为何也溃烂了,无法吞饭咽菜,喝水都像受刑。我用镜子照了照喉咙,发现喉咙里白白的,以为是白喉,吓坏了。当地的妇联干部四处为我找药,但也无济于事。妇联干部担心我的安危,劝我在招待所里休息,或是回武汉去医院看病。可这是我第一次采访啊,我怎么能当逃兵,空手而回呢!我大把地吃着消炎药,每天硬挺着到处跑。
当时,招待所里还住着几位解放军某舟桥旅部队的官兵。我请求他们将我带进水里,配合我的采访。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们答应了。
那是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悲壮刻骨的一幕:冲锋艇在洪水里突突地行驶着,我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战士们满脸肃穆,浑浊腥臭的水上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体,有些动物的肠子都漂了出来。水面上不时掠过一座座房屋的顶,那些高高的意大利杨树也只剩下一米来高的树梢,有几只大难不死的鸡凄凉地蹲在树梢上。我对战士们说:〃我们把鸡救回去吧。〃他们摇摇头:〃不可以的,它们身上现在沾满了细菌病毒,带回去就是祸害。〃我不由为这几只可怜的鸡们哀痛起来,其实,值得哀痛的又何止几只鸡呢!
冲锋艇开到溃堤的地方时,我听到冲锋艇上的战士们小声地喊起了〃杨德林〃〃叶华文〃的名字,声音低沉哽咽。我问他们在喊谁,他们说:〃是我们牺牲的战友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听到呼唤,漂浮起来,好把他们带回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是滚落下来的。战士们也一边喊着战友的名字,一边哭。冲锋艇上有四个人,四个人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滚落着……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什么呼唤比这更凄凉刻骨,更让人揪心落泪的了!在我们冲锋艇驶过的水面下,在深深的泥沙和军车的压迫下,那一个个年轻英俊、生龙活虎的战士已经长眠了!他们再也听不到战友深情的呼唤,再也看不到战友流泪的双眼了……
更刺痛人心的一幕是在一辆打捞起来的军车那里。那辆侧翻着的军车里灌满泥沙,在驾驶室里,赫然躺着一条未拆封的〃红金龙〃香烟。一位正在现场的舟桥旅部队的参谋含泪向我介绍:〃这是八一建军节那天,上级领导慰问部队时给战士们发的,战士们没舍得抽,说是要圆满完成这次抗洪抢险任务后才抽个痛快,没想到,他们永远也抽不上了……〃那四天,我连续高烧,没吃一口饭,全靠喝水。换在平时,病成那样的我肯定会卧床休息的。但在那场悲壮的战斗里,我的这点病痛与那些为抗洪牺牲的官兵比起来,就太微不足道了。
在采访抱树8个多小时而幸存的6岁女童小江珊时,我再次为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的顽强生命力而唏嘘。那个脑门大大的小女孩,可能因为每天被记者追着采访,已经一点也不畏惧陌生人了。她站在我面前,带着点顽皮和好奇。无论我问什么,她都笑嘻嘻地回答,没有一点害怕和悲伤。也许她还没意识到,在这场洪灾中,她的妈妈、奶奶和两个姐姐永远地去了。当我问到她,最后一次看到奶奶是什么印象时,刚刚还笑嘻嘻的小女孩忽然噤声了,接着,眼泪挂上了脸颊,我十分后悔问了这个刺痛幼小心灵的问题,但是为了工作,我不得不狠心〃逼问〃啊……小江珊是眼睁睁看着奶奶被水冲走的,奶奶原本与她爬在一棵树上,但奶奶毕竟老了,在洪水的冲刷与浸泡中早就没了力气,就在江珊喊奶奶再往上爬一点时,一个浪头却把奶奶卷进了水中,刹那间,亲爱的奶奶不见了……
我无法想象,这残酷而悲痛的一幕会在一个6岁女童的幼小心灵里刻下怎样的烙印?灾难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灾难留给我们精神上的后遗症。
但愿小江珊能把这场噩梦尽快忘却,但愿她的人生从此平安快乐!
5天后,我从簰洲湾回到了单位。同事们一看我,就惊讶地说我又黑又瘦。陈清贫也回来了,他去了当时最危险的公安县,被围困在水中7个小时,差点就〃光荣〃了。后来我才知道,单位领导为了我的安全,才将我安排到已经溃堤、但与其它洪区相比却相对〃安全〃的簰洲湾。其他几位男编辑也去了不同的洪区,采编回了不少感天动地的好素材。
很快,《簰洲湾,英勇悲壮的簰洲湾》一文发表在了1998年《知音》第十期上,当我读到又我采写的那一段时,依然会泪流满面。
当年,我和陈清贫都被武昌区人民政府评为抗洪抢险先进个人。
这段特殊的采访经历成了我记者、编辑生涯中最最难忘的一次。它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生命的张力,什么是爱的奉献,什么是人间真情!
(四十五)
「后来,因为积极改造,表现突出,刘树涛被接二连三地减刑。每次获得减刑或嘉奖,他都会写信给我报喜。每次接到他的喜讯,我都感到由衷欣慰。我个人的成功是微弱而渺小的,而榜样的能量却是巨大的。」
渐渐地,我打开了工作局面,成了杂志社的骨干编辑。并被晋级为执行编辑。
也许是因为自己出身贫苦,我对社会上的弱视群体犹为关注。在《知音》杂志社的6年多时间里,我为被歹徒残害的小姐妹奔走呼号过;为身陷冤狱的无辜百姓撰文呐喊过;为身患绝症的不幸生命寻求帮助过;为流落街头的打工仔慷慨解囊过……
1999年夏天,中央电视台《记录片之窗》节目组又来到武汉,采访了我到《知音》之后的一些经历。从社长、总编到主任和同事,每个人对我的评价都不错。后来,我在电视中,看到胡勋璧社长说出了当初录用我的情况。他说:〃其实当初杂志社决定破例录用小赵的时候,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们杂志社从来没有录用过没有文凭的编辑。但是,我们看到她曾写过那么多的纪实文章,又是我们的得力作者,就想给她一个机会,看她能不能胜任编辑的工作。小赵很能吃苦,也很勤奋,这两年,进步很大,也给了我们不拘一格求人才的信心。以后我们要是再招聘员工,可能会更注重应聘者的生活阅历……〃在后来的很多场合,胡总都对我的成绩给予了肯定。2003年,国务委员、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妇联主席彭珮云来《知音》视察,社领导还特意向彭主席介绍了我,彭主席亲切地鼓励我好好工作,再创佳绩。那一刻,心里的激动和温暖是无与伦比的。
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感激,如果不是《知音》给我机会,再有才华,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