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冷肃着脸坐在床沿的赵樽,他微微一顿,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件事是他早就晓情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今天晚上而已。先前他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夏楚哪里不舒服了,这才出声一问。怎会晓得,一不小心,他又一次听了壁角,还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他垂下眼皮,假装没有看见二人脸上的暧昧痕迹。
“爷来得好快。”
“嗯。”赵樽点点头,冷静的回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属下应当的。”甲一面无表情。
眸子微微眯起,赵樽淡淡看着他,吩咐道,“此事除了你与晴岚之外,旁人都不要告诉。包括郑二宝!”
甲一知道郑二宝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梅子更是一个大嘴巴。像这样的机密大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让他们知道,就尽管的瞒着最好。
“是,爷。”迟疑一下,他想了想,又抬起头来。
“我下去吩咐人备水……等一下,爷稍做回避就可。”
“嗯。”赵樽浅浅盯他一眼,突地从床上坐起,走向屋中的桌子。坐在椅子上,他敲了敲桌面儿,目光里带出一抹笑痕,“叫晴岚进来,换一下床褥子。顺便弄些吃的来,就说七小姐饿了。”
“是。”
甲一目光闪了一下,知他今晚是准备在这里就寝了,也没有多问,径直退下去了。夏初七吁了一口气,镇定地拍拍床上的泥土,又抬眼看向一贯雍容华贵的晋王殿下,看着他身上没有办法拍掉的污垢,突地有些想笑。
“先前黑灯瞎火的,没有欣赏到晋王殿下的绰约风姿,实在可惜得很。啧啧,真是没有想到,殿下不仅会带兵,会打仗,还会挖地洞,钻土坑啊?”
赵樽侧躺在椅子上,黑眸微微一阖,样子极是漫不经心。
“不仅会这些,爷的本事还多得很。”
“哦”一声,夏初七笑,“说来听听?”
“一会上床再说。”
夏初七微微一窘。往常总是她没事儿调戏这货,如今怎么反过来了?难道男人一旦与女人有了那一层“嘿咻嘿咻”的实质关系,脸皮就会越来越厚?夏初七弯唇浅笑走过来,伸了一个懒腰,拍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顺势坐在他的身边。
“爷,你变坏了。”挨着他的肩膀,她撞他一下。
赵樽瞄她一眼,颇有些感慨,“近墨者黑。”
夏初七低低一笑,“你是说乌仁公主?”
又来了!不仅赵樽无奈于她的酸味儿,就连夏初七自己也有些膈应自己。明明她是想好了要大度一点的,明明她什么都知道的,可她的心就是管不住她的嘴,非得这样说上一句,似乎才能舒坦一点。当然,她知道自己期待听见什么,无非也就是他能解释一句,他与乌仁潇潇没有什么。
可赵十九什么人?
她越是想听,他偏偏不说。
拂一下她乌黑的长发,他语气很淡,“贫嘴!”
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令夏初七眉头打了结。
“我就这样,不想听你就走呗!谁稀罕你来了?”
赵樽眉梢一扬,“你说的?”
夏初七气不打一处来,又堵上了,“对,我说的。”
“那……爷真的走了?”他迟疑一下,身子撑着桌子站立起来。夏初七面色一黑,索性偏开头,不再管他的去留。可没曾想,身子刚一错开,腰上便被他轻轻钳住,他的双臂,从她的身后抱过来,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气息温温的。
“傻七,爷挖了这么久的地道,就为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你,怎舍得离去?”
“哼!我管你——”她生气,手肘狠狠往后一击,他“嘶”一声吃痛。
她微微一惊,侧过头去看他,却见到一张带着促狭的笑脸。
知道又被他戏弄了,她又好笑又好气。故意生气的拿手推他,却被他搂得更紧。他抱住她,唇角带着浅笑,手臂丝毫都不松开,“怎的,只准你吃味,就不许爷吃味了?”
夏初七眉头倒竖,“你吃什么味儿?”
“你与东方青玄怎么回事?”
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货,她还没有审问他,他倒是反问过来了。
夏初七眼睛眯了眯,“我与他没事,但我把咱闺女许给他了。”
“你个小浑蛋!这种事岂能玩笑?”他偏过头来,恶劣地啃一下她的嘴,面色漆黑一片,“再说,哪有你这样做娘的?闺女还不未出生,你就想毁她一辈子?”
“咦”一声,夏初七不解了,“这话奇怪,怎会是毁呢?”
重重一哼,赵十九在她臀上拍一下。
“还不说毁?你闺女多大,东方青玄多大?”
“那你就不懂了。”夏初七嘻嘻一笑,“我这是亲娘啊,才为闺女考虑,东方青玄生得那般美,咱们怎能便宜了外人?别着急,不过十几年而已,你看他保养得那般好,也不容易老。大叔与萝莉,最佳搭配,与咱闺女最是合适不过。再说了,有那样一个俊美的女婿,咱俩也倍儿有面子不是?”
想到前几日被东方青玄的恶意调侃,赵樽语气一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叔与萝卜?往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噗!我不是在开玩笑!”夏初七申辩。
“不是开玩笑,就更不允了。”
“……”夏初七气恨磨牙,“赵十九,你怎的这样霸道?”
“你这性子,爷若不霸道,如何治得了你?”
“你可恶!”
“你不喜欢?”
“才不……”
“口是心非!”
不见面就想,见了面就斗。这似乎已经成为两个人相处的常态。一句一句说下来,嘴里一直没有熄火,可当甲一领着晴岚匆匆带着食物进来之前,她早就已经懒洋洋地软在了赵樽的怀里。再不论那数月的分别,不论那窘迫的处境,也不论如今这许多的身不由己。
此刻,只要彼此在一起,便是幸福。
洗个漱,宵个夜,没有用上太多的工夫。
二人很久都没有在一处吃东西了,虽是大晚上的,赵樽却心情极好,用得不少,直到在夏初七实在看不下去了,直骂他饿死鬼投胎,方才让晴岚把东西撤了下去。
“不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限的填腹运动之中”——夏初七是这样告诉赵樽的。
“那就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美好的房事运动之中”——赵樽是这样回答夏初七的。
且不论谁更有理,谁又说服了别人。只说又剩下两个人之后的独处里,虽然中间有长长数月的分离,但他俩不仅是爱人,还是知己。斗也斗,骂也骂,吼也吼,眼波流转间,眸子里的快活却骗不得人。
他与她,都是兴奋的。
帘拢窗上,烛火轻燃。
窗台上被吵醒的大马和小马,又在亲热的秀上恩爱。
此事无声胜有声,夏初七醉了的心,许久才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微微咬了咬下唇,她小眼神瞥他一眼。
“这些日子,你总与乌仁待在一处,可有这回事儿?”
“嗯。”他没有否认。
夏初七心里一酸,语气不由得尖利起来,“那晋王殿下今儿怎的又有了这闲工夫,练出土行孙的遁地法,大半夜的像一只地老鼠,从姑娘我的床底下钻出来?你这是想要做甚?”
赵樽低笑一声,捉住她的肩膀,拉入怀里。
“若不是每日与她在一处,爷又怎能化身地老鼠,钻姑娘的闺房?”
“哟!”夏初七眉梢高扬,“敢情还是为了我?”
“傻子。”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想到她怀着身子,情绪受不得恼,赵樽也就不再逗她了。扳住她在怀里不停挣扎的身子,他告诉了她“如花酒肆”的秘密。告诉了她,就在她的床底下,有一条秘道,可以直通离魏国公府两条街外的酒肆。而他这些日子,带着乌仁潇潇频繁的出入那里,人人都说是乌仁公主喜欢喝如花酒肆里的青州美酒,却不知他只是为了早一日见到她,不得不亲自去督造。
两条街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于后世来说,工程量不算太大。
可就眼下的条件,不得不说,赵十九为此费足了心力。
听他说完,夏初七眼窝热了热,再多的委屈都没有了。实事上,先前赵十九会从床底下突然钻出来,她就晓得“如花酒肆”之事不同寻常。如今把话说开,她并非矫情之人,心结自然也就散去了。
“赵十九,地道你都能想出来,可真是不简单咧?!”
“嗯!阿七不必太崇拜。”他声音淡淡的。
夏初七白他一眼,突地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乌仁是一个好姑娘,你与她相处了这样久,她又救过你的命,你就没有对她动心吗?”
“嗯。”他莫名回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夏初七心跳加快一拍。
赵樽淡淡看过来,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抬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圈住她放倒在枕头上,又替她脱去了外衫,等她仅剩一阵中衣时,方才扯过薄软的锦被来,把二人一道埋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阔别数月再与他睡在一个被窝,夏初七心脏火辣辣的狂跳着,不免口干舌燥,仿佛身体与他贴近的每一寸肌肤都不再属于她了,灵魂也完全被他的怜爱屏蔽在了思维之外,像一只无能为力的牵线木偶,只能由着他折腾。
“赵十九,你……要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
赵樽清浅的呼吸贴在她的唇边,带了一抹几不可闻的低笑。
“嗯的意思就是,乌仁的确是一个好姑娘。”
夏初七心窝一阵发紧。
“她那么好,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呵!爷的小醋坛子。”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容她挣扎,一张带了凉意的面孔,贴在她的脸上,“傻瓜,有你在,爷还能为哪个姑娘动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爷从前答应过你的事,是不会忘记的。阿七,这辈子,就便宜你好了。”
“……”
好端端一句动听的情话,从赵十九的嘴里出来就变了味。
夏初七嗔怒,“会不会说话啊你,啥叫便宜了我?”
赵樽低笑一声,并不回答,只将她的身子揽入怀里,掌心顺着她的腰身抚上了她的小腹。她怀胎五个月的身子,小腹的隆起已经很明显了。那隆起处硬硬的拱形弧度,为他们的孩儿撑出了一个小小的天地,他静静的待在里面,而他的父母默默的守护着他。
屋内一片静谧,二人许久没有再吭声,也没有再去计较到底谁便宜了谁。在他温热的掌心轻轻的抚触里,夏初七看着他此时的表情,想着小十九终于可以得到他父亲的怜爱了,眼窝里竟有一丝温热的液体在流窜。
“唉,你可知,我独自一人怀着小十九,有多辛苦?”她突然问。
“我知。”他声音有些闷,还有一丝无奈的喑哑。
“你可知,你就那样弃我而去,我差一点就活不下去?”
“我知。”
“你可知,从阴山到京师,这一步一步我走得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知。”
“你可知,你活着回来了却装着不认识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
“你可知……”
她停顿一下,猛地扑在他的身上,声音哽咽不已。
“赵十九,你可知,我很想你。”
“我都知道。”在她带着哭腔的浓重鼻音里,他的头低了下来,寻找到她柔软得带了