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丽又笑,“怎么会呢?我也不算是很贪心的人。”
富牛看着她笑了起来,心中倒也安慰。
春天来到,确然是令雅丽振奋一点。
她除了逛街买东西,什么也不理,双方家长把婚期越提越近,先是新历年,再是圣
诞,最后竟决定在七八月的时候,离现时不过是半年不到的样子。
一天早上雅丽出门买东西,在门口就碰到一个人。
那人叫她:“雅丽。”
雅丽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是陶其。
她呆住,走近他,“陶其?”她低声问。
陶其坐在栏杆旁,等了她很久,显然是故意来找她,而不是无意中碰见的。
“嘘,”陶其叫她不要出声,然后回头看了看雅丽的屋子,拖着她走开去。
雅丽看着他,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仿佛一向都不认识他那样。
陶其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有一点沉着。
“雅丽。”他说。
“你好吗?”雅丽问。
“好,你也好吧?我去张太那儿……她说你已经订了婚,我想既你已经订了婚,那
见你也就不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雅丽问,“我不明白。”
“也没有什么,我们好久不见了。”
“你去张太那儿?为什么不来我这儿?”
“我不想,你妈不会欢迎我。”
“张太有没有说其它的话?”雅丽问。
“没有,她替你高兴死了,”陶其微笑,“我也替你高兴,雅丽,你越来越好看
了。”
雅丽听了这话,有点伤感,“是吗?”
“你胆子也变大,以往你从来不敢瞪着人看的。
雅丽连忙垂下眼,“有这种事。”
“恭喜你,雅丽。”陶其说。
雅丽抬起了头,脸上有点伤感。“陶其,你好吗?”
“我已经说过,我好。”陶其说。
“来,让我握握你的手,看看这是不是你。”雅丽要求。
陶其伸出手,让雅丽握一下。
“的确是真的咧!”雅丽说。
“当然是,不然在做梦?”陶其问。
“是做梦也不一定。”雅丽说。
“雅丽,一订了婚,你人也变了,怎么这样子说话?”
“你现在在哪儿?”雅丽不答反问。
“在一间第九流的夜总会里弹下流曲子。”
“你为什么离开张太那里不告诉我?”雅丽问,“也不道别,连最低限度的礼貌都
没有!”陶其呆了半晌,“因为……我发觉自己爱上了你。”
“什么?”’雅丽愕然抬头。
“所以要跑开,我不想自己爱上你。”陶其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你,你不配我,”陶其坦然的道,“我不想连累你。”
雅丽听到这儿,喘一口气,在路旁的长凳上坐下来。
凳边的树正长出嫩芽。
“你现在为什么又来见我?”雅丽问。
“你订婚了。证明我自作多情,我满以为你也是对我有点好感,现在……我想见你,
故此便来了。”陶其微笑。
雅丽呆呆的看着路,想再问:你怎么晓得你是自作多情?你怎么晓得雅丽不爱你?
但是她没有讲出来,鼻子一酸,雅丽的眼泪冒上来,游满整个眼眶。“我想见你,
所以在门口等你。”陶其说。
“我生活得很好,并不比以前更荒唐。一个冬天,我都围着你的围巾。雅丽偏着头。
“后来我想,要是你稍微大一点,就不同了。”陶其燃上了一支烟,“希望你原谅我,
开了你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是指不告而别。”雅丽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陶其。’陶
其衔着香烟,也看着雅丽,他的长睫毛闪了一闪。
“你要到哪儿去?我陪你一陪。”雅丽站起来。“到哪里去?”陶其又问。“也没
有目的,不过是到处逛一逛,买一点衣物。”雅丽垂着头。
“几时介绍你表哥给我认识?”陶其问。
“总有机会的。”雅丽勉强的说道。
“我们永远是朋友,对不对,雅丽?”
雅丽默默的走着。“是。”她简单的说。
“怎么马上要做新娘的雅丽一点都不高兴?”陶其开玩笑地问。“才没有。”雅丽挤出
一个笑容,“我很高兴。”
“你既然高兴,那就好。”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雅丽问:“陶其,现在住在
哪儿?”
“小公寓。”
“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讲得那么下流?公寓便是公寓,有什么大小的?”
陶其看着她微笑,“真没办法,老是不相信我。真的想带你去看,可惜不可以带别
人的未婚妻到公寓去。”陶其说完了耸耸肩。“你还是老样子。”雅丽看牢着他。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越变越美丽的呵。”陶其也看着雅丽。
“谢谢你来看我,我还是要去买我的东西。”雅丽说。“买完东西呢?”陶其说,
“可以赏脸吗?我请你喝一杯茶,或是吃一顿饭。”’雅丽压制着自己。“不了。我还
得上舅舅家去,他们都在等我。”
陶其微笑着退后,“很好很好,祝你幸福。”’“陶其——”雅丽叫住了他。
“怎么?”他抬起眼问。
“有空,来找我。”雅丽终于说了出来。
陶其点点头。
雅丽茫然的看他走。一个人去买了几件羊毛衫与裙子,也不知道是否心不在焉,颜
色全不是她平常喜欢的,有两件连尺码都错了。
她的舅母说:“雅丽怎么也穿起红来了?”
雅丽不知道该怎么讲,想了一会儿她说:“我也不知道,卖货的尽向我推销红的。”
“红也好,你的衣服就是太素色了一点,做新娘子,不穿红穿什么?”雅丽将嘴唇
捐了一抿,做了一个像在笑的表情。
富牛实在乐坏了,咧着嘴闭不拢来。
雅丽沉默着微笑,什么都不讲,后来富牛发觉她笑得太多,那个笑好像真的是挂上
去的,非常的不自然。
“雅丽。”他看着她。
雅丽本来也将富牛看惯了,并不觉得他难看。但是几个钟头前刚碰见过陶其,现在
对富牛不禁又不耐烦起来。她避开了他的眼光。”
“雅丽,谁得罪了你?”他问。
“没有谁。谁会得罪我?”雅丽反问。“你又不高兴了。”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高兴?”雅丽问他,“我不是一直在笑?还要怎么样?”“你
没讲话。”“一定要我讲话,每一分钟讲?叫我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的话?”雅丽抢白他。
富牛见苗头不对,连忙赔笑,“我没有那个意思,雅丽,看,你明明是不高兴了。”
“我本来是很高兴的!就是让你这几句话才弄不高兴的!”“我该死。”’富牛说,
“以后我再也不讲。”’那边角落里的舅母不明真相,还直笑,“你看他们俩,不知道
在咕哝什么,多亲密!”雅丽益发光起火来,心里想着这种俗不可耐的一家,如何和他
们做亲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她“霍”地站起来,便跑到露台外去吹风。
夜里很静,她舅父家大概只有这个露台不俗,其余的都不能忍受,风吹过来带点湿
味。雅丽忽然想哭,这种风是适合哭的。
富牛没敢跟出来,她着实的静了一会,里面喧喧嚷嚷的,又是抄亲戚名单,又是查
哪间酒家好,雅丽觉得头晕。她叫着陶其。是的,陶其在哪儿?
稚丽渴望那间在舞院后面的房间,那种简单的静,简单的美,然而她已经与富牛订
婚了,人人都在预备喝他们的喜酒。她自己也向张太承认,富牛确是待她好。雅丽站在
露台上,想尽一切办法把陶其暂时赶出脑海,然后走回来,她舅父舅母都奇怪的看牢她。
“露台上有什么好看的?”舅父笑问,“看那棵茉莉吗?开了很多。来来,雅丽,坐到
富牛旁边来。”雅丽没办法,只好挤在他们当中,当夜是舅父送她回去的,开着一辆小
车子,他说这辆车在儿子结婚后便送他了。雅丽听着。汽车洋房,可惜她的心老是挂住
陶其。
雅丽跑去看张太,张太是她惟一可以诉说心事的人。
她告诉张太:“张太,陶其来看过我了。”
张太微笑,“我知道,是我叫他去的。”
雅丽又惊又喜,“你——你一向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张太说,“可是他常来,人总需要有人帮忙,陶其选了我。雅丽,
这可证明我并不讨厌陶其了吧?”雅丽点点头。
“他还不肯去见你。我说:雅丽都订婚了,去见见她也无所谓,做朋友碰面是迟早
的问题,总不见得就这么算数了吧?那他才去了。他对你讲些什么?”
雅丽呆半响,方说:“没有什么,他请我吃饭,我都没去。”
“陶其这孩子实在是不错的,就是这副吊儿郎当害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个
样子。”
雅丽点点头,“是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对我说,跟你在一起那二个月很开心,他说假如他是有点出息的,都想追求你
了,可是他没有出息。我告诉他你哭了,你不会见怪吧?”
雅丽将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不会。”
“其实什么叫有出息呢?他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不管他几点钟起床,不管他弹
不弹琴,他都是我的儿子,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雅丽,你不觉得吗?”
雅丽不出声。
“很吸引女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子,雅丽,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也许陶其已经不很
吸引你,对不对?”张太盯着她。
雅丽回转头,一粒眼泪掉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你来了,就喝杯茶吧。”张太站起来,替她调了一杯很浓的奶茶。“我还是希望
你会回来,那些小女孩子都喜欢你,你走以后,她们走了不少。”
“嗯。”雅丽说。
“看你样子,好像有点问,年青人别这样,你心里在想什么?”张太关心她。
“没什么。我在想结婚是不是真的好。”
“结婚与好不好没有关系。你要是真心喜欢这个男人,一生一世都想与他在一起,
那么便是结婚最好。”张太说,“有的女人结婚许多次,交许多男朋友。有的女人却只
来一次——像我这样,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这便是好。”
雅丽羡慕的看住张太。
“你表哥人很好,听你妈讲过,也听你讲过。这年头找老实的男孩子可不容易,雅
丽,你要记着。”
雅丽不出声。
张太叹口气,“雅丽,也许你是不该到我这里来教舞的。”
雅丽仰仰头,她知道张太晓得她的意思。雅丽觉得羞愧,富牛实在没有半分对她不
起的地方,张太讲得对,像他那么老实的男孩子也实在是少有的。
“还听说你表哥家里环境很好……”
张太道:“雅丽,你还小,不知道家中缺钱。夫妻会伤感情……我讲得太多了,”
张太笑,“我去替你拿几块饼干来。”
雅丽又想,对啊,假如没钱,妈该怎么办呢?现在舅父会照顾她,雅丽心中放下一
块大石头。
张太刚拿一碟子饼干出来,就听见门铃声,雅丽连忙转身,张太把碟子放在桌上。
“雅丽,替我开开门。”
雅丽拉开门——陶其!
陶其一呆,他一只手抱着一把鲜花,另一只手拿着一盒糖。“真巧。”他说。
雅丽的心跳起来,的确是巧,真是两个人都没地方去,现在又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